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7Inglet (contextualist)
看板emprisenovel
標題[連載] 魔途振劍錄 702
時間Sun Aug 29 06:22:41 2021
第九十一章 撫星 8 雪樹冰枝
關內風雪時歇時晴,天留門外的阿西爾山村,則是積雪盈尺。從地隧兵
工所出來查察天留門動向的常居疑部屬,以及青派別院的武奴,查知天留門
人已徹底絕足山外,看來是要靠著山腹城中的存糧捱日。青派的邢昭一等人
連呼:「沒勁,真沒勁!本來山道上還有人可殺,現下一群孫子無膽出門,
阿爺這雙手閒得癢癢!」
依照議定之計,雪融時攻山最佳,以免不諳高深武學的流民部屬折損過
多。眾人在地隧中過了一個奇異的年,雪原寂靜,遠處漢村裡的鑼鼓也聽不
見。常居疑部屬中的一眾婆姨興高采烈地為了過年裝扮,司倚真微笑瞧著她
們,問:「這幾年妳們躲在地隧裡,過年也都打扮麼?」
眾女笑道:「打扮啊!哪有不打扮的?咱們是女人,就算窩在地底,就
算地底沒鏡子,跟著男人打仗,也要打扮。這是我們生下來過得最富的幾個
年頭。」
一個婦人道:「我十六歲跟我男人那天,也沒打扮,喝了兩杯酒,糊裡
糊塗就跟他上了炕。哪怕明天就戰死,我也要打扮了再死呀。」
司倚真一笑,接過那婦人遞來的一隻紅釵。釵子俗豔得難堪,超乎司倚
真生平所能想像,家裡就連侍桐等婢女也不曾簪過這般俗氣的飾物,卻是眾
女從前不敢奢望的精品。常居疑收容流民,恩同再造,這干人心甘情願把命
賣給了常老公公。然而,饒是常居疑心懷萬民,誓獻一生器術心血於民生福
祉,仍不免一場來日血戰,朝夕共對的這些質樸流民,不知將有多少戰死山
腹城中。
她心頭一陣發顫,腦海流過翻疑莊過年時的情境,穿著新衣的侍桐為自
己梳髮……於是學著那婦人的模樣,將釵子簪在髮上。
年關前後,地隧中人並未怠懶,反而加緊巡察天留門左近。初四,司倚
真幫著常居疑整理部屬名冊,赫然才知常居疑部下有五萬餘人之多,常駐地
隧者不夠三分之一數,其餘散在西北村莊之中,各有農牧營生,立業的本錢
自然是常居疑所資助。她吃了一驚,問:「攻打天留門,用不到這許多人罷
?」
常居疑道:「用不到,也不能用。地隧外面那些傢伙幹得了活,打不了
架。」
司倚真心思一轉,已明其理:「他們是來日為先生製造器物的預備人手
。」
常居疑點頭:「不單只造器,也讀書,讀我所寫的奧微物理!窮人不識
字,我從頭教他們識文斷字,還教西邦語言,否則我的學問傳給誰去?這些
人腦子原也不笨,只被一個『窮』字耽誤。」
司倚真卻不大同意:「倘若他們生在富家高門,得進仕途,也只能在官
場裡同流合汙,終難免於墮落。先生祖上看不過官署習氣,這才遠離長安的
哪。」
常居疑橫她一眼:「我幾時說過識文斷字是為了做官?況且當今亂世求
存,從文不如習武,習武便是助軍頭稱霸,最是腐爛無恥--」他一罵起生
平最恨的稱霸之業,登時如堤壩決防、滔滔不絕。
司倚真笑著攔阻,常居疑才轉回話題:「我說了多少次,『學』與『器
』乃是體與用,表裡融貫,缺一不可。我若不教他們事物變衍之學,他們造
器只能蕭規曹隨,過一千年也創發不出新意。到時,哼,臭女娃去了大食,
我兩腿一蹬,世上剩下一班只曉得打鐵、煉藥的粗人,連韓濁宜也不如。」
司倚真啞然失笑,「連韓濁宜也不如」這句話,真不知是恭維或者諷刺
,抿嘴笑道:「老怪鳥做了兩代晉王謀士,雖說現下只剩了一個頭,但被先
生說成這般,卻也不堪。李存勗聽見先生對他手下功臣的這句考語,只怕要
跳腳。」
她怕勾起常居疑的昔年恨事,向常居疑投來的一個白眼輕輕搖手,道:
「攻打天留門的人數,僅略倍於山腹城內敵人之數。畫水劍手氣勢雖餒,劍
技猶在,咱們不能讓這些伯姨兄姊以二敵一,否則死傷必眾。因此,青派作
狙擊隊,首先殺滅劍室的佟無越等高手,先生的部屬以布置陷阱、破壞山腹
城機關為務。他們若要動手,便去殺那些陷溺藥癮、無力還擊的廢人。這樣
,可還是有些險哪……」
常居疑道:「所以咱們日夜仍要巡山,防天留門出門辦糧。」
司倚真微笑道:「歷來圍城,餓肚子是最簡單也必然收效的一招,除非
城中有天兵神將。咱們怎不索性等他們盡數餓死?」見常居疑又瞟來一個白
眼,她吐吐舌頭:「山腹城中道路迷離,倘若藏滿了陳年屍首,那氣味太可
怖了,就是殺了我也不肯踏入一步。」
她跳起身來,道:「今日是我巡察,我去啦。」點了幾個青派武奴,出
外向西北巡邏。
巡了小半個時辰,來到那日撞見殷遲之處。偶回頭間,突然一支折斷了
的冰晶躍入眼簾,正在那日殷遲棲身的雪樹上。
司倚真微微一怔,裝作不經意地走近察看。這段日子潛居雪地,眼明心
細的她早已摸熟了邊塞寒冬的諸般特色,知道尋常冰晶自然融斷時形狀通常
並不如是。走到樹前細看,果見冰晶連同底下包覆的樹枝被斜斜折斷。
要知冰樹間倘若枝椏結了厚冰,細枝吃不住冰塊沉重,被折斷本是常有
,卻應呈現被重物所墜的斷裂之形,那樹枝卻是被甚麼力量從空中橫過而折
斷,奇怪的是,斷枝四周的樹枝又十分完整,定非禽獸所為。
她心頭怦怦,隱約似有預感,當下若無其事踱開,吩咐武奴:「散開搜
索,務必走出十里之外,一點人跡也別放過。我在這兒相候。」過了一刻時
間,武奴已奔遠了。
司倚真悄立雪中,忽聽得「戚擦」的踏雪微聲,一個人影掠了過來,躍
上她身後十餘尺外的冰樹。
回過頭,樹間的殷遲正撫著那根冰枝的斷口,冷冷地注視過來。
她再次見到殷遲,已不如前次驚懼。前次是侍桐死後首次意外重逢,殷
遲體內又毒根深重,不知會否心神失常,誰知那日殷遲只是靜靜述說殺韓濁
宜、會見師父和康大哥的經過,查明了囚著馮宿雪的檻車是常居疑指使拋入
,便默然離去。殷遲既饒了她一次,便會遵守對侍桐的承諾,饒她第二次。
話雖如此,對上那雙既狠戾又哀傷的眸子時,她還是打了個寒噤。
殷遲道:「妳猜到是我相邀見面,這也尋常。我只跟妳帶幾句話。」
司倚真思索再三,猜不透此時的殷遲還有甚麼話想對自己說,故作鎮定
地道:「願聆其詳。」僅僅四字,仍有些發顫。
殷遲望了望灰紫色的天空,道:「新春了,武林裡該換新氣象啦。元月
十七,鳳翔城南五龍谷,妘渟約冷雲痴決戰,是江湖數百年未見的盛事,妳
也去罷。」
這話當真天外飛來一筆,司倚真久已不聞江湖中事,一時竟轉不過念頭
,她不問「關我甚麼事」,只問:「南霄門主約北霆門主決戰,所爭何事?
」心思被引開了,聲音也就不再顫抖。
殷遲道:「爭旦夕篇的宗主之位。我想--」
司倚真已然明白,驚道:「康……康浩陵自然也去了?」
殷遲聽她呼康浩陵的姓名,腦海浮現當日康浩陵提到她時的頹喪模樣,
冷然道:「我不管妳跟康大哥有甚麼嫌隙。那等大事他自然會去,也必然仗
劍在兩派門主之間調處,進退皆敵。瞧妳意態,對康大哥還有幾分關懷,是
否前去幫他,憑君自決,我只說有這麼一件事。」
司倚真心跳加速,尋思:「康大哥會去,黎紹之也會,黎紹之會捨命幫
他的。但這兩個人夾在各自的師門之間,徒仗一身武勇,拚不過之時,還不
是雙雙奮戰至死,甚至引咎自盡?康大哥和黎紹之,不是早已暗擇同門、私
授旦夕篇了麼?這是師父教康大哥的啊!局面怎會逆轉?難道妘渟和冷雲痴
不服弟子心向旦夕篇之勢,難道……啊喲,是了,正是如此。」
她把江璟對康浩陵的指點、康黎二人躊躇滿志的神情在心中回想了一遍
,片刻間已明白:大勢確然已造成,旦夕篇確然已揭櫫於世,兩派門主以及
門中的守舊之輩亦確然無能掩蓋「旦夕同源」的武學秘辛;兩派門主既在天
下武人眼前相約對決,表示旦夕同源之事已傳遍整座武林。
「師父沒有教他們下一步!妘渟頑固,冷雲痴奸狡,這兩人都有極強烈
的動機,要搶先佔據旦夕篇的宗主地位。師父要康大哥和黎紹之憑武力開創
新勢,卻沒有教他們怎樣利用那股勢。」
「這的確是師父的性子……他顧念我、愛惜康大哥,又識破了南霄北霆
門主的陰險,一時技癢,指點了一條明路,卻不願隨之陷溺。要師父親自出
手跟兩派門主一步步地鬥智,他是沒興致的,還不如閒居翻疑莊,享他的口
福。」
「師父只道康大哥會為了我而顧惜自己,如此亦無礙於康大哥保護岐王
的使命。師父眼中的康大哥,是武癡,是……是深愛我之人,但師父不知道
康大哥蠻幹起來,會把自己賠在陰謀裡!何況……」她眼睛一紅,「……康
大哥已不需惦記我啦,又怎會為了我惜命?」
真正利用著那股新勢頭的,仍然是身居權位的兩派門主!康黎二人,縱
是當世刀劍武者之首,何所憑而與抗?
為今之計,只有出其不意地消滅兩個門主,至不濟也要消滅他們的武力
,從而消滅他們的權力!而康浩陵和黎紹之又怎會去殺他們的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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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D7Inglet (141.98.100.124 英國), 08/29/2021 06:35:01
1F:推 ghed: 就交換殺=>去殺對方的恩師 08/30 11:54
2F:推 ghed: 後來想想這樣還是不妥,互殺兩邊還是會成為死敵 ... 09/02 17:56
3F:推 Jabez: 有覺悟有商量的話,其實這樣是可以的 09/03 1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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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F:→ D7Inglet: 以上合起來似乎就透露了劇情走向.... 09/06 0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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