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縊奸 8 驛舍夜話 　　他轉向門外，道：「但追擊康大哥者人數眾多，總是棘手。他無論去辦 甚麼事，一路上難免風波跌宕。」 　　有幾回事，他沒說出來，根本就不覺得需向江璟說知。前來魏州的途上 ，起初但凡聽見有人要去追擊康浩陵，也不管聽見時身在城鎮抑或荒郊，他 順手便拔劍將對方料理了。對方若不足十人，便將之屠盡；若是大群人馬， 他往往留下三數活口： 　　「滾回去，向你們的同夥遍告周知，康浩陵的劍技與我悉敵，你們今日 在我劍下逃了命，他日撞上康浩陵，也無望得逞。」 　　除了其中一次因毒發而狂性發作，將十二名某派弟子全數殘殺，他放走 的活口都回去傳了話。 　　就這樣，「畫水劍魔頭為南霄門棄徒康浩陵殺人開路」的風聲越傳越響 。這兩年他的凶煞魔名震動江湖，當日與風渺月、冷雲痴接連惡戰，更讓「 畫水劍客與北霆門為敵」的揣測，在江湖上無日或絕。江湖人不知他何故要 跟北霆門為難，但總之是結了難解的樑子，現下北霆門放話殺人的動作奇大 ，在江湖人看來，這魔頭不管青紅皂白、橫插一把手，倒也顯得理所當然。 　　當然，殷遲半點不在乎這些風聲與揣測。朋友有後顧之憂，他只能用他 最擅長的法子幫忙解決：殺！ 　　直至七日之前，他到了魏州西南的最後一個驛站，再向東即至魏州。他 仗著身如鬼魅，浪跡江湖時經常藏在官府驛站歇息。那日照例藏入驛舍空房 ，見到一個唐國的官員在此過夜，趕著歲末入朝。他聽了一會，知道那官員 原在朱梁做縣令，手底下養了一些獨門獨派的遊俠，梁亡後官職未變。那些 遊俠趁夜在對面房間大聲商議，要聯合阻截康浩陵，卻不是要取康浩陵人頭 獻給北霆門，而是想知道旦夕篇究竟是甚麼樣的絕學。 　　這樣的人，殷遲在路上也殺得多了，當下走到院中，便要破門突擊。忽 然隔院傳來腳步聲，那官員走進這院子，召眾遊俠出來飲酒。 　　殷遲閃入暗處，心想：「眼前之事，惟與武林人物有關。此地距魏州太 近，這官兒能不殺便不殺，一旦殺他，整座驛舍的官吏都得殺，以免消息傳 回都城，壞了我尋韓濁宜的要事。我又何必去殺那些官吏？」只一念，那群 遊俠便從鬼門關拾回了命。 　　眾人在院中擺酒烤肉，高談闊論。那官員既然效仿節度使結交遊俠，對 江湖動向也十分感興趣。只見他向其中一個遊俠道：「葛君是洛陽土生，對 關洛一帶的武林是很熟悉的了。我聽說南霄門主妘渟邀北霆門主決戰－－」 　　殷遲心下微悚：「南霄北霆之爭，竟已來到這般局面！」 　　那官員道：「……似乎就和諸君方才談論的絕學有關。那絕學叫甚麼？ 我隔著院子，聽不真切。那北霆門主好像是冷姓，冷……冷甚麼呀？」 　　那姓葛的遊俠道：「是冷雲痴。那篇絕學，叫做『旦夕篇』。黃公說得 太對了，妘門主讓弟子與盟友傳言：這場決戰，爭的是『旦夕篇』的正統。 兩派的『五年清算』原訂明年夏至，這下誰也沒心思去管了。兩位門主親身 決鬥，弟子還打個屁？據說冷雲痴已接下戰帖。」 　　殷遲回想：「許久之前，康大哥便說過要力抗兩派成見，發揚旦夕篇， 終結兩派的殺戮。其後康大哥一度跟我決裂，再見之時，是在李繼徽死的那 晚，我倆甚麼也沒法多說。他在武林中幹了些甚麼，我其實不知。是了，我 一路上只顧著幫康大哥殺人，卻從不曉得冷雲痴為何揚言康大哥盜了旦夕篇 ，又怎地宣稱旦夕篇是北霆正宗武學？」 　　那黃姓官員頓足道：「這可是江湖大事！太精彩了！可惜，黃某身有官 職，無法隨諸君到江湖上一睹為快！」 　　姓葛的道：「北霆門本來為蜀國養了一個青派別院，不知怎麼，那群人 突然連夜失蹤。聽說冷雲痴是親自追出去的，直追到大江渡口，差點就去南 方找人，後來聽說群雄南渡甚麼的是他們佈的一個局，到底去了哪裡，蜀國 武林那邊誰也沒聽說。老冷這才回窩去了。」 　　殷遲心想：「這一干人等，地緣與南霄門更近，對南霄門不失敬畏，他 們背後說起妘渟時，仍稱門主，提起冷雲痴便語氣輕忽。這群人剛才也說不 殺康大哥，不願向北霆門賣好。」 　　黃姓官員道：「嗯，嗯，是了，冷雲痴無功而返，在北霆門散佈各地的 廣大弟子面前，一定有失體面了。他接下妘門主的挑戰，是想掙回面子。青 派別院有這麼了不起嗎？值得這樣大的陣仗？」 　　姓葛的道：「黃公有所不知，北霆門想併了南霄門！」 　　此言一出，黃姓官員與一眾遊俠登時轟然。他們只是起鬨，殷遲卻不禁 一震。南霄北霆之爭向來與他無涉，但當世雙雄門派決戰，勝者收併對手， 徹底滅去對手宗派，這消息卻是任何一個武林人也會為之震動的。 　　官員嘖嘖半晌，道：「想來是冷雲痴要乘此機會再樹威望。這一次樹威 ，那是為北霆門的旦……旦夕正宗，立下百世不拔之基了。可是妘門主乃是 主動邀戰的一方，旦夕篇明明說是北霆門所有呀，這可奇了。」 　　殷遲也正忖度：「那兩個老兒轉了甚麼念頭？從前不惜處死弟子也要掩 埋旦夕篇，忽然爭相奉之為正宗秘學？」 　　那官員突然拍掌道：「啊，聽諸君適才談論，旦夕篇本是北霆門的秘傳 武學，卻被南霄門一個姓康的棄徒盜去。看來那人把旦夕篇傳入了南霄門， 因此妘門主要爭奪持有旦夕篇的正統。」 　　他喝了口酒，笑道：「我說一回事，卻是諸君不曾聽聞的。今年初秋， 今上御駕親征，聽了郭崇韜尚書的引介，在楊劉曾召見那個姓康的江湖人… …」 　　殷遲既驚且喜，聽那官員述說康浩陵與昊雷八劍闖蕩唐軍營壘的經過。 那官員任職於昔日的唐梁邊境附近，正是楊劉之役時可能牽動的所在，從軍 情公文中得知此事。他所知甚為片面，但關鍵處說得均與事實相去不遠。殷 遲本對各國內政毫不關心，之所以聽見郭崇韜的名頭，便是在這一晚，而不 知康浩陵與郭崇韜還有一番忘年相惜。 　　殷遲萬料不到，康浩陵的名聲竟已傳入唐國朝堂，驚動了李存勗那等人 物。聽著聽著，他槁木死灰般的心胸裡，依稀重燃了一點微小的火光。這種 感覺，本以為死前都不會再有。 　　－－自己的一生已然無倖，但好朋友成了英雄，就能讓他最後一次重溫 熱血流淌的感受。 　　眾人談罷楊劉大營的妙聞，又說回兩派門主決戰的熱鬧。姓葛的道：「 咱們可別忘了，那個康浩陵，雖說名義上被南霄門放逐在外－－」 　　他身旁一人道：「名義要緊得很哪。要不是被逐出了門牆，哥們敢去捋 南霄門的虎鬚麼？」 　　姓葛的連連搖頭：「誰知道是不是妘門主為了這場決鬥，提前造假做戲 ？邀戰的人是他，把姓康的趕出師門的也是他。那康浩陵好事得很，不久前 大鬧北霆莊，要搞甚麼兩派息戰，一個棄徒出這麼多花樣幹甚麼？倘若所謂 的息戰，其實是妘門主想反過來併了北霆門呢？」 　　眾人連說有理。姓葛的道：「說不定康浩陵便是妘門主取勝的奇兵。」 面色一肅，又道：「北霆門的風渺月前陣子受了傷，就在河北這裡，只留下 幾撥奧支弟子去追康浩陵，順道聯絡交好的門派。嘖，北霆門風大姑出了名 的潑，要是小傷，不會折返的，看來這次虧吃大了。但她怎樣受的傷、傷勢 如何，消息一直瞞得死緊。」 　　殷遲想起與風渺月之戰，心想：「風渺月離宮率領弟子遠來河北，一定 是為了追索康大哥。也唯有他傷得了風渺月。」 　　一個遊俠道：「葛兄是懷疑，那婆娘是被姓康的所傷？哎呀，但盼咱們 嗅到旦夕篇的味兒之前，南霄門跟康浩陵都斷絕往來。咱們幾十個齊上，姓 康的也只有兩條胳膊一把劍，他躲得了大軍的箭矢，未必防得了咱們幾十種 奇門兵器。」 　　姓葛的道：「總之，西面的大片武林鬧出這等大事，大江以北去到哪都 有人在議論。聽說江南也有門派正向西北趕。上一次南霄北霆兩派的生意這 麼興旺，是風渺月決鬥姓殷的魔頭那時，卻也遠遠不及這一回呀。這些門派 ，有的是支援南霄或北霆門，其他的就像咱們……」 　　那官員笑著咳嗽一聲，姓葛的忙說：「不敢不敢，屬下是說我們哥幾個 看熱鬧，黃公則是關懷民情。」 　　眾人正說得起勁，一個使鉤的遊俠喝得興起，伸兵刃去挑爐上的酒壺， 模樣輕浮，要顯示自己運鉤的手法，冷不防呼呼兩聲，他「啊」一聲痛呼， 手腕中了一枚又重又利的暗器，酒壺平平飛出，射中院廊柱子，撞得粉碎。 　　那遊俠提起手來，只見腕上鮮血淋漓，地面落了一塊破瓦片。眾遊俠齊 齊躍起，有人奔去柱旁察看，餘人揮兵刃護住了那官員。只見酒壺碎片之中 也落了一塊摔碎的破瓦片。顯然有人埋伏在旁，同時擲出兩塊瓦片，一塊擦 傷了使鉤者的手腕，一塊把酒壺撞出。 　　眾遊俠的武技，在江湖上不過三四流，只有那姓葛的因地緣相近，見識 過南霄門分館弟子的劍術，略知道些一流武技的模樣，驚呼：「好了不得的 手法！」 　　眾人問：「這不是暗器麼？有甚麼稀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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