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撫星 7 敗勢可挽 　　樊言吉點頭：「蔣師兄很照顧我們，我著實留意了一下。冷雲痴新捎來 的信雖沒說甚麼，但聽封大俠等人說話，冷雲痴早前曾道，兩派這回行的是 個君子局，倘若他戰敗，南霄門弟子全數放歸，在他門主任內，決不再打南 霄門的主意。」 　　康浩陵又是一怔，隱隱覺得不對，冷雲痴這話聽著豪爽，卻絕不可能沒 有陰謀。他追問：「甚麼叫做在他任內？」 　　樊言吉道：「冷雲痴已指派下一任門主，並將『旦夕正宗統併南霄門』 的大擔子交到下任門主肩上。那人何時接任，卻沒聽說。冷雲痴年紀雖大過 妘門主許多，但聲勢如日中天，怕沒這麼快退位。因此他的意思是，南霄門 這字號，還可保得至少十年的穩妥。」 　　康浩陵一股氣直衝，大聲道：「意思個鳥！南霄門的字號保得多久，豈 是由他說了算？咱們不要南霄門人再殺北霆門人，可沒說向北霆門搖尾乞憐 ！咱們為他門人性命著想，他媽的反過來耀武揚威了！我呸他的鳥局－－」 只覺江湖鬥爭手段匪夷所思，反覆而無恥，暴怒之中，竟不知如何措辭，只 能無頭無腦地唾罵。 　　顧雲年紀尚小，又曾在北霆莊前目睹變故，跟著一通亂罵。樊言吉卻一 本赤派作風，繼續報告：「師兄，關鍵還在冷雲痴指派的下一任門主，十分 棘手。」 　　康浩陵道：「準是劉岡。那傢伙我打過他兩次，不得已時，我便將他活 捉囚禁。」 　　樊言吉搖頭：「不是。」待康浩陵錯愕地轉過臉來，才道：「是黎紹之 。」 　　康浩陵一時懵然，毫無意義地傻問了一句：「黎甚麼？」顧雲已大叫起 來：「搞甚麼鬼？是黎大俠！」 　　康浩陵瞪著激動的顧雲，自語：「黎老兄接任門主，很好啊，那太好啦 ，怎麼叫做棘手？」說是這樣說，內心深處也知此事埋藏極大的詭譎，但他 被冷雲痴的一番部署鬧得徹底昏了頭，只知道冷雲痴確實是在搞鬼，只是他 一時之間，說不上來！ 　　他退了一步，突然腦中轟的一聲，全都想明白了。 　　黎紹之非僅技壓同門，說是藝蓋江湖亦不為過，至少刀法一途，除了冷 雲痴、風渺月兩位尊長，天下已無敵手。他與妘渟在白花灘上一戰，妘渟並 未大敗，那是他留了情，真正的實力高低還很難說。 　　雖然此人暴躁好事，連大師兄也敢違拗，但在冷雲痴看來，這個「奧支 第一」卻有一樁好處：他是個重情重義的漢子，眼中的恩師如父如天。對冷 雲痴的諭令，他會豁出命去遵守。 　　他率先私掘、私練旦夕篇，還與康浩陵暗中響應，偷偷地把旦夕篇傳了 給大批奧支高手，意欲造成兩派門人嚮往旦夕篇、人心難制之勢。本來，如 此作為，以北霆門歷代的酷法，下十次火塚只怕也算開恩了。 　　江璟讓康浩陵與黎紹之分頭去辦的，便是「成勢」，讓兩派門人驚覺兩 位門主不可告人的盤算，發現自己是門戶之見的犧牲，進而群起抗爭，掀翻 阻礙兩派言和的勢力，亦即妘渟、冷雲痴及其附從弟子。弟子們為了保人命 、延宗派、興武學，抵抗不適任的門主，其他武林中人也不便插口議論。最 終，雙方推舉寬仁為懷的新領袖，彼此協商，頂多分為旦夕篇的東西或南北 兩宗，逐漸演成和平之局。 　　若果照這路向發展，黎紹之在十年後接任北霆門主，南霄門由封晉敏之 類持重的師兄接手，儘管雙方仍不免零星摩擦，卻能斷絕「火塚」、「肢裂 」等懲罰兩派私通弟子的酷虐死刑。康浩陵父母的冤屈，就能得到平反！ 　　眼前，冷雲痴的確安排黎紹之為繼任人了……然而，這位繼任者，卻必 須銜命維護「北霆門是旦夕正宗」的名號，吞併南霄門。 　　黎紹之再如何叛逆，恩師有命卻必定凜遵。現下恩師有兩條命令，一而 二、二而一：一，來日接任門主；二，消滅南霄門。兩件事他都無可規避！ 　　冷雲痴兵不血刃，未懲罰任何一個私練旦夕篇的弟子，甚至不需責打黎 紹之一下，僅用「傳位」一招，便消除了最大的內患。 　　康浩陵想通了來龍去脈，陡然間放聲大笑，笑聲卻是憤怒之至，面容亦 大為扭曲：「這世上，居然也有江莊主算不到的事！我敗了，連江莊主也敗 了。好個冷雲痴，這一手，下得真好！冷雲痴，我服你了！」 　　樊言吉奇道：「江莊主是誰？」 　　康浩陵不答，只是鼓掌狂笑。倒不是難以掩飾失言，而是驚怒達於極點 ，說甚麼也沒用了。 　　－－這一盤棋，打一開始就不是平等對弈。 　　江璟走了一步便抽身，康黎二人接手。冷雲痴針對對手的每一步因應反 擊，康黎二人卻沒了背後倚靠的軍師，墮入跟冷雲痴這條老狐狸鬥計的挨打 局面，各自還受到門戶的牽制。他倆能苟延殘喘至今，已是靠著武力不斷強 硬翻轉局勢而成。 　　康浩陵笑到後來，聲音聽上去直似野獸挑戰的嘶嚎。顧雲不禁擔心：「 師兄，別笑了！」上前拉他。樊言吉攔下：「不要緊，康師兄想的是一了百 了的絕招。」 　　康浩陵的嚎笑聲戛然而止，轉過身來，感動地望著樊言吉，又向餘人點 了點頭，通紅滲汗的面龐慢慢回復平靜。樊言吉從他瘋癲的笑聲裡辨出了他 的心意，與其說是兄弟間的相知，毋寧說是赤派人對殺機的敏銳。 　　他要去玉鏡河與兩大門主一會。這一會，是白花灘戰役的延續。他同黎 紹之在白花灘上未能鐵得起的心、狠得下的手，現已如鋼也硬、似漆般黑。 而且白花灘上還缺了一個關鍵人物，致使他想心狠手辣亦不可得，那人便是 冷雲痴。 　　這一次，為了遏止旦夕篇亂局必須解決的所有人物，就要聚集在玉鏡河。 　　江莊主沒有教他把這局棋下完的法子，卻傳了他迴空訣。他沒有才智與 勢力去勝棋，卻能劈毀棋枰，憑誰也無力再布棋。迴空訣和旦夕篇已教了他 這個終結一切的法子。 　　他拍拍樊言吉：「小樊，你帶著大夥遠走南方去罷，去復興昊雷劍，開 創武學的新天地。」 　　顧雲大急：「哪有這麼快的？」 　　康浩陵道：「北邊的事，用不著你們了，我要去把江湖上最後這程走完 。要是我活著從玉鏡河谷出來，便找個地方隱居，守著王上的消息。就算… …就算王上永遠不辦李曮，至少連累不到你們。」 　　顧雲仍道：「師兄你說甚麼，這可不行－－」 　　康浩陵瞪眼道：「別聒噪！李曮追殺咱們的手段，不是尋常的官署文告 ，這輩子咱們等不到大赦了。你們在岐國一日，便提心吊膽一日。」 　　樊言吉道：「要是大王明裡不發難，暗地對付李曮呢？」 　　康浩陵眼前晃過那幅北斗圖，想起岐王驚心動魄的一番叮囑，搖頭道： 「不會的。」 　　樊言吉道：「師兄得想想大王的安危。再說……」猶豫片刻，正色說道 ：「我不懂武林人在爭甚麼，只覺得南霄門與北霆門這個結，的確非師兄出 面不可。可這鳳翔城裡的事，師兄只怕沒甚麼能做的了。師兄想想咱們跟潘 老監碰面的光景，事情太難了。雖說師兄武技高強，但萬一他父子之間有變 ，師兄只怕很難以一人之力保護大王。」 　　康浩陵長歎一聲：「幾十年前，王上任鳳翔節度使，跟南霄門誓為盟友 。誰知李曮做得這麼絕，把赤派裡的南霄門弟子全都遣散。」 　　樊言吉道：「情勢早就變了。如今，南霄門要是入城勤王，多半當場就 被當作亂黨逮捕，各分館也會被軍隊掃蕩。」 　　康浩陵恨聲稱是。樊言吉道：「照啊，我們雖不成材，身上卻沒有負累 ，正可誓死保大王周全，這事該我們賣命，不該是師兄。師兄怎能叫我們遠 走高飛？」 　　康浩陵無言可答，深知樊言吉所言有理，這個兄弟年紀雖輕，卻頗有赤 派冷酷處事之資質，見事甚是明白。自己身上負累何其多？且別說無寧門與 司倚真的牽纏、殷遲的劇毒，就說自己允諾了李存勗、要力邀常居疑前往魏 州一行，此事亦絕非輕易。 　　倘若自縛在鳳翔城郊，做岐王的暗衛，直至王上千秋歸天，等如只挑起 一副擔子，撇下了其餘重擔，算不得擔當！ 　　況且，萬一李曮發難，自己確無隻身救出岐王的把握。從前的他會蠻幹 到底，今時的他已然想透，自己力戰而死，王上依舊落於奸佞之手。 　　而對王上來說，李曮並非罪人。對彰義軍節度轄地的百姓而言，李曮又 真是奸佞嗎？……君王家事，便是國事，自己插足國事，只怕禍患更大。 　　－－讓岐王安度暮年的法子，竟是自己抽身遠走，離得朝堂越遠越好。 　　康浩陵心頭灰暗，又泛起一股異樣的輕鬆，一拍樊言吉的肩，道：「好 ！都交給你們！」退後三步，理正了衣髮，拱手躬身為禮。 　　雙方從死敵變為摯友，始終平等相待，從不曾彼此行禮。昊雷劍等人雖 稱他為師兄，日常相處只如異姓兄弟。康浩陵忽然行此大禮，樊言吉等人一 怔，知道這是師兄將義祖父的性命與晚年安樂就此交託，一齊肅然還禮。 　　行禮已畢，顧雲道：「就算大王仍然不辦李曮，我們也保他終生平安， 是罷？」 　　昊雷劍諸人齊聲道：「就算大王仍然不辦李曮，我們也保他終生平安！」 　　康浩陵感激亦復感慨，用力點了點頭。 　　「康師兄，你放心去了結武林中的事罷。」樊言吉道，「我們幾個，總 有一天會去南方振興昊雷劍的，但那是王上千秋之後。」 　　顧雲等人慨然大叫：「就是這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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