第九十四章 斷臂 5 神功全貌 　　司倚真手心冒汗，看出蒲寄淵所發動的除了他早年所練的「磁進」，還 有一股奇詭的「退」力，好比似是而非的「磁退」，與正宗磁進之力相合， 循環互補不休，更與正宗迴空訣一般，足以形成肉眼不可見的一片勁力場圍 ，左右在其中的千種物事。這股力道多半是蒲寄淵後來奪不到迴空訣便憑自 身功力所悟出，雖不正宗，威力卻絕不遜色，亦更加難防，只因康浩陵僅熟 知正宗迴空訣，天曉得蒲寄淵這股怪力有沒有偏門襲擊的怪法？ 　　蒲寄淵激出百多條納寶寨的重兵刃，並非迎擊石頭，而是擊向康浩陵運 使石頭的勁力帶。黑龍之中的石頭好比數百串明珠鍊，為康浩陵勁力所串起 ；蒲寄淵以納寶寨的重兵刃群載動巨力，專門截向石頭接續之處。 　　但見各色金屬閃出的光芒如同百花摧落、竄入半空，居然帶得黑龍形狀 陡變，彎身轉向康浩陵俯衝。 　　與此同時，那一百多件重兵刃亦飛旋而下，各以自身兵器之理攻向康浩 陵，鑿、扎、崩、削，恍如納寶寨的幫眾同時持兵刃飛降攻擊。 　　康浩陵的心神，乃至他對自身的認識，彷彿亦被迴空訣拆成無數纖塵， 隨元勁散於四肢百骸。而那柄擊垮北霆門主的瘦劍，儼然成為一具延伸肉體 ，無思無想、感應力卻擴至極大。 　　蒲寄淵驅動的攻擊是納寶寨的兵刃也好、是被反擊而回的石頭也好，無 不附有蒲寄淵的磁道之力，無不能被元勁所感，那便無不能被元勁所制！ 　　眾人但覺山崖上下一股風勢逐漸失控，山崖與平地之間被風勢扯下的綠 葉漫天亂轉，形成數十尺徑的一大團，每一枚綠葉均是勢若暗器，就連北霆 門人也護著冷雲痴退開。 　　那股風勢由蒲寄淵與康浩陵之間循環不已的石塊和重兵刃組成，誰也不 讓誰，諸物的飛動又極無規律，一把銅斧急速下墜之時，十數把鐵鞭向崖上 激射，石塊沉浮更是毫無章法，蒲康二人誰也不知自己方才格打出去之物， 會在何時、以何種快慢、從何種方位擊回。 　　彭子義瞧得激昂過度，竟啞口忘了叫好。曾隨他出征楊劉的兵將則不然 ，縱是常勝之師，目睹這罕聞的比拚，亦個個心浮氣粗、吶喊沖天，他們的 腦際又浮現了康浩陵在楊劉城壘中格打弩箭的情景。 　　那日在唐營的倉庫頂，康浩陵已將旦夕篇與迴空訣合併施展到極限，但 此刻面對崖上不絕飛墮的兵刃和石塊，他卻不能使旦夕篇，因為瘦劍碰上了 必斷無疑。 　　這是一場純粹的迴空訣比拚！ 　　此鬥非同尋常，康浩陵行動之激烈，絕不下於跟冷雲痴比拚旦夕篇。常 居疑的傷藥雖靈，創口仍又出血，加上汗水逐漸沖開藥膏，創痛漸漸傳入心 。但他處於異樣的亢奮之中，痛楚未令他心怯，反令他鬥性更激。 　　猛然間，蒲寄淵綻聲大喝：「住手！」雙手齊出，十指箕張，在空中飛 快交替，將康浩陵剛剛擊回的兵刃與石頭一一抓下擲開。崖上樹石之間乒砰 聲不絕，震人耳膜，兵刃在鏗鏘聲中交疊跌落。隨著諸物被抓出，崖間那高 大一團綠葉亦飛舞漸慢。 　　康浩陵心中一怔，身軀未停，瘦劍一攔，最後一塊墮下的石頭被氣流載 上山崖，平平飛向蒲寄淵面門，以作最後示威。倘若砸中，怕不是整塊石頭 將那顆花白腦袋從頸上削去？不料蒲寄淵將兩臂一張，大袖飄舉，全不抵擋 ，哈哈大笑。 　　康浩陵大驚，他距離石頭已遠，輕功又遜，加之傷勢不輕，如何能夠飛 身而上、阻止石頭攻勢？他來不及問蒲寄淵何以突然行此自盡之舉，又或者 蒲寄淵其實內力極強、張口便能吐氣阻住一塊人頭大的飛石？當下想也不想 ，向上疾躍，挽劍向崖間那一大團亂舞的綠葉斜斜劈去。 　　但見綠葉在劍勁催動下，突然變身一團球狀的綠色怪物，半空追上飛石 ，兜頭裹住。飛石在綠葉包圍中震顫數下，猛地跌落，撞上蒲寄淵腳前的崖 邊尖角，接著一路擦撞著山壁突出的岩石下墜，聲勢越撞越猛，土屑亂濺， 最終轟然墜於河灘，激飛一片碎石，自身亦在碎石波動中彈跳翻滾許久方罷。 　　飛石既落，大團綠葉可說任務已達，康浩陵附在其上的力道消失。飛石 一旦下墮，葉片驟然恢復輕柔，在春風中閃著陽光，緩緩落地，一片、兩片 、十片、數百片…… 　　康浩陵最後一躍過於急切，扯裂了傷口，靈藥已被汗水沖去大半。興奮 之情一過去，傷口登時劇痛，他忍不住用力皺眉，牙關發出嘶嘶聲響。要知 他身上創傷乃冷雲痴最後一戰所賜，怎容得他逞強？但他方才發出如斯磅礡 力道，氣息卻迅速恢復深緩悠長。 　　蒲寄淵仍在大笑：「迴空訣練全了，原來是這模樣嗎？甚好甚好，要不 是老夫突然罷手，也瞧不見這震古鑠今的功法全貌。」 　　康浩陵「啊」的一聲，司倚真已叫了起來：「你假裝不要命，就為了嚇 得他出全力。他可未必要救你！」 　　蒲寄淵懶得瞧她，只道：「『凌雲木指』可不會抓不住一塊飛石。無知 少女，過去看看！」 　　其實不用他說，眾人早已趨前去看崖間散落的兵刃和石頭，司倚真走近 幾步，倒抽一口氣。彭子義回身瞪了屬下一眼，唐軍之中蠢蠢欲動的兵將才 老實蹲坐回去。 　　－－每一件落地的物事，金也好、石也罷，都印了數枚指痕！ 　　黎紹之雖未親見指痕，但聽見崖上群豪議論，也知發生何事，轉頭看向 那邊岩石上的納寶寨豪俠，只見人人尷尬空手、神情古怪，想是拿不定主意 要不要過來執拾被抓出了凹痕的兵刃，忍不住大笑，北霆門人群也傳出笑聲。 　　跟納寶寨地緣相近的岐蜀豪客不敢明目張膽發笑，但河北、荊南和江南 的門派問清楚了究竟，卻放肆地嘻呵不已，同時人人心中驚佩。凌雲木指， 果如其名！ 　　黎紹之向胡空川道：「胡兄，你們方才幫康浩陵說話，黎某很是感謝， 只是難得見胡兄出糗，老黎失禮了。」巨掌在自己臉上搧了一下，天下也唯 有他自己的臉經得起這手掌的一搧，當日北霆莊前，康浩陵尚且被打得頭暈 腦脹。他又道：「大丈夫給人笑幾聲也不損威名，各位朋友只管去拿兵刃罷 。」 　　胡空川被眾人笑得一張紫臉脹紅，成了紫黑色，聞言心裡卻舒坦了些， 乾笑幾聲道：「有黎兄這幾句就夠了，兵刃咱回去再打過。」 　　蒲寄淵喝道：「崖下瘋癲少年，突然動武做甚？」 　　康浩陵道：「晚輩對傳功之人有諾，絕不讓前輩說出他姓名。你若還要 說，我便再打。」 　　蒲寄淵道：「原來如此。那小子待你有甚麼好？」心中估量江璟和康浩 陵的年紀，問：「那小子是你師父還是親阿爹？他的身份有何隱秘？」 　　康浩陵閉口不言。 　　蒲寄淵只是狂狷遺世，其實甚通人情，並不似常居疑那樣性情乖張。經 過一番比拚，對康浩陵亦十分惜才。然而他對江璟奪訣的往事悻悻難平，始 終難以理解：江璟那奸詐小子又使了甚麼詭計，令這血性少年心悅誠服？問 ：「我說了又如何？」 　　康浩陵腦袋一熱，向崖上的司倚真深深望了一眼，舉劍叫道：「我絕不 讓你說。要是阻止不了你開口，我只有立刻自殺，你永遠別想知道那塊寫了 硃砂字的鐵片被我扔到哪去了。」 　　蒲寄淵失笑道：「你妄自菲薄了罷？你一身驚人藝業，那小子的身份有 甚麼了不起，竟值得你用命來保密？」 　　康浩陵道：「一命守一諾，怎不值得？前輩用不著苦苦相逼了，否則晚 輩死前只說：硃砂鐵片被我從龍門關扔進了大河。前輩只有去海裡慢慢撈。」 　　司倚真知他拚死阻止江璟形跡洩露，感動之餘，啼笑皆非。若說康浩陵 學精了，固然說得通，卻又驢性不改，只想得出這條以死相脅的笨法子。她 聽兩人對答，便知蒲寄淵對康浩陵心意甚和，起伏難安的芳心又定了不少。 　　突然間，芳心又是一寒，她突然醒悟康浩陵並非對蒲寄淵賭氣。南霄北 霆止戰，他壯志已酬，看他不時流露悵然若失的模樣，推測岐國內奸的事極 可能亦已了結。他孑然一身、再無寄託，自己卻與他相絕，於是，暴烈依舊 的他當真起了「為守諾而死」的念頭－－所以他叫出那番話之前，意味深長 地看了她一眼！ 　　那是在說：「若然妳真的不要我，我便為了守護你們翻疑莊，死在妳面 前！」 　　她打了個寒顫，隨即想起：「瞧蒲寄淵的神情，不會讓康大哥死的。」 轉念想到：「康大哥不知師父的迴空訣從何而來，我卻曉得。哼，迴空訣是 無主的神功，師父搶了他的，也不算做錯，何況師父當年得齊了四散的迴空 訣心法後，另創機杼，使之圓通，始有如今神威。蒲寄淵卻只能自創凌雲木 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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