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忤聖 4 強弱道理 　　不一日上了蜀道。康浩陵出道以來，已多次往返岐蜀之間，各條道路均甚 熟悉。眼看著蜀道由岐蜀相拒、無人管轄的荒煙蔓草變成蜀國轄境，崎嶇險惡 的叢山之間，出現了新修的通坦大路，郵驛繁忙；又眼看著驛道因蜀國內政腐 壞而再度荒敗，重又成為群盜淵藪，甚至蜀國官卒攔道劫掠，仗著兵器優勢， 凶殘比起民間群盜猶有過之。 　　他和顧雲繞開那些盜卒肆虐之地，擇了一條前朝荒廢至今的道路，鼓勇盤 旋上山。雪花連日不停，所幸風勢不大，只是路面滑溜，倍增危險。這天從拂 曉走到巳初，已降到一段較為平坦的山徑。兩旁山壁聳峙，腳下怪藤盤路，但 因山峰擋住了寒氣，反而並無積雪，零星可見寒梅開放，竟有些早春的氣息。 　　顧雲呼了口氣：「師兄，咱們進入大岐之前，須得早做準備。自打我師兄 弟八人叛出赤派，李曮一定布下了天羅地網，咱們想用從前赤派的法子在國內 行走，可不容易，說不定通關信傳都加了新的特殊標記，更別說要見大王了。」 　　康浩陵也覺此事不易，問：「你對赤派文書和規令更熟，有甚麼法子？」 　　顧雲愁眉苦臉地道：「我想來想去，只想到最笨的法子，扮成老百姓，便 只需應付一般官吏的盤查。等到了鳳翔城外－－」 　　康浩陵突然打個手勢，低喝：「有埋伏。」 　　顧雲一驚，只見空山寂寂，康浩陵已大聲道：「給我出來！」 　　兩人此時置身白雪蒼松之間的一片狹小空地，一邊是刀削般的山壁，另一 邊山崖邊的樹下纏著千百株藤蔓，也不知崖底有多深。兩人即將通過此一空地 ，再度深入陡坡山徑，卻見松影後轉出四五十人。當中十多人身穿北霆門玄袍 ，腰束奧支金帶，刀未出鞘；餘人穿著或白或褐的粗棉衣，持六尺長棍。 　　康浩陵掃了北霆門諸人一眼，並無一人面善，想來不是白花灘上交過手的 ，橫眉問道：「北霆門有甚麼指教？」 　　一名奧支門人冷冷地道：「殺你。」 　　兩人短短的對話之間，持棍的武人已奔走散開，攔住康顧二人退路。其實 ，他們便是不攔，在這險峻的山地，兩人也無路可退。 　　康浩陵氣往上衝，喝道：「劉岡已對黎紹之親口承諾不與我為難，你們又 是哪裡冒出來的？」 　　另一奧支門人道：「劉大師兄再大，大得過門主恩師麼？門主容不下你。」 　　康浩陵怒極冷笑：「原來冷雲痴回到北霆莊了，他不是要和南霄門化敵為 友嗎？這回又用甚麼藉口來追殺我？」 　　首先發話那人道：「北霆門與南霄門化敵為友，你便是最大的阻礙。你妖 言煽動黎二師兄和本門眾多師兄姊，本門總莊與分舵近千人，那晚在北霆莊前 ，人人得見。」 　　康浩陵和顧雲對望一眼，已然明白。那晚擁護劉岡的奧支好手原已不少， 等到冷雲痴返莊，一口否決劉岡與黎紹之的協議，再下令追殺自己，本就是一 兩句話的事。自己在七槐溝這幾日間，那晚目睹了北霆莊大亂的奧支，早已快 馬通告各地分舵，於是數百名敵人很快地變了數千名。北霆門熟悉地形，他倆 上蜀道來，雖繞過了官府關口，卻繞不開在荒山據守的北霆門地頭蛇。 　　那人又高聲道：「南霄門倘若願意歸服本門，便是同一家了，旦夕篇傳給 他們也無妨。但你這叛亂豎子，卻阻礙兩派歸一的大業，還想在江湖上散播謠 言，說旦夕篇是無主之物，由你所得。」他越說越怒，驟然拔刀，揮刀說道： 「你竊盜本門武學，打算獨霸，誰能容你！」 　　他一番言語似是有理有據，其餘北霆門人亦憤而拔刀，松間頓時閃出一片 刀光。 　　康浩陵想起那晚，劉岡堅持跟自己爭論旦夕篇的正統，當時他斥之為無稽 ，可是現下瞧北霆門的陣勢，冷雲痴是鐵了心要將旦夕篇據為北霆門正宗武學 。旦夕篇既然已瞞不住，以往死於火塚的歷代弟子不能白死，北霆門的領袖自 然要找一個新的理由，證明私通南霄門確實是死罪。 　　－－這新的罪名，便是「洩漏本門正宗機密武學」。 　　康浩陵腦中轟的一聲，已醒悟自己和黎紹之面對的大陰謀是甚麼！ 　　冷雲痴要反客為主，搶先在武林中表露大方之態，說是與南霄門化敵為友 ，其實是打算將南霄門除名，以旦夕篇之名，一統蜀道兩端的武林。劉岡奉命 拘留蔣勁虎、白師兄等人，便是跟妘渟談判的籌碼。而這籌碼只是初步，妘渟 倘若不從，冷雲痴一定有更厲害的後手。 　　他只覺說不出的荒謬，自己和黎紹之連年奔走，為的就是兩派釋仇。到頭 來，在這些人的口中，自己反倒成為「化敵為友的最大阻礙」！ 　　而自己不能殺傷這些人！ 　　他瞪向持棍的陌生武人：「你們又是甚麼傢伙？」 　　一名持棍者道：「『怒猿宗』看不過你這等偷雞摸狗的無恥行徑，便來幫 北霆門一把，清除武林敗類。」四周的同夥齊聲附和。 　　康浩陵仰天歎口氣，現下他曉得冷雲痴的後手是甚麼了。大夥兒都是武人 ，陰謀固然好用，武力才是不變的稱霸道理。北霆門仗著人多勢眾，搶先在江 湖上宣揚「旦夕篇正宗」的名號，任何門派或江湖散人只要願意尊奉北霆門， 多少也有望撈到些旦夕篇的好處。 　　這混亂的局面，說到底，只有打與殺才能終結，這便是武林。 　　於是乎，北霆門以旦夕篇為誘餌與旗號，正在迅速壯大自己打敗與殺死反 對者的力量，事情便是這麼簡單－－他手中的一柄瘦劍，要對抗武林中那麼多 的刀劍、拳頭、槍矢、無數的奇門兵器…… 　　這股力量要殺了他，皆因他是個異議之人，絕無可能順從北霆門的言論。 而自願被恩師與大師兄囚禁的黎紹之，只怕也凶多吉少。 　　康浩陵指著顧雲道：「這個揹著闊劍的小兄弟是昊雷劍傳人，跟咱倆方的 事沒瓜葛，別為難他。」 　　對方稀稀落落地應了幾聲，也不知是否真心。 　　康浩陵向顧雲撇撇頭，要他帶著告發李曮的證據快走，吐納一口氣，突然 叫道：「還不動手？」身軀向前拔出，衝向阻在去路正中央的兩名北霆門人。 　　那二人不意他爆發得如此之快，只因南霄門或旦夕篇並無特殊的快招，卻 不知這也是混沌直進之理。二人怔了約莫四分之一個呼吸的時間，也即向前猛 衝。 　　雙刀一劍，瞬即在空中交錯而過，雙刀一砍左腰、一斫右膝，均被康浩陵 憑藉元勁反應而閃開，康浩陵的直刺一劍卻扎中其中一人的肩窩。 　　那人一痛之下大驚，只道手臂要廢，康浩陵劍尖已輕巧抽離他淺層肌肉， 反向彈出，在另一人頸部皮膚輕輕劃了一道總長不逾一寸的淺痕。 　　兩人分別從殘廢與死亡的威脅中逃出，不由自主向外跳開兩步。康浩陵第 一劍覷準對方發力之處，是迴空訣所引帶；但這兩劍分別留情，又變化得如此 之疾，不在對手身上留下無可挽回的創傷，則全是旦夕篇之能。 　　康浩陵喝道：「你們再上來，結果也是一樣。給我讓路！」 　　奧支眾人獰笑道：「我們齊上，結果也一樣麼？」 　　顧雲驚叫：「師兄，他們是要殺你，不是跟你比武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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