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止戈 4 彎刀易主 　　冷雲痴森然道：「香火傳襲，更加要緊。」用無傷的左手舉高了北霆門 主的佩刀。刀已還鞘，春陽照在幽黑的刀鞘，似乎陽光盡被刀鞘吸收。 　　黎紹之呆呆不動，拳頭指節喀喀有聲。 　　康浩陵忙又低聲提醒：「別應聲！」他也不知黎紹之應了聲會有何等後 果，只知冷雲痴傷殘之下必定仍有詭計。 　　妘渟的聲音再度厚重地從紅簾後傳出：「冷門主氣度過人。適才那一戰 ，康浩陵既是妘某的替身，也是黎賢姪的替身，可說黎賢姪已勝過了師父。 北霆門人才輩出，門主大位，自然是藝高者居之。」 　　冷雲痴明知他在兩派弟子和群豪面前以言語相激，但他的盤算，也卻正 和妘渟之言相符。與自己的大計相比，受妘渟小小譏刺、順水推舟，亦無傷 大雅，當即凜然道：「難得妘門主與冷某所見略同，冷某哪裡有顏面再居門 主之位？所幸今年新春，冷某在西蜀早已指定門主繼位人選。」 　　黎紹之霍地跳起，康浩陵情切關心，也忍痛起身。黎紹之驚道：「恩師 你說甚麼？本門傳位要在『彌確堂』開香案、瀝鮮血、祭告歷代門主，還有 ……還有，傳位大典之前半年，要清掃『奧衍堂』，讓繼位門主避靜隱居。 我……我戴罪出山門，關黑牢都來不及，哪裡能隱啥子居？還要召回分舵奧 衍支弟子代表，足數三百人，少一人也不行。是，是了，還要大赦『旦夕樓 』刑囚，在『彌確巷』演刀祭天……恩師你這算……你這……」 　　他越是慌亂，冷雲痴的面龐越是和藹，康浩陵瞧得生寒。 　　冷雲痴將刀一擺，打斷了黎紹之語無倫次唸誦的傳位之典：「此刻四方 豪傑公證，咱們把這大事辦了便是。我輩武人，祭祖拜天只為心中平安，那 些繁文縟節，等咱師徒返鄉之後再說不遲。難道歷代門主九泉英靈見到冷某 愛徒藝成，還不樂意我及早傳位予你麼？」 　　黎紹之怔聽著，冷汗一滴滴流下。 　　冷雲痴斷喝一聲：「北霆門三十四代第三弟子黎紹之接刀！」門主彎刀 飛旋射向黎紹之。 　　紅影一閃，康浩陵搶到黎紹之身前，瘦劍揮出，便去攔那把彎刀。 　　他絕不容許功虧一簣！ 　　今日到這玉鏡河畔來，他擬與南霄北霆兩位門主決鬥，先勝妘渟、再廢 冷雲痴，讓雙方吞併對方的雄圖瞬化泡影。不料黎紹之半路殺出，但黎紹之 與自己接連下場的結果，與自己所圖亦是殊途同歸。也多虧了黎紹之出手， 否則，以冷雲痴的功力，自己鬥完師父再去迎戰，終須埋骨玉鏡河谷。 　　他以為自己和黎紹之已搗毀這局僵棋的棋枰，冷雲痴卻死心不息，竟堅 持把「傳位」這一著下完！ 　　彎刀旋轉不休，恰似半空中一小團黑雲向河岸掠來，所捲起的風息也就 極易被元勁感測，瘦劍也就自然而然以「轉」勁揮出。瘦劍旁的氣流撞上彎 刀氣流，彎刀在眾人面前忽爾奇異地憑空一彈，緊接著劍鋒砍中刀鞘，彎刀 改向河面斜飛而去。 　　兩人身在河邊，彎刀飛向河流，黎紹之已無可能接刀。剛才妘渟兵刃落 河，群豪眼見北霆門主的兵刃即將步上後塵，奇妙之至，不禁高聲鼓譟。 　　康浩陵格開彎刀，突然一片水花橫裡潑上身來，黎紹之已躍入河中石頭 ，接住了刀！ 　　康浩陵大吃一驚，只見黎紹之已蹚水上了河岸，舉刀過頂，向冷雲痴遙 遙跪下。 　　黎紹之一跪，南邊登時黑潮捲動，站立的北霆門人一同橫舉彎刀過頂， 向冷雲痴跪下，馬背上者則翻身落地，同樣舉刀而跪，他們行禮略慢，而動 作整齊劃一。 　　南霄門眾傳出「轟」的一聲。他們寥寥三百餘人，聲量本來有限，但北 霆門這一頓動作太令他們驚詫，除了有心推波助瀾的妘渟，弟子盡皆失色， 呼叫聲也就驚人。旁觀群豪人人心弦被牽，跟著叫嚷：「北霆門搞甚麼？」 「門主交接啦！北霆門改朝換代啦！」 　　康浩陵心頭大震，伸手便去摁黎紹之肩胛。他徒手動武全無章法，但元 勁深諳人體勁力流轉之道，這一掌正好撥在控制上半身平衡之處，一股轉勁 湧到，要把黎紹之身子打偏。但他只出了四五成力，黎紹之谷起硬功，便足 以相抗，身子被迴空訣微微撥起，大喝一聲：「走開。」藉著喝聲，吐氣穩 住了身軀，重又跪好，舉在頭頂的門主彎刀穩得像凍在空中似的。康浩陵一 股力彷如拍上海岸礁岩，迴空訣竟撼不動這漢子接任門主的決心。 　　黎紹之虎軀撲地，向冷雲痴迅速拜了八拜。 　　冷雲痴立刻回以三拜，乃是門主卸任之禮！ 　　北霆門一片黑潮輕輕轉了個方向，向黎紹之拜下。黑潮伏而又起、興而 復偃，一共起伏了八次。 　　北霆門規，同輩弟子見門主如見恩師，而對這多數門人來說，黎師兄本 來就是點撥他們列霧刀的半個師父，更是旦夕篇的啟蒙恩師！ 　　黎紹之受了師弟妹這八拜，站起身來，瞧著同門起身，眼神一度變得空 茫，剛才在冷雲痴言語下淌出的冷汗，猶停留在肌骨稜稜的下巴。他忽然望 向康浩陵，撇撇嘴苦笑道：「我現下是北霆門主嘍。」 　　康浩陵道：「你……你………」卻不知該說甚麼。 　　妘渟道：「天杰，北霆門主新任，你代為師與本門去致意祝賀，禮物待 北霆門回到總莊後送達。」 　　李天杰懵懵懂懂，從一眾目瞪口呆的同門中走出，來到黎紹之身前，仇 人相見，道賀之言難以啟齒，只嗔目不語。 　　黎紹之曉得他心思。若在往日，他見對方陰陽怪氣，定要瞪眼挑釁，但 今日身份已變，莫說自己已是北霆門主，單論自己大勝妘渟這一節，李天杰 的身份已夠不上跟自己放對。他望著李天杰滿佈血絲的雙目，道：「來日你 練好旦夕篇，找我單打獨鬥，別把我當北霆門主，哥倆只算王陵地宮和白花 灘上兩筆賬。代我多謝妘門主的賀禮罷。」 　　李天杰一怔，點點頭，抱拳答謝，轉身大步返回同門隊伍。 　　冷雲痴傳位已畢，悠悠透出一口長氣。他傷勢不輕，傳位時心意亦甚激 烈，一旦鬆懈，只覺四肢百骸無不作痛，但是大事未了，他調息片刻，說道 ：「傳位首要辦三件事，第一，統併南霄門，立我旦夕正宗名號，這是為師 指定你繼位時的使命。為師已然卸任，本門以你為尊，餘下二事你辦與不辦 ，也只由你。」 　　黎紹之極其鎮定地聽著，僅僅從傳位之禮轉了一圈回來，彷彿換了一個 人，平日本已神威凜凜的眼神，益發精光湛然。 　　康浩陵在他身畔，覺察不對，卻說不出哪裡異樣。他聽冷雲痴重申統併 南霄門之令，背脊陣陣發熱，凜然道：「黎老兄，你要是一當上門主便違背 咱倆的志向，咱們就在這裡決鬥！」雙臂不由得貫注力道。他創口疼痛已久 ，眼看又有惡戰，疼痛便麻木了。 　　黎紹之卻向冷雲痴躬身道：「弟子無論身居何位，永遠是恩師的弟子。 恩師請說。」 　　冷雲痴道：「很好。第二件事，是殺康浩陵，為北霆青派暗衛復仇。第 三，殺范倚真，為本門三十六名弟子復仇。這兩件事，為師在位時未能辦理 ，更廢在仇人手中，死後無顏見本門先祖於泉下，只能託付給你。」 　　黎紹之聽見第三件事時，略現迷惘，康浩陵心頭又是一陣打雷：「老黎 原本一直不知真妹殺北霆門人的事，現下終於知道了。」 　　至於冷雲痴明言要殺他，毫不意外，北霆門拉攏江湖勢力來逼害他，從 西蜀追到河北，風渺月也曾出動，連浪蕩江湖的殷遲都聽說了。自己今日到 這裡來，本就是直入刀山火海。冷雲痴當著自己的面重述一次，他反倒覺得 冷雲痴不夠乾脆，要殺便殺，用得著再次交待名義嗎？ 　　又至於冷雲痴道錯了司倚真的姓名，那又何妨？冷雲痴要殺的是她這個 人，天涯海角，埋名換姓，皆屬無用，她到底逃不過北霆門的追索。 　　只見黎紹之迅速恢復鎮定，眸中奇異光芒閃了幾閃，道：「弟子聽見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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