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眾人的訕笑，慧難不解的心想：「他們在笑什麼？在水月庵出家又有甚麼 好笑的？難不成水月庵過去有位風趣幽默的祖師婆婆，大家一想起她便不自覺想笑了。 」 只聽上官歐陽道：「普陀山水月庵昔年有位空音神尼，一生之中共度化一千名 窮凶極惡之徒，使他們改邪歸正，成為當時江湖一段佳話。如今看來，水月庵比丘們不 但佛法深湛，連武功也好生了得，在下疏漏寡聞，有請大師指點幾招。」 慧難連忙揮手，道：「不，不，水月庵沒有流傳什麼武功，我的武功不是我師父 教的，是....是另一位前輩教的，施主你搞錯了。」 上官歐陽見慧難越說越是夾纏，與其等他慢慢解釋，不如自己當先動手，當下道 ：「得罪了！」足尖點地，人飛縱上前，四掌呼呼連發。 他這四掌用意是要試探慧難武功程度，並無動上真力，所攻之處均為人體無危害 之部位，卻見慧難慌慌張張避過，神情極是狼狽，一邊叫道：「上官施主住手，小僧只 想請你向婆婆道歉，並不想與你動手阿！」 上官歐陽不禁心想：「這和尚真是不知所謂，眼下局面還容得他不打嗎？」不再 理會慧難胡言亂語，掌拳搶攻直上 。這回動上了三分真力，要逼得慧難出手。 只見慧難倒翻筋斗避過兩招，雙腿微屈，接著衝天躍起。上官歐陽抬頭仰望，只 見他僧袍飛揚，宛如白鶴展翅，不由得叫了一聲：「好輕功！」 慧難在空中嚷道：「上官施主小心你的頭，不對，肩膀才是，我這一腳要踢你肩 膀啦！」人如雄鷹撲兔，俯衝下來。上官歐陽見他右腳往旁平伸而出，所踢之處果然是 自己的右肩，當下縮肩向後，兩掌往上托去。 慧難腳根一觸及上官歐陽掌心，便如蜻蜓點水，借力又躍回半空。他叫道： 「上 官施主，，小僧這一下會連出三腳，分別踢你兩脅、下腹，快得很，你可要防緊一些阿 ！」身子在空中盤旋，宛如陀螺一般，挾帶旋風，掃踢向上官歐陽。 上官歐陽暗暗苦笑，心想：「打架還事先提醒敵人注意，這不擺明要作假嗎？唉 ，真是個獃和尚。」只見慧難連環出腳，所踢之處正是自己脅下與小腹，分毫不差，便 飄身後退，沉聲道：「大師，您再出言提醒，便是瞧不起在下了。」 慧難忙道：「不，不，小僧完全沒有瞧不起您的意思....您別生氣，大不了小僧 不說話了。」人躍離地，朝上官歐陽飛踢過去。 慧難朝上官歐陽使出四招回旋踢後，人頭下腳上倒立，兩手按地，兩腳鴛鴦連環， 搶攻上官歐陽中門。 眾人見他儘是用腿攻擊，雙手完全不用，且每一出招，必定從空中 而發，雙腿從沒落過地，不由得感到新奇。 只見慧難倒立踢完後，人又躍到了空中，一人不禁問道：「大師這般跳來跳去，像 隻兔子一樣，難道不累嗎？」 慧難道：「累阿，但小僧這『靈燕盈盈腿』一經施展後，雙腳便不能落地，否則不 能像燕飛一般輕盈了。」口中說話，兩腿仍不斷踢向上官歐陽。 上官歐陽見慧難在空中時身形優雅，輕飄如羽，彷彿一位凌波漫步的舞女，顯然 便是腿法中「盈盈」之意，心想他說出家於尼姑庵，似乎不是騙人，否則如何使出如此 曼妙的腿法？ 此時他心中默數已拆了二十多招，差不多到了該撤退時候，眼看慧難足尖併攏， 宛如一把長槍般刺到胸膛，當下故意露出破綻，運起崑崙內功，真氣凝於胸中，硬生頂 下這一腳。 只聽砰得一聲，上官歐陽胸口中腳，踉蹌退後了兩大步，道：「大師腿法高明， 在下甘拜下風！」 慧難雖然不黯世事，但也不是個傻子，自然看得出上官歐陽擺明是故意輸給自己 。他不明白上官歐陽此舉到底是合意，正要上前問他是否受傷，卻見上官歐陽向自己躬 身一揖，說道：「大師教訓的是，在下不應該對年老之人如此無禮，今日是在下的錯， 請大師莫要見怪。」 慧難道：「你該道歉的人不是我，應該是那位婆婆才是。」 上官歐陽眼角餘光瞥了一下那位老太，只見她坐在地上，用狡黠的神情看著自己 ，心道：「好你個妖婦，想讓我向妳道歉，門都沒有！」提了長槍，向慧難說道：「少 陪了，大師。」長身進入了人群。 圍觀眾人見上官歐陽讓慧難踢中一腳，怨氣得以宣洩，且兩人已經和解，眼下 再無熱鬧可看，紛紛各自離去。 「上官施主，後會有期阿！」慧難朗聲叫道，只見這時圍觀群眾已散得差不多， 惟獨那老太還留在原地坐著。他便上前去幫她收拾好提籃，勸道：「婆婆，今日街上人 太多了，您還是早點回家休息吧，別作生意了。」 「小師父，你人很好阿，不像那些道貌岸然，以大俠自居的僞善之徒，佛祖一定 保佑你一生平安的。」那婆婆微笑看著慧難，從袖裡拿出一塊香囊，從香囊裡倒出三粒 黑色的藥丸，交到慧難手中，說道：「看在你敬老尊賢，又替老身出頭一回，老身要好 好打賞你，這粒藥丸能增氣補血，強筋健骨，你快快服下吧。」 慧難連忙揮手，道：「這怎麼行呢，助人乃是出家人本分，小僧若收了您的禮物 ，倒變成市恩了，這粒大補丹您還是自己服用吧！」 那老太忽然面色罩上一層嚴霜，厲聲道：「小和尚你囉哩叭嗦的，讓你吃就吃， 老太婆送出去的東西，從沒收回來過。」 慧難沒想到她會突然發怒，當下有些不知所措，只見她雙目精光暴射瞪著自己， 二話不說，將三粒藥一齊塞入口中，大力咀嚼起來。 那三粒藥一碰唾沫，立時化為汁液，流入咽喉之中，慧難只覺這些汁液又苦又辣 ，簡直比黃連、鬼椒還要難以下嚥，幾乎忍不住要嘔吐出來，但礙於婆婆就在面前，直 接吐出來實在太過失禮，只好屏住呼吸，強行將所有藥液吞入腹。 那老太見慧難神情極是滑稽，明明苦不堪言，卻硬是擠出笑容，不禁格格一笑， 道：「傻和尚，這麼急作甚麼，老身只叫你先吃一粒，誰讓你一次吃完的？瞧你生得像 隻脫了毛的公雞，又瘦又矮，正所謂良藥苦口，這些藥對你大有裨益，吃了以後，包你 長得又高又壯。」 慧難見她恢復溫和神態，這才放心，忽道：「婆婆，您家住哪？小僧揹您回去吧 ！」 那老太道： 「小師父不必勞心了，老太婆這雙腳還動得了，走回家不成問題。 」 慧難道：「這怎麼行呢，您瞧這裡人還多著，萬一又受傷了該怎麼辦？您別看小 僧生得瘦弱，小僧這雙腿可是下過苦功的，揹著您走上幾里路不是問題，您別客氣了。 」逕自幫老太提起籃子，蹲下來讓她坐上自己的背。 那老太怔了好一會，貌似在思考著甚麼事，直到慧難喚她一聲，這才回過神來。 她坐上慧難背之後，道：「既然如此，便再次有勞小師父了。」 慧難只聞得一淡淡芳香飄入鼻中，不禁問道：「婆婆您莫非都用花瓣洗澡，怎身 上如此香？」 那老太嗔道：「小和尚你....你敢胡說八道，當心人家....老身賞你耳聒子！」 「我哪來胡說八道？出家人亂說話死後會墮拔舌地獄的。」慧難嘀咕著，只聽那老 太口氣中帶著些許嬌羞，好似個花樣女子，不禁暗叫奇怪。 他順著那老太所指方向而走，離開大街後，一路走上郊道，只聽人群喧鬧聲越來 越小，取而代之的是草叢中的嘰嘰蟲鳴，以及拂草而過的沙沙風響，再走了幾里，青石 板大道變成了羊腸小徑，一路上漫無人煙，只有長過人身的芒草微微向他們點頭，顯得 格外荒涼。 慧難問道：「婆婆，您當真自己住在這阿？」 老太道：「怎麼了小和尚，你這是質疑我麼？老身在鎮上住了幾十年了，這裡的 路熟得不能再熟了，閉著眼睛也能走到家，你只管照老身說的走吧！」 慧難道：「婆婆，小僧沒有質疑您之意，只是您也有年紀了，自己一個人住這荒 山野嶺，沒有人照應，萬一哪天出了甚麼事....」後腦勺忽然一痛，卻是被那老太賞了 個暴栗。 老太罵道：「臭和尚幹什麼老咒我出事，我今年也不過二....哼，你阿，外表生得 老實，內心卻壞透了，非要老身出意外才開心。」 慧難忙道：「不，不，小僧怎麼會敢咒您呢！小僧回去之後，定日日上香，祈求 菩薩讓您長命百歲，一生永無煩惱。」內心思吟：「這婆婆怎麼脾氣如此不好，總是曲 解別人的好意？」忽然後腦勺又是一疼，那老太拍了他腦袋一下，問道：「小和尚，幹 什麼不說話，是不是又在打甚麼鬼主意來咒我老婆子了？」 慧難道：「不是的婆婆，小僧正在想，倘若有人來陪妳住，那就太好了。」 「來陪我住？別傻了，誰要來陪我這個既囉嗦，又無聊的老太婆，住在這鳥不生蛋 的荒山裡頭？」那老太呵呵一笑，又補了一句：「即使是你也不肯。」 慧難道：「其實住在這也沒甚麼不好，環境清幽，適合修身養性，只是小僧這回 乃奉師命下山查辦要事，待事情一辦好後便得立即回山。」 那老太道：「哈哈，老身都忘了你是在普陀山出家，話說令師到底交辦了什麼事 給你，讓你橫洋渡海，不遠千里的獨自跑來這小鎮上？」 慧難心想：「對了，這婆婆說她住在這鎮上幾十年了，說不定知道她的下落。」 便問道：「婆婆，妳認不認識鎮上一位名叫胡靈犀的姑娘？」 他一問完，驀覺那老太身子震了一下，當下心中一喜，說道：「婆婆，妳一定認 識那位胡姑娘對吧，妳快告訴小僧她在哪，小僧找她好久啦！」 那老太咳嗽了一聲，道：「誰說老身認識了？老身素來與人不親，否則又怎麼會 獨自住在荒郊呢？你說的甚麼胡靈犀，老身從來沒聽過。」 只聽慧難道：「這樣阿，好吧。」語氣中頗是失望，那老太突然哼了一聲，道：「 你這和尚不守清規，當心被佛祖懲罰。」 慧難驚道：「小僧一向自律，如何不守清規了？」 那老太道：「一個出家人大老遠跑來這裡，竟是為了要找一個小姑娘，嘿嘿，還 說是師父交辦要事，我看你是動了凡心，自己偷跑下山來找情人才是。」 慧難突然大聲辯道：「小僧幼受秉訓，向來律己修身，從未作過踰矩之事，更何 況小僧從來沒見過胡姑娘，何來動凡心之說？婆婆，小僧敬妳是長輩，但也請您不要污 衊小僧的人格。」 那老太見慧難當真有些不高興，於是笑嘻嘻說道：「老身講錯了話，跟你賠不是 ，別這麼生氣好麼！話說回來，妳師父怎麼會將一個找女孩子的任務交給你，倘若交給 女弟子來辦，豈不更不會讓人說閒話麼？」 「那是因為....」慧難正要解釋，忽然腹中傳來一陣絞痛，彷彿腸子全部打結成一 團，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那老太查覺慧難身子正微微發抖，牙齒不停打顫著，忙問道：「小和尚，你不 舒服麼？」 慧難手抱肚腹，啞聲道：「婆....婆婆，小僧不....不知怎地，肚....肚裡突 然鬧....騰了起來，請....請問您家還要走....走多久才到？」 那老太哦了一聲，淡淡說道： 「原來是肚子疼，那便是有效啦！」 慧難問道：「甚麼有效？」 那老太恍若未聞，道：「這兒離老身家還有一段路程，反正附近也沒人，你自己 尋個隱蔽處就地方便吧。」 慧難道：「那....那婆婆您先在這等著，小僧去去就回來，您可別自己亂跑啦。」 便將那老太放在路邊，一邊解開褲帶，一邊衝入右側灌木叢中。 他納悶究竟是地上那兩粒髒掉的壽桃，還是老太給的那三粒藥丸導致自己拉肚子 。待他淅瀝嘩啦亂拉一通後，腹中疼痛總算消去，這才喘了口氣，穿好褲子後走出草叢 ，卻見老太竟不見蹤影。 慧難四下張望，只見地上剩一個空提籃，裡頭的壽桃、壽麵也不知去向，只留下 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小師父，胡姑娘的事不用著急，你很快便能找到她的。」 「婆婆莫非是嫌我拉瀝太久，等得不耐煩了，自己先走了吧？」慧難不知老太去了何 處，於是揚聲喊道：「婆婆謝謝您！您自己保重身體，後會有期！」 他的聲音回蕩在原野上，驀聽見一陣細細的女子哭泣聲夾雜其中，隱隱自草叢之外 傳來。 三更半夜於荒郊野外聽見女子哭泣，格外令人感到毛骨悚然，慧難雖然自幼修佛 ，也不免感到寒毛直豎。他心中默念觀音心經，使自己心情安定下來，忽地轉念一想， 要是那女子遇上了困難，自己卻因為害怕而不去幫忙，那豈不違背了佛法度人脫離苦厄 的本旨？ 「慧難阿慧難，你是個出家人，見到有人陷於苦難，難道要見死不救？」他躊躇良 久，終於鼓起勇氣，撥開草叢，大步往那哭聲來處走去。 只見草叢另一邊乃是一條小河，河道兩岸生著一片矮林。兩岸正中有座古橋，此 時星斗遍佈夜空，慧難可以清楚瞧見古橋之上有個女人，她就站在橋邊破碎不堪的欄杆 上，一動也不動望著底下湍急河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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