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削指 7 黑浪動地 　　立刻便有數百名豪客上樹眺望，攪得崖上林子嘩啦啦一陣亂，春天的新葉 紛被踩落，向河灘上灑下大雨。只聽他們大叫：「不是官兵，是北霆門，是北 霆門！」 　　馬蹄聲迅速接近，河灘那方一團黑雲動地捲來，空中黑旗獵獵，正是北霆 門奧支馬隊。 　　康浩陵心頭怦怦，想起那晚北霆莊前奧支弟子縱馬圍攻的態勢。照理說， 黎紹之既然代師出戰，勝負定後，冷雲痴或劉岡率人出現，共訂今後往來的條 款，本來是再順當不過的事。冷雲痴縱然狡詐，卻也是心高氣傲的宗師，既走 了這一著棋，打崩牙齒和血吞了也要將他所訂的君子一局走完。 　　－－但為甚麼黎紹之的神情也透著微微驚恐？ 　　他腦際光芒乍閃，似乎想通了甚麼，一把拽住黎紹之手臂，急問：「你來 決戰，不是冷雲痴的意思，是誰？是誰叫你來的？」 　　黎紹之喘了幾口粗氣，才道：「不是我恩師的意思。是我跟你婆娘商量出 來的。」 　　康浩陵隱隱料到，心頭更是如沸般熱，但他非要親耳聽黎紹之說出不可， 叫道：「那是誰！」 　　黎紹之掙開他手，自顧自走到那一堆酒罈之前，拍開另一罈酒便喝。康浩 陵追到他身邊，黎紹之道：「住口罷，咱們眼前有一場硬仗。」 　　康浩陵問：「甚麼硬仗？」 　　黎紹之道：「問也無用！喝酒！老子今日大勝南霄門主，為咱們的大計除 去一個大障礙，你不陪老子慶祝麼？」 　　康浩陵為他豪氣所感，往身後南霄門主的座榻瞧了一眼。妘渟面色陣紅陣 灰，表情一時憤慨、一時頹喪。他忽然只覺得自己已離這個師父舅舅極遠極遠 ，恩怨已銷，答道：「當然慶祝！」也拍開了一罈酒便喝，與黎紹之並肩朝著 黑浪，彷彿已為這一刻乾渴了很久。 　　北霆門黑旗馬隊數千蹄下沙石翻飛，石子波動傳來，整片河灘隱隱為之搖 曳，奧支弟子玄袍當風、金帶映日，玉鏡河畔憑空捲起一股黑浪。黑浪捲到之 前，誰也不知命運如何。 　　李天哲揮手下令，門人將己方的百來匹馬也騎了出來，但雙方聲勢落差實 是巨大。 　　黑浪的前鋒是八名奧支弟子，楚老三、盧師姊等在白花灘和岷江畔見過的 熟面孔俱在其中，是北霆本莊的菁英；與康浩陵有生死交情的費長年、范八方 武技稍遜，但也是白花灘遠征無寧門的好手，雜在左右兩翼人群。冷雲痴以門 主之尊，興此威武之師，北霆門又向來富貴逼人，他卻不坐轎乘車，策馬跟在 前鋒八人之後，宛然草莽將軍。他身量矮小、彎刀卻長大，肩頭高高露出的刀 柄飄著門主的纏金黑色穗帶。 　　黑浪騰湧之中，不知為何，黑旗之下的這一人一刀，顯得異樣地沉靜。 　　康浩陵道：「到了！」黎紹之道：「是啊，到了。」 　　四道目光齊聚那一人一刀，黎紹之突然朗聲傳話，聲若驚雷：「見過門主 恩師。」也不管傷勢，遽然伏地，拜了八拜，跳起身來。他起身時，山谷中「 見過門主恩師……門主恩師……」的語聲猶在迴盪。 　　康浩陵雖對情勢一無所知，也明白黎紹之定已幹下大違北霆門規的非常之 舉，這八拜與自己方才向妘渟所行的八拜，意義無二。自是而後，一對難兄難 弟便是江湖公證的兩名忤逆門徒了。 　　待黎紹之跳起，他向黎紹之點點頭，兩人晃了晃酒罈餘量。黎紹之道：「 喝好了？要打架了。」康浩陵微笑道：「喝好了。」各自一氣飲乾罈中酒。 　　黑旗馬隊剛剛迫入一箭之地，前鋒喝停，冷雲痴卻閒靜如舊。武林馬隊到 底不如軍馬，勒停時亂糟糟地嘶鳴仰立，嘶聲刺人耳鼓，騰起的馬蹄接著落地 ，河灘石子激飛更急，直令崖上趕熱鬧的群豪也為之心搖神馳。 　　康黎二人與南霄門人這時才注意到馬隊之後還遠遠跟著徒步奔跑之人，一 波接一波，料估能夠迆邐數里，怕不有幾萬人之多？服色兵器混雜，全是江湖 豪士。康浩陵問：「那些是甚麼傢伙？」 　　黎紹之冷笑道：「消息不靈的傢伙，從五龍谷來的。」 　　康浩陵立生疑竇：「怎麼回事？」想起冷雲痴遍告江湖要追殺自己，道： 「是冷門主的幫手？」 　　黎紹之哼了一聲，「崖上那些臭傢伙來做啥子，他們就來做啥子。」 　　康浩陵才明白：「決戰原訂五龍谷，這些人在鳳翔城南紮營，沒趕上，突 然得到消息，這才趕到玉鏡河來看戲。」突然間疑惑更濃：「難道他們是跟著 冷雲痴來的？冷雲痴也才從五龍谷趕來？這是甚麼把戲？」 　　冷雲痴翻身下馬，一步一步走來，行經目光炯炯的康黎二人時，瞧也不瞧 ，徑直去到南霄門人之前，拱手道：「冷雲痴問妘門主安好。」 　　南霄門拔劍振出的銳利金屬之聲霎時響徹河谷，刺破黑旗馬隊喧騰殘留的 噪音。康浩陵胸口一熱，他雖與妘渟斷義，也難忍妘渟受敵人之辱，喝道：「 有我在此，你莫對妘門主無禮。」 　　冷雲痴只是微笑，一對小眼緊盯妘渟厚厚紮裹著的右掌。 　　妘渟強忍羞辱，額上粗汗淌下，道：「請恕妘某新傷在身，不離榻相見。」 　　冷雲痴點點頭，緩緩退後，恭敬地倒退出十步之外，方才轉身走入本門馬 隊。黎紹之圓睜雙目瞪著師父的舉止，瞪不出半點頭緒，氣息越發粗重了。 　　冷雲痴站在馬旁，凝望南霄門片刻，才道：「冷某無能，管束不住弟子。 唉，我這個三弟子－－」 　　康浩陵酒意微醺，一時忘我，竟在兩大門主對談時脫口插話：「怎麼是三 弟子？他是你二弟子才對。」 　　冷雲痴淡淡道：「冷某傳下這一代，門譜所記的大弟子叫做魏占明，二十 多年前死在南霄門手中，按門規，處斷事務的大弟子之位不可懸空，這才讓劉 岡頂上。處分俗務時，劉岡是大弟子，奏告本門先宗時，輩份可亂不得。」 　　妘渟的聲音傳了出來：「冷門主耐著性子等了數十年要跟妘某對決，臨到 這時機，他北霆門的先人在幽冥中瞧著，他自然得算好大弟子喪命這筆賬。」 　　冷雲痴不置可否，續道：「我這三弟子黎紹之處事魯莽，堅持先行代冷某 出手，為冷某伸量妘門主的能耐，現已戰罷，萬幸妘門主傷勢甚微、玉體安好 。妘門主，冷某討教。」靜靜地解下彎刀，右手張開，搭上刀柄。 　　這話淡然說來，激起河谷萬人哄聲震動。 　　康浩陵手一伸，揪著黎紹之厲聲問：「他說的是真的？」崖上與河畔群豪 轟轟叫嚷，也不及他腦袋裡的雷鳴。倘若冷雲痴所言是真，便是自己披肝瀝膽 的朋友，讓自己中了最陰毒、最卑鄙的惡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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