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削指 4 劍理正宗 　　擦的一聲，黎紹之的前襟被妘渟劍尖劃破；緊接著嗤嗤聲刺耳，妘渟小 腹前的袍襬避不開黎紹之刀頭，從中被扯成兩半。兩人的要害前毫釐之處， 各遭到一次驚險攻擊。 　　康浩陵知道自己若再上前，那兩人又會心有默契地來攻擊自己。雖說妘 渟的攻擊是殺招，黎紹之是威嚇，但這般搗亂多幾次，那兩人的精力均會被 消耗，決戰後果就更加難料。 　　他要消耗兩人精力、待其強弩之末時加以拆解麼？不，絕不可行，那樣 一來，自己上場，鬥的是精力已衰的師父，輕易勝了，師父絕不會低頭，自 己更談不上憑實力折損師父的威權，終結旦夕篇之亂。 　　再說，屆時黎紹之亦已疲累不堪，自己難道去邀他決鬥？「我要鬥的是 冷雲痴！黎老兄或許不是發瘋，是冷雲痴另有詭計，派他前來……」 　　只有交給黎紹之了……魏州城外，自己不是對阿遲說過麼？朋友為自己 去對付敵人，也是一樣痛快。只不過，這次的敵人是舅舅、是師尊。 　　他奮力調息，卻更為焦躁，恨不得將撲撲跳動在喉頭的心臟一口嚥回胸 中。好不容易冷靜了三分，這才明白自己一直看在眼裡的許多刀劍攻勢：「 師父的打法，雖有新創的斧鑿痕跡，卻幾乎可說是一套新的劍術。嗯，南霄 北霆未分家時，不是有偏向劍術和偏向刀法的兩方麼？師父這樣使劍，以旦 夕篇為底，專門就在劍這種兵器的特性上下功夫，一定是古時鑽研劍術那一 宗的模樣了！」 　　領悟了這層，自然便想到：「少停我揪出冷雲痴，跟他好鬥一場，當可 見到他以旦夕篇為底，而專門拿刀的特性下功夫。師父和冷雲痴各自在劍術 刀法裡沉浸數十年，他們使出的旦夕篇武技，跟我和黎老兄是不同的。」 　　他心神沉浸武理之中，便又定了不少，眼裡將妘渟的技法看得更明。只 見妘渟始終維持著手臂大半前伸的姿態，偶或彎肘蓄力，略側的身子必相應 跳躍，或前趨、或後退，軀體和手臂之曲直，彷彿一副法度精嚴的器械，此 進一分、彼退一分，等如跟敵人之間永遠隔有臂長與劍長之和，身子卻完美 地縮避在後，轉動閃躲幅度極微，極有助省卻精力，將鋒銳始終遠遠突出於 防守圈之外。 　　尤其厲害的是，妘渟的旦夕篇「直進」路子，乃純用劍術使出，攻擊時 己身可處於安然之遠距，較之彎刀，可謂先天更加利於「直進」些。同樣是 馳星劍為底練出的旦夕篇，妘渟自然比康浩陵更懂得利用劍的優勢，因為康 浩陵太早悟出刀劍同源之理，使劍時摻了雜念。 　　再看下去，康浩陵所悟更多：「師父始終直刺旁削，佔盡兵刃兩面開鋒 的便宜，而不費勁劈鑿，跟黎老兄的厚背彎刀硬拚。」 　　同時妘渟劍身虛晃，令敵手不敢貿然接近，左掌則擺定了「捕星式」以 內功力道罩出的姿勢。捕星式知名天下，並非他力量驚人，只是善於催動潛 力。 　　潛力何所生？說到底，只是呼吸之間體驅恆久支持之能而已，憑著毅力 年年月月地習練，便可不因年老而衰退。民間常見七八旬老農人依然在山野 健步如飛，平日靈活遠不及少年人，一天內上下一座大山頭卻洋洋無事，只 因數十年耕作勞苦，善於支持。 　　妘渟這時在做的，便是用突出的鋒銳保留精力，好讓自己支持得更久、 潛力更易催動。 　　黎紹之在此事上則大為吃虧，只因刀形與刀鋒位置的天然特性，即使他 比妘渟更加善於刀劍互轉，最猛悍的攻擊仍非讓身子大開大闔不可。他若要 使出削撩刺挑等劍術之招，妘渟的直形劍身與雙面劍鋒卻可快速搶先一步， 傷害他持刀之手。 　　康浩陵正想到此處，猛見妘渟遠遠伸出的劍鋒巧妙一偏一拖，在黎紹之 舉刀的小臂內側劃了一道。 　　黎紹之皮粗肉厚，不以為意，但高手均知，敵人兵刃能攻進你兵刃內圈 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戰得越久，只要氣力些微不支，便無法精細應變。妘渟一直在保留氣力 ，著意精細攻擊，黎紹之卻一直在消耗這些能力！ 　　康浩陵暗叫：「壞了，黎老兄刀法大劈大斬，頂得多久？師父從前說過 『驟雨不終日』，細水長流，才是捕星式內功修習之道。黎老兄，你天生神 力，給我撐下去啊！」 　　剛剛想到此處，黎紹之突然怒吼一聲，左右大腿各遭妘渟閃動的左右劍 鋒劃中一道。創口被他肌肉一谷，血花飛出，這兩劍劃得不淺。 　　他彎刀急速下劈，妘渟的瘦劍卻嘶溜溜抽出戰圈，如一條小蛇退入草叢。 　　但刀風鼓盪，妘渟卻也吃不住，收劍的手腕不由得發抖，肩臂為之震動 ，劍身飄搖不定，退也不是、進也不能。 　　在天下武人眼前，一門之主的兵刃被敵手一刀的餘烈震得如風中蘆葦， 顏面何存？ 　　妘渟大急，心道：「穩住，千萬穩住。」為了平衡此力，自然而然地使 勁，藏在劍鋒後方的身軀便滯了一下。 　　隱藏了許久的身體要害，終於暴露。 　　黎紹之暴喝聲中，刀身提起，橫推而出。山崖上豪客大是驚詫：「這是 甚麼刀法？拿刀當盾牌使？」 　　只有康浩陵明白：旦夕初分，天地始開，這一推，宛如混沌乍裂，懵懵 懂懂，卻又莫可遏止。黎紹之的確將刀當盾牌使，旦夕篇本就不拘兵刃！ 　　妘渟見黎紹之無頭無腦地以彎刀側面推來，隱然有一股巨力湧至，而自 己劍身剛剛穩住，身子還留在原地，想向後躍，已然不及，黎紹之刀身已拍 中他胸腹之間。 　　妘渟只覺五臟六腑盡皆翻轉，身軀弓起摔出。此時本該全力護住暴露的 頂心，但他駭怒太甚，面部自然而然地一昂，以免看不清敵人。 　　黎紹之正要他這一昂，左拳隨刀而出，擊中妘渟下顎！ 　　妘渟如同接連被兩塊大石砸中，向後飛跌，口邊、鼻中、臉上同時濺血 。南霄門人喊聲震天，但在決戰規矩之前，誰也不能上前。 　　崖上議論洶洶，都道「沒想到北霆門拳腳連這當口也派上用場」，只有 康浩陵和南霄門中練了旦夕篇之人知道，黎紹之的一拳也是旦夕篇，是以拳 臂模擬鈍重兵器，直搠敵人面門。 　　妘渟血流披面、內臟震盪，已是黎紹之留了大半力量的結果。黎紹之若 以旦夕篇催出十成硬功，莫說這一拳令敵人頸骨必折，只說剛才刀背那一推 ，敵人內臟早已被整排斷裂的肋骨根根插入。妘渟傷得極其狼狽，卻畢竟是 一門之主的狼狽，隨時可再反擊，黎紹之絕未有置之於死的意圖。 　　康浩陵對師父始終仍有情分，雖欲擊敗妘渟，亦不想見到妘渟重傷，大 叫：「勝敗已分，夠了！」 　　黎紹之理也不理，縱步追趕，腿上創口的血，隨著步子不斷激出。 　　妘渟摔落在地，身子仍在河灘上滑行，他用力扭轉，一止住勢子便掙身 跳起，黎紹之已追到。 　　瘦劍自下方斜出，刺向黎紹之小腹。黎紹之轉身一讓，不知是否雙腿受 傷，原本矯捷騰移的身法竟偏了幾寸，妘渟一劍刺入他右後腰，順勢拖出， 刻意拖得緩了些。他從迅急一刺轉為遲鈍拖曳，亦正是旦夕篇的手法。 　　以黎紹之肌肉之厚韌，這一劍傷不著他內臟，但腰背肌肉受到深深一刺 ，大損揮刀之力，接下來的戰局可說就不必再比。 　　康浩陵眼見黎紹之的玄色袍子頃刻被血濡濕，再忍不住，縱身而上。 　　他絕料想不到緊接著的場面－－黎紹之彎刀反手揮出，方厚的刀背碰上 瘦劍，瘦劍立向河面飛出！ 　　南霄門眾發一聲喊，無人號令，一齊拔步湧向河邊，如一片赤紅火焰燒 向河水，只為追上那空中激飛的一把劍。 　　妘渟失了兵刃，心中陡然一空，手掌被刀劍相碰之力迸破了皮。他抬起 染血手掌，突然間身子急旋衝前，血掌的影子忽隱忽現。黎紹之微微一怔， 後腰傷口的疼痛偏在此時傳遍全身，頭皮頓時發麻。 　　崖上眾人驚呼：「列霧刀！妘門主使列霧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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