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削指 2 謎團叢生 　　黎紹之道：「家師身體好得很。晚輩是家師指定的下一任門主，北霆門 下一任門主，才是要辦『旦夕篇歸宗』這件大事的人選，這些妘門主都曉得 。今日咱們打這一陣，是為了決斷旦夕篇正宗的歸屬，所以恩師派我出戰， 再對也沒有了。」 　　旁觀群豪聽他侃侃而談，入情入理，忍不住叫好。 　　妘渟聽了，反而更是疑雲大起，耳中雖灌滿了令人煩躁的歡呼聲，他眼 前卻湧現了少年時噩夢情景－－那一日，師父被殺了，有些師叔含愧自盡了 ，過不多久，退隱的師伯師叔有人鬱結生癰、一病不起，有人思前想後，終 於也引劍了斷…… 　　他用力一揮手，厲聲道：「我非查個明白不可。閣下在此稍待！」 　　封晉敏等門下才俊深知他的心意，對黎紹之的古怪行徑也疑心殊甚，一 見師父露出哀恨表情，便知師父想起當年北霆門的突襲，好幾人當即上前： 「師父，弟子回山去瞧瞧！」 　　黎紹之見對方突然這般風頭火勢，一愣問妘渟：「妘門主，敢問你們要 瞧……啥子？」 　　李天杰睨視過來，道：「本門門主還沒答應跟你交手，你只有跟我平輩 交談的份。今日之戰非同小可，我們先回山上瞧清楚，北霆門和冷雲痴有沒 有使甚麼詭計，然後你再來接戰不遲。讓開！」他是本門年長弟子，先在王 陵地宮被青派暗衛所傷、後在白花灘被黎紹之舉手間打敗，青派暗衛的總教 頭是黎紹之，兩筆賬自然都算在姓黎的頭上。倘若兩人是在江湖道上相逢， 為了武人的顏面，就算明知不敵，也早就豁命跟黎紹之拚個死活。 　　他氣勢洶洶地說話之時，妘渟目不轉睛盯著黎紹之，只見黎紹之神色掠 過幾抹陰雲，似乎有些著慌。他對此人脾性也甚熟悉，此人雖投在陰險的北 霆門下，倒是條江湖知名的磊落漢子，不懂作偽。既然黎紹之神色瞞不住， 他更加確定北霆門重施故技，立刻回頭點了三分之一人手，一百來人由李天 哲領頭回山察看。 　　黎紹之呼了一口氣，叫道：「慢著！妘門主－－」 　　李天杰在旁呼喝，想接過話頭，黎紹之擺手：「不是跟你說話。」逕自 向妘渟道：「這河谷跟南霄門隔了兩道大山溝，等他們看明白了回來，一來 一往，天也黑了，咱們還打個……打不打？」硬把「打個屁」忍住。 　　妘渟面色一沉，李天杰喝道：「偏有你這麼婆媽！好，我叫你放心：本 門弟子快馬來回，半個時辰也不用。我跟你把話交待清楚，是看在今日之戰 的份上。」 　　黎紹之皺起眉，那莫名的慌張之色又是一閃而過，道：「太慢！能不能 快些？」 　　這一句問出，哪怕本來沒有嫌疑也坐實了嫌疑，妘渟凝視著他，驅令回 山打探的弟子離開。那一百多人向北面疾奔入林，當真騎出一百多匹馬來， 從南邊缺口馳出。這條路通往鳳翔城，眾人在城中轉東，再向北上原，路程 多為久經開闢的平地、緩坡，往返也就甚速。 　　這僵持的小半個時辰中，妘渟盤坐榻上，時而閉目養神，時而睜眼瞪視 黎紹之，似想從他身上挖出北霆門的陰毒詭計。黎紹之負著刀走到河邊，轉 動身子，掃視著雲天山河，間或揮臂跳躍，口中呼哧。南霄門弟子和旁觀群 豪只瞧見他似乎老大不自在又不耐煩，全無決戰前該有的沉靜模樣，與妘渟 的雍容氣度十分不稱。 　　只有妘渟知道，偶爾兩人四目交投時，黎紹之的炯炯雙眸深處，就跟當 中倒映的雲天山河一樣端凝厚重。 　　黎紹之早已做足了決戰的準備，他負刀踱步、手腿亂動，只是在這意外 的閒暇中維持氣血活絡。不管他和冷雲痴有何詭計，這場決戰，他是篤定心 意要出手的。 　　倘若北霆門果真偷襲，妘渟要回師救援，終究得先通過這位旦夕篇頂尖 高手的一關。 　　漏刻計漸漸移向辰時，三刻過後，尚不到辰初，南邊馳來李天哲帶領的 一百多名弟子，遠遠便放聲報道：「稟門主：門中一切安好！」來到近處， 低聲述說了門中所見，果然諸事安寧穩妥。李天哲報到最後，微笑道：「師 父，連菜園子裡的雞鴨也沒少一根毛呢。」 　　妘渟微感意外。他對北霆門的偷襲，實是戒慎恐懼到了極點，北霆門分 舵弟子遠多於南霄門人總數，若再從蜀宮中調來暗衛狙擊本門劍技較高的弟 子，後果不堪設想。打從對冷雲痴發出戰帖，他便讓弟子在門中裝設諸般輔 助群戰與暗算敵人的機關，估算能夠以一當十；又上書岐王，讓王陵駐軍暗 地裡留心玉鏡河谷的動靜。方才黎紹之古怪現身，神色可疑，他坐在榻上表 面鎮定，心中已對回師救援的情境推想了不下十次，他想得更多的，是五十 招內消滅黎紹之這個阻礙的法子。 　　未料，那令他極恐懼又以為再也避不開的二次突襲，全然不曾發生。 　　黎紹之轉過身來，一步步走回原來的位置，咧嘴笑了笑，道：「晚輩聽 見了，妘門主菜園子裡的雞鴨一根毛也沒少，很好很好。妘門主，請！」 　　妘渟輕哼一聲：「冷門主如此安排，真正的原因，想來是賢姪的旦夕篇 造詣在北霆門中無人可及，只怕放眼天下，亦復如是。」 　　黎紹之朗然一笑，道：「就算是這樣好了。」 　　妘渟道：「還請賢姪手下留情。」緩緩跨下榻來。 　　黎紹之向旁讓開兩步。他二人相距雖遠，但高手動武不可有毫釐差失， 他這一讓雖是平移，實則是以另一種方式拉開二人之距，預作應變，乃是不 退之退。 　　妘渟已抽出了瘦劍。劍尖在空中慢慢地劃了一個弧形，輕輕降到身旁。 　　封晉敏低聲叫道：「師父請稍等，先問他決戰的條件還算不算數。」 　　黎紹之道：「算數！我代師赴約，條件也再說一次。若是我戰敗，家師 任內再不提一句要南霄門歸併本門的話，到我接任，咱們再重新幹過。要是 妘門主敗給我，南霄門今後的去向，便得由北霆門主決定。」 　　妘渟道：「好，便是這樣。」 　　黎紹之道：「今日咱們多一個條件，晚輩原想打完再說，不料拖了這幾 刻時間，我怕夜長夢多，便先把它辦了罷。」 　　妘渟道：「甚麼條件？」 　　黎紹之道：「無論誰勝誰敗，蔣勁虎那群人，都放歸南霄門。」 　　妘渟忍不住眉頭一聳：「你說甚麼？」 　　黎紹之又笑了笑，突然大叫：「蔣兄、白兄，都過來罷！」 　　妘渟目光一轉，只見南邊奔來數十人，個個衣袍破舊、鬚髮凌亂，不少 人衣上染著已呈黑色的污跡，顯然是血跡。但那群人所穿，全是正統南霄門 服飾，背上也都負著本門瘦劍。那群人遠遠便大叫：「師父！」正是蔣勁虎 等失陷於北霆莊中的一群弟子。那姓白的高班弟子斷了手臂，赤色衣袖在風 中空蕩蕩的，跟著同門呼喊拜見，呼聲帶著激動的哭音。 　　李天哲又驚又喜，大叫：「方才我們一群人策馬而過，竟沒見到各位師 兄師弟！」 　　蔣勁虎回應：「我們從城西山中過來，剛剛才到，黎紹之要我們瞧準時 刻。師父勝了麼？」 　　封晉敏聽他問起決戰結果，疑竇滿腹，順口道：「師父尚未出手，師兄 們快請歸隊。」忽然醒悟：「黎紹之估計了時刻，本要師兄們在他和師父鬥 罷之後方才現身。」 　　眾人快步搶出，把蔣勁虎等人接入隊伍。今日事態非常，蔣勁虎等人不 再囉嗦行禮，各自按著班輩排入人群，頃刻間人人肅靜站立。不少人偷望著 白師兄的空袖，神態悲憤，望向黎紹之時又是萬分困惑。 　　黎紹之衝著妘渟哈哈兩聲，道：「妘門主不用那樣瞧著晚輩。這些兄弟 ……」瞟了南霄門人一眼，道：「瞪我做啥子？康浩陵是我兄弟，他這些師 兄，馬馬虎虎也就算我兄弟了。他們是妘門主派在西蜀的人所接出，被接的 眼下都在這裡，接人的沒有南霄門號令，還留在西蜀，北霆門可沒有把他們 怎麼樣。」 　　妘渟沉吟片刻，才問：「是冷門主的意思？」 　　黎紹之卻不答，反問：「妘門主劍都拔了，到底打不打？」 　　妘渟一振長劍，冷笑道：「賢姪向來就是爽快人。」邁步離開南霄門人 眾，向前十步，與黎紹之彼此的相距正適於拔步動手。 　　黎紹之姿態仍是好整以暇，虎目卻綻出精光，面部肌肉也不由得微微聳 動。「說好了，只能用旦夕篇。」 　　妘渟道：「只能用旦夕篇。但賢姪當知，你的武技是刀法為底，妘某卻 是劍術為基，使出來還是不同的。」 　　黎紹之口形一動，似乎想說「廢話」，但大敵當前，脾氣克制下來，只 點點頭。 　　就在此時，河灘旁的崖上起了一陣騷動，長逾人高的雜草裡，江湖豪客 紛紛罵道：「甚麼鬼祟傢伙？」「偷穿南霄門衣服？」「站住！」夾雜著「 啊唷好疼」、「敢推你老爺」，一陣疾奔穿越雜草之聲向河灘越響越近。 　　南霄門人不禁抬頭去望，只見草葉掩映之間，一個身穿赤紅衣物之人揮 動著甚麼兵器撥打草叢、推擠群豪，向下奔跑。群豪說得不錯，那身衣服似 乎與本門服色類同，偏又皺巴巴的滿佈泥塵，與河灘上鮮亮如火的三百件袍 子有天壤之別。那人輕功不高，不時踢落碎石、帶偏了自己腳步，也無法飛 縱，反應卻又迅敏如神，身軀使勁的方式對地形有著超乎尋常的感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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