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斷臂 4 捲龍騰蛟 　　當年江璟受蒲寄淵挾持時，蒲寄淵手中只有磁進訣，「凌雲木指」之所 以威震天下，令今日在場的年長豪傑猶憶其名，便是磁進訣之助。他帶著江 璟四處尋覓散落各地的迴空訣，終於被江璟巧計取去。這段往事只有司倚真 知情，江璟並未向康浩陵明言。 　　蒲寄淵一生只練了這四分之一的迴空訣，所歷歲月較江璟久得多，神妙 處雖遠不及練足全本的江璟，單論「磁進」一道卻是老而彌辣。又因別有機 遇，不至於被磁進訣剛猛無回的力量反噬，這一股擲雙鉤越空入地的無儔剛 力，竟已勝乎器械弩機。 　　康浩陵忍不住望向司倚真，一邊奔近幾步。司倚真的秋水雙眸在蒲寄淵 與雙鉤沒地之處兩邊來回，面色極為關注。倆人四目交投，司倚真點了點頭 ，意思是說：「是迴空訣。」 　　康浩陵當即轉頭，關注冷蒲二人動態，司倚真卻疑心大起：「這一手， 師父也辦得到。此人身高與師父相若，雖說清瘦許多，但師父若以服飾障眼 ，倒也勉強扮得出這身形。殷遲在魏州殺韓濁宜時跟師父聯手，倘若師父西 來，腳程慢於殷遲，途中又有事耽擱，算算日子，在此谷現身亦不出奇。」 蒲寄淵立於她所在崖邊的斜下方處，她極力打量，對於此人是否江璟喬裝， 仍說不上來。 　　一時之間，她忘了罪惡滔天的自己對師父多麼懼怕。「倘真是師父，康 大哥便有救了！」 　　冷雲痴望著雙鉤沒地之處片刻，奮起中氣，喝了一聲采，道：「冷某身 受重傷，無力行禮，不敢請問寄淵子有何指教？」 　　蒲寄淵慢吞吞伸出食中二指，似要指向甚麼人。群豪既知他是指力刻碑 裂石的「凌雲木指」大高手，又見他擲鉤如發強弩，一看他伸出手指，不禁 悚然。蒲寄淵舉著手指，慢悠悠地劃過空中，他手指隔空指到甚麼方向，那 邊的豪客便打個寒噤。 　　只見他手指忽然凝住，冷雲痴、北霆門人及群豪順著望去，卻見他遙遙 指著崖下一個滿身血跡的赤袍青年，正是康浩陵。 　　冷雲痴愕然問：「寄淵子與康浩陵這豎子有舊，抑或有仇？」 　　蒲寄淵軒眉道：「你說他叫康甚麼？」冷冷看著康浩陵，道：「姓康的 少年，你跟北霆門主－－」說著，將群豪見之色變的手指移向黎紹之的方向 ：「你倆使的旦夕篇，你們這一大群人今日使的旦夕篇，怎麼來的？你把那 塊鐵片弄到哪去了？老夫有很多事問你，你慢點死。」 　　蒲寄淵是對康浩陵問話，冷雲痴卻道：「不必讓武林敗類大放厥辭，以 免污了清聽，寄淵子的疑問由冷某來答。旦夕篇乃是本門與南霄門上代同宗 武學，寄淵子紆尊觀戰已久，想必很清楚旦夕正宗的來歷了。」 　　蒲寄淵冷笑道：「不是這個，這件事老夫還不知麼！老夫但請問：旦夕 篇沒世多年，是何人何處覓得？冷前門主，你若知曉，老夫尚乞賜告。」 　　冷雲痴不由得語塞。他和妘渟鬥智亦復合作，追蹤康浩陵尋覓旦夕篇之 得失，卻始終不知旦夕篇從何而來，只知黎紹之私傳給同門的旦夕篇確乎是 失傳的絕奧武學。當日康黎二人在王陵工地取出鐵片時撞上妘渟，就連妘渟 對此事也是似明非明，縱然知道旦夕篇來自夫人地宮寶物，亦決計不會透露 給冷雲痴。 　　康浩陵正要順口回答，司倚真與他心意相通，知他必然搶答，靈光忽閃 ，向崖下疾聲大叫：「且慢！」 　　康浩陵一聽見她焦急聲音，心頭便是一堵，忽想：「她一定有計。」老 實住了口。 　　司倚真轉向蒲寄淵，盈盈施禮：「蒲前輩想查問究竟，便請務必保全康 浩陵性命。此間之事未了，冷雲痴絕不容他活著說出真相。」 　　蒲寄淵一直匿在群豪中觀戰，見到彭子義和司倚真現身的種種經過，知 道這明艷照人的少女來歷定是非凡，但覺有趣，竟不斥罵，只仍冷笑道：「 你們大軍保不住一個人，老夫出手也保不住。」 　　司倚真道：「旦夕篇出世全由康浩陵而起，如今那鐵片的下落亦僅有康 浩陵和冷雲痴知曉，連北霆門主黎紹之也被蒙在鼓裡。冷雲痴藉口復仇欲殺 康浩陵，實有私心。寄淵子，事態如此，你保不保康浩陵性命？」 　　冷雲痴怒叱：「妖女休得胡言！我幾時知道甚麼鐵片下落？那是何物， 我全不知！」 　　康黎二人聽司倚真信口開河，也是一愣。黎紹之皺眉搖頭，回憶：「小 子似乎說過要將硃砂鐵片歸還王陵，但他究竟辦了沒有，老子可不曉得。更 關恩師屁事？」旋即領悟：「想必是狡獪小姑娘保全心上人的說詞。」便抱 臂旁觀。 　　康浩陵呆愣片時，先是想：「我數次求見義祖父，當中一次歸還鐵片， 她全不知道。我在鳳翔和魏州之間奔走時，她撇下我躲了起來……現下她說 這些是啥意思？」猛地會意：「她只是要蒲寄淵阻止冷雲痴追殺我、保我性 命，順帶誣衊一下冷雲痴。她……她撒起謊來，還是那麼順當。」心潮又溢 滿那酸澀苦甜混雜的滋味。 　　蒲寄淵將信將疑，道：「是麼？姓康的少年，你怎麼說？」 　　不知為何，康浩陵一得知這老者是蒲寄淵，便對之油然生出親近心意， 似乎他是旦夕篇傳功的恩人。其實，硃砂鐵片得以在岐王府中妥善保存數十 年，確然是蒲寄淵之功，而蒲寄淵這一舉動，又不過出於對劉夫人婉凝的一 片單戀癡情，只是康浩陵未知其詳而已。若論到這段奇妙淵源，康浩陵對蒲 寄淵的莫名感激仰慕，倒亦非全無來由。黎紹之對蒲寄淵則毫無特殊心情， 只知他是罕見罕逢的上代大高手。 　　康浩陵仰視拱手，朗聲道：「晚輩無用，要是不能活著走出此谷，便無 法好好回答前輩的問話。待我跟冷先生的恩怨了斷，再答覆前輩罷！」視線 微移，迎上冷雲痴怨毒目光。 　　司倚真舒了一口氣，康浩陵知悉她用意，令她芳心苦楚終於有片刻緩解。 　　蒲寄淵仰天打個哈哈，道：「這可難辦。老夫很久沒出來見人了，若非 旦夕篇轟動江湖，我也不知你兩個後輩將手伸到老夫經手的寶物上頭。姓康 的，趁你還沒死，我先問你另一件事。」 　　司倚真微覺不對，康浩陵大聲答：「前輩請問。」 　　蒲寄淵道：「你際遇不壞，除了旦夕篇，身上還有迴空訣的勁力，哼哼 ，學得倒是全得很！哪裡學來的？」 　　此言一出，司倚真的心又沉了下去：「他不是師父假扮的！」 　　蒲寄淵道：「當年老夫暗地裡同麥苓洲姥姥爭尋迴空訣，本已差點把那 小子的生身父親逮到手，不料宮中另有異人，唉，那也是冤家。天曉得，我 們這些高手都失了算，被那小子集了大成－－」 　　康浩陵與司倚真同時凜然，目光越過草木山崖和人叢，霎時相交。司倚 真心跳加快：「這人果真是蒲寄淵，師父縱然使詐隱瞞身份，手段也絕不會 是當眾主動揭露此等舊事。糟了，我無暗器之能，他若說出師父名字，我焉 及阻止？」 　　她護師心切、惡念頓生，向最近的一名弩兵悄然迅速移近，即使得罪唐 軍，也要奪弩射箭滅口。她從未習練射術，只盼憑元勁感應蒲寄淵細微舉動 ，伺機發射。蒲寄淵既也有元勁，多半會在弩箭發射時閃避或反擊，然而一 箭也足以打斷他的說話。至於蒲寄淵以磁進之力反擊，自己是否能當，她也 顧不得。 　　蒲寄淵停頓片刻，問：「說罷，教你迴空訣的，是不是江－－」 　　驀地裡，河灘上一道龍捲風般的巨大黑影平地暴起，向崖上的蒲寄淵竄 去！ 　　那道黑影飆起太快，衝至蒲寄淵身外十尺處，眾人始聽見一陣奇異之極 的嗚嗚聲響，從黑影中軸向外發散。巨大黑影之首猙獰如蛟龍，直撲蒲寄淵 胸口。蛟龍周圍氣流洶湧，尚在接近山崖，已將山石間的矮樹颳得彎折，甚 至激動小塊山石，聲勢越近山崖便越宏大，如高山滾雪，只不過滾雪是由高 處往低處漸大，這條黑龍卻是越升越巨。 　　蒲寄淵身軀高瘦，黑龍直似要將他從中撞開兩段，甚至撞碎他身子也不 出奇。眾人驚喊聲中夾雜著冷雲痴的呼叫，只有他的叫聲格外驚詫憤怒－－ 　　他瞧得清楚，黑龍乃是連串河灘石頭所化，以星斗連珠之形、風雷之速 ，向蒲寄淵襲去，這股勝似機括的發動之力，全出於康浩陵一把瘦劍、一隻 肉掌！ 　　康浩陵情急無奈，以「磁進」與「轉」字訣激發河灘微塵，捲起大片石 頭攻向蒲寄淵，阻止他說出江璟姓名。他若射出瘦劍，去速當然更快，卻難 以阻止蒲寄淵口舌微動說出的一兩個字。唯有這般狂烈攻勢能令蒲寄淵分心 ，即使萬一蒲寄淵說漏了口，也盼眾人注目那條黑龍，聽見之人極為有限。 　　黑龍夭矯升空之時，冷雲痴驚、怒、懼、妒等等諸般感受，漲滿胸口， 原來康浩陵與他決戰果然未盡全力。康浩陵所盡的，是旦夕篇之技，是為了 決戰公平，不得不然。倘若兩人爭的不是旦夕正宗而是天下第一，自己已然 粉身碎骨於此谷之中。 　　蒲寄淵萬萬料不到康浩陵會突襲，更料不到康浩陵以迴空訣的十成力攻 擊，只說出一個「江」字，就被迫住口迎戰。以他功力之辣，如何會閃避相 讓？右手枯木般的大掌一伸，那邊大石上「納寶寨」的百來條漢子齊聲大叫， 從胡空川以下，人人手中、背上、腰間的刀斧鏈鎚等等諸色沉重兵刃一齊飛 脫，向黑龍迎面直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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