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忤聖 7 惟死戰耳 　　李茂貞道：「國內到處在追捕你和樊言吉等人，明裡有衙門和軍隊，暗 裡有赤派，你回來一趟不容易，卻也犯不著送命。你既沒殺阿徽，我也不殺 你。但樊言吉那干亡命之徒，但教落網，必斬首棄市。」 　　康浩陵震駭難當，第一個念頭是：「難道王上剛才看的物事不對？難道 被掉了包？難道昊雷劍兄弟裡出了奸細？」飛身縱到李茂貞面前，便去翻檢 那疊證據。 　　李茂貞面色一沉，踏腳罵道：「碎崽子做甚？放肆！」伸手去搧康浩陵 耳光。他既信康浩陵並非亂臣賊子，罵人的言語也只是秦陝長輩常發的呵斥 ，倘若他存有一分疑心，立時就會拔劍。 　　康浩陵驚慌之中，哪能注意岐王留情的細節？一手架開李茂貞，渾忘了 這是君王、是義祖父，手忙腳亂地翻開諸般證據。只見墨痕歷歷，全是李曮 叛國的如山鐵證，幾曾被掉過包？ 　　他啞然失措，逼視著李茂貞。方才他在低而李茂貞在高，君臣秩序儼然 ；這刻他就迫在李茂貞身前，俯視著座中的大王。他再不是從前那個謹懇守 份的臣子，對方是王上也好，武林人士也罷，他只問對方要一個「義」字！ 　　王上對如此巨大而顯見的叛逆，竟然輕輕放下，公道何在？家國之義何 在？ 　　李茂貞怒道：「我叫你走，說你放肆，你他媽的當君王說話是放屁？滾 遠些！」盛怒之下，又露出粗魯的武人習氣。但也確如他所言，他的怒氣是 封疆君王之怒，自有一股異常高大的威勢。 　　康浩陵恨恨地道：「是，是……」抿嘴退了幾步，目光不由變得兇狠。 他並不想忤逆王上，不知道自己恨的是誰，或者他恨的根本是自己，無力為 義父復仇的自己！ 　　一對祖孫君臣僵硬地對峙，康浩陵進退失據，胸中搖曳著一片怒火，只 知自己決不甘心就此離去，卻不知留在此地還能有甚麼作為。 　　李茂貞喝退了他，怒容便斂，冷冷地看了他良久，忽道：「沒用。」 　　康浩陵一呆：「甚麼沒用？」 　　李茂貞睨著那些案卷，道：「這些玩意，算甚證據？」 　　康浩陵難以置信，問：「怎麼……怎麼不算證據？」聲音乾啞之極。 　　李茂貞道：「卷宗和書信都能假造，偽造字跡是赤派的本領之一，樊言 吉等人看熟了曮兒的字跡，要假造個十封百封，不難！你被樊言吉那些叛徒 蠱惑，難道我要跟著受欺，問自己親兒子的罪，貽笑天下？」 　　康浩陵頭腦突然清醒了一些，大聲問：「好，王上還要甚麼證據？孫… …孫……臣子都去取來。」 　　李茂貞道：「這些文書，說的盡是岐國這頭的事，給曮兒的那些信，也 不知是何人所寫。宗卷裡老是提到韓濁宜甚麼，怎麼不見有甚『證據』，說 說韓濁宜那頭的事？」舉掌在空中一劈：「我要韓濁宜的供詞！」 　　康浩陵一聽岐王指定了所要的證據，這是他最後與唯一的希望，他正當 心胸怒怨、腦中昏懵，全無思索「韓濁宜的供詞」是甚麼，啪一聲撲跪下去 ，拱手叫道：「遵命。王上，你等著！」 　　叫聲才罷，猛地領悟：「王上是要……要韓賊親口交待？揪出他不難， 但那等不可一世之人，就算成了階下囚，又哪會跟我說甚口供？」極短暫的 錯愕過去，心氣又變暴烈，昂然道：「王上放心，我只用諸般酷刑折磨他， 不把他的黑心腸全掏出來，誓不罷休！」 　　實則，此事之難，尚不在於韓濁宜的脾性。韓濁宜乃是唐國中樞的策士 ，李茂貞卻是向唐帝李存勗上了賀表的外州封地之王，兩人均是唐國名份上 的臣民，也皆不是律法官吏；論名義，任何一方也決計無權索取另一方的「 供詞」。這才是在唐國皇帝眼皮子底下最難過的一關，康浩陵又怎想得到？ 　　李茂貞重重哼了一聲，對康浩陵的承諾不置可否，道：「滾罷！我今夜 不殺你，只因我信你沒有毒害阿徽，罪不致死，否則，這攀誣大將的罪名， 你就他媽的吃不消。你別忘了自己仍是本國要犯，竟來攀誣節度？」 　　康浩陵只當作沒聽見，磕了一個頭，轉身便去。他尋到潘老監，趕在城 門初開時出城。出城之前心中惴惴，唯恐岐王已下急令，調來軍士，要城吏 嚴加盤查。「我這是在懷疑王上。我做臣子的怎可懷疑王上？」但是那短短 的一番會晤，幾乎已擊潰了他對李茂貞的崇敬與親近感，只是自己不願面對 而已。 　　說也奇怪，城吏一見潘老監，立即揮手放行，連日常的查問也都免了， 見到跟在一旁的康浩陵，更視如未見。守衛遠遠地在城牆下巡邏，瞧也不瞧 這邊一眼。潘老監低聲道：「這班人是剛剛上值，我未曾打點，不知咱們怎 地這般順利。」 　　康浩陵暗忖：「王上刻意放我出城。他到底存了甚麼心思？」 　　他會合到樊言吉等人，眾人一看他神情，便知此事挫敗異常，全都悶悶 地說不出話。諸人豁出性命拚了這一場，心中都曾對枉死的上官駿立誓鋤奸 ，豈料被大王輕輕幾句便抵銷。大夥呆呆地立在雪中，等著康浩陵發話。 　　康浩陵的主意卻是清晰堅定無比，突然天外飛來地問了一句：「南霄門 近日如何？」那日他離開白花灘，在峭壁棧道上聽見李天哲師兄頂撞師父， 始終教他掛心，不知師父將怎生處置那許多心向旦夕篇的同門。 　　樊言吉等人對望一眼。樊言吉道：「南霄門很好。就是有件事，是武林 大事，我說出來，師兄別急。」接著敘述妘渟發帖邀冷雲痴決戰、判決旦夕 篇歸屬之事。他們一直藏身在南霄門左近，雖因史庭威身死、蔣勁虎遭北霆 門拘禁，而失卻直接的庇蔭，但打聽起南霄門的動向，卻十分便利。 　　康浩陵聽完，傻了好半晌，問：「你說元月十七，師父會在鳳翔城南的 五龍谷等冷雲痴？不是在南霄門裡面？」樊言吉點頭。 　　這一路他與顧雲專揀窮鄉僻壤行走，雖然連番被北霆門與江湖人物襲擊 ，卻從未有人提起過這場決戰。須知北霆門人認定旦夕篇乃北霆門所有，妘 渟主動挑戰，正給了他們兼併南霄門的理由；在他們心中，康浩陵是個顛覆 「史實」的攪局者，妄想以一人之力，謀奪旦夕篇宗主的正統地位，反而是 個不識好歹的局外人。而那些江湖豪客只不過貪旦夕篇的好處，一撞到面便 打，誰又耐煩跟康浩陵傳遞消息？ 　　陡然之間，康浩陵沉甸甸的心頭彷彿輕鬆了一點。 　　事態終於去到這一步，那倒是好辦了…… 　　－－說不清的善惡，理不開的死結，只有決一死戰能了斷！ 　　他接著又想：「為甚麼是五龍谷？那是我瞞著師父、偷偷傳授師兄旦夕 篇的所在。難道是封師兄……」封晉敏為人較為持重，對自己不假辭色，一 度利用史庭威偵察自己，但自從五龍谷一夜，封師兄的態度似已有所轉變。 　　五龍谷這名兒，只是當地土生之人的稱呼，外鄉人對那片谷地一無所知 。師父選定該地作為決戰之所，或許正是看中了地利優勢。師父不會甘心只 是戰勝冷雲痴的，他已誓師殲滅北霆門，被白花灘之役暫時阻擋，因此這一 次，他要在五龍谷殺死冷雲痴，順便圍殺冷雲痴帶去的弟子，說不定還有攻 打北霆莊的新計策，把殲滅北霆門此一舉動幹到底。 　　康浩陵瞧著茫茫雪原，心意已定，道：「好，我去魏州取韓濁宜的口供 ，取得到便取，取不到我也要取！然後我回來鳳翔見王上，到那天，這整件 事非了斷不可！我不在岐國的日子，王上交給各位兄弟暗中護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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