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月鳳在賭坊贏了一大把後，便呼朋引伴至鎮上最大的酒樓中大吃大喝，直到傍晚 方醉醺醺返家，沒料一入家門，便聽到正廳中不斷傳來陣陣慘叫，夾雜著「啪！啪！」 木棍打擊聲。 　　她循聲來到正廳外，偷偷往裡頭瞧望，只見兩名家丁各拿著一根碗口粗細的木棍， 朝一名正趴在地上，哭喊連連的女子臀上不斷擊落。楊炎焱則正襟危坐，臉上籠罩著烏 雲，上官歐陽侍立在旁，神色充滿不忍。 　　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丫鬟小芋。 　　 　　小芋臀部已被打得鮮血淋漓，她一邊哭，一邊叫道：「老爺饒命！我不是故意的！ 」 　　楊炎焱默不作聲，上官歐陽連忙勸道：「小芋姑娘，你快跟楊伯伯說實話啊，胡姑 娘到底為什麼會不見？」 　　小芋不斷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這還用說，一定又是我那不肖女幹的好事！」楊炎焱豁地站起，走至小芋身邊， 喝道：「妳給我老實說，阿鳳那個渾蛋到底將胡姑娘捉到哪裏去了？」 　　小芋連忙道：「不，跟大小姐沒有關係，是....是我的錯，我沒看好胡姑娘，老爺 要罰，罰我就好了！」 　　楊炎焱怒道：「哼，還敢強詞奪理，好啊，既然你要包庇那個不肖女，老夫就如妳 所願！」伸手將一名家丁手中木棍奪過，往小芋臀上啪啪啪連擊三下重棍。小芋當下抵 受不住，一聲不哼，直接暈死過去。 　　門外楊月鳳見到這般情景，當下衝進屋內，搶過另一名家丁手裡木棍，將楊炎焱下 一棍擋下。她嘶聲喊道：「爹，你要罰的人明明是我，為甚麼要打小芋？」 「好阿小賤人，妳可捨得回來了，老子今日若不把妳打死便不姓楊！」楊炎焱一見 楊月鳳，頓時火冒三丈，落棍時加重三分力道。楊月鳳只覺虎口一痛，喀擦一聲，手中 木棍直接被敲成了兩截 。她連忙趴下抱住小芋，使個懶驢打滾躲至後方。 　　 只見楊炎焱縱前一步，棍上挾風，直直搠來，楊月鳳頓時心下一寒，暗道：「慘 了，爹當真不要我這女兒了，這回非將我打死不可。」灰心之際，眼前忽地白影一晃， 便是上官歐陽，他既沒擋下棍子，亦無出手逼退楊炎焱，僅是抱拳躬身，任著棍頭擊上 額頭。 楊炎焱當下一驚，只見一條血綫自上官歐陽頭上流下，連忙拋下木棍，拿出汗巾 替上官歐陽擦乾血跡。楊月鳳亦是錯愕無比，想不透為何上官歐陽要為她扛下這一棍。 上官歐陽道：「楊伯伯且先息怒，當務之急應當是找到胡姑娘下落。」當下便問 楊月鳳：「阿鳳，妳究竟帶胡姑娘去了何處？」 楊月鳳見著他那溫和的神情，全然沒有責怪之意，頓時支吾道：「我....我只是 ....」楊炎焱破口罵道：「死丫頭吞吞吐吐甚麼，還不快說！」 楊月鳳頓時大聲道：「那麼兇作什麼！我騙她說上官大哥為了救她性命，不幸離 世了，人就葬在西郊黑石崗上，她便自己衝了出去，要確認到底是不是真的....」 「啪！」得一響，楊炎焱直接往楊月鳳臉上賞了個巴掌，打得她幾近暈過去。他 罵道：「我楊炎焱怎麼會生出妳這種女兒，心思忒也歹毒！別跟我說妳不知道黑石崗是 什麼地方，萬一鬧出人命怎麼辦？」 上官歐陽連忙問道：「莫非有道上的朋友在那開山立櫃？」 楊炎焱搖頭道：「若僅是山賊匪寇，衝著我的名聲，還有幾分商量的餘地。那黑 石崗是個渺無人跡的亂葬崗，崗上盤踞著一群佔地為王的野狗，那胡姑娘不會武功，在 那崗上遇到滿山遍野的瘋狗，還會有命嗎？」越說越是生氣，正要再斥責楊月鳳一頓， 不料一轉頭，便見楊月鳳揹著小芋，正步履蹣跚走出廳院。他當下快步至廳門，大聲喝 道：「小畜生妳....妳給我滾回來！」 楊月鳳腳步一頓，回過頭來，臉上還留著一個紫黑色的手印。她俏目含淚，說道 ：「請問楊先生還有什麼事要說麼？天色晚了，小女子不敢再作叨擾，就此別過。」言 罷，甩過頭去，掩面奔出了楊家。 上官歐陽正想追出攔下楊月鳳，卻被楊炎焱舉手擋住，他說道：「不用擔心，過 幾天花光銀子，她便自己回家了。你快去找胡姑娘吧，希望她沒出什麼意外。」 上官歐陽心想：「楊伯伯真是夠義氣，將故人女兒瞧得比自己女兒還重要。」提 了雪尖槍，逕行去找胡靈犀。 今日為一年一度註生娘娘聖誕，即使過了傍晚，大街上依舊熙來攘往，燈火通明 ，男男女女雙雙對對，耳鬢廝磨，好不幸福洋溢。 惟有上官歐陽提著一把亮晃晃的銀槍在人群中穿梭，顯得突兀無比。他雖曾在鎮 上住過一陣子，不過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別說黑石崗的位置，連西郊往哪個方向去都十 分模糊。 他沿途問路，路人一聽他趕著去黑石坡，無不一臉愕然，有些較好心者甚至勸他大 好青年，莫要去那枉送性命。 「胡姑娘好歹在鎮上住了十幾年，怎地不知道那黑石崗危險之處？」上官歐陽內心 正納悶著，驀地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轉頭一看，只見是個滿臉皺紋，笑眯眯的老太太， 她左手拄著拐杖，右手提著一個木籃，籃子裡放著一些壽桃、壽麵以及紅蛋。 她對上官歐陽鞠躬哈腰道：「小哥，買一點吧，給娘娘祈過福的，保佑你妻子生 個白白胖胖的娃娃。」 上官歐陽掏出一錠銀子放入木藍裡，道：「多謝婆婆好意，在下尚未娶妻，這銀子 就當我代付的，勞煩您替我將壽桃壽麵發派給鎮上的窮人吧。」便要轉身而去，誰知那 老太太仍舊拉著他，道：「小哥真是好心，只不過你給了錢，便是向娘娘許了願，不拿 個一兩顆便是對神明不敬，這兩顆你帶走吧。」逕將兩粒壽桃塞入上官歐陽手裡。 上官歐陽正要言謝，驀見得老太太手背皮膚黝黑粗糙，指尖卻白皙滑順，尤其指 甲上還泛著磷光，登時查覺出不對勁，當下拋開壽桃，手迅如電閃抓住那老太太手臂。 他說道：「婆婆抱歉，在下手滑掉了壽桃，勞煩您再給我兩粒。」正要出力，卻聽 喀嚓一聲，那老太太手按著肩頭，大聲哀嚎道：「哎呦！救命，手斷啦！手斷啦！」 她這麼一叫，路上行人登時圍觀過來，上官歐陽登覺錯愕，沒想到這老婆婆竟會 將自己手臂扭脫。只見她抱著手臂在地上打滾，叫道：「你這小哥看似心地善良，誰想 到竟心如蛇蠍！老身到底與你有甚麼深仇大恨，何以要下如此毒手！」 上官歐陽見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不禁心中暗罵：「賊婆娘，竟敢惡人先告狀！ 」只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心想自己在這多耽擱一刻，胡靈犀便多一分危險，當下長 槍往地上一撐，借力躍到空中，正要飛過圍觀群眾，不料卻在此際，人群中忽然衝出一 道灰影，幾乎與他同時飛起。他只覺一股疾風襲至胸口，當下腰身一扭，翻個筋斗落回 原處。 他定神一望，只見一少年僧人蹲在那老太太身邊，扶著她手臂，溫言道：「老婆 婆您忍著點，您手臂沒斷，只是脫臼而已，小僧這就幫您接回去。」將她手臂往上一托 ，便接了回去。 那老太道：「小和尚，謝謝你。」少年僧微微一笑，點頭示謝後，驀見得地上那 兩粒壽桃，不禁眉頭皺起，搖頭嘆道：「暴殄天物，罪過，罪過。」撿起壽桃，用那過 長且髒兮兮的袖子拭去塵土，張口便咬，上官歐陽忽地叫道：「大師且慢，壽桃被那妖 婦碰過，沾了劇毒，吃下肚肯定性命不保。」 少年僧卻恍若未聞，一口接一口，風卷雲殘將兩粒壽桃吃得一點也不剩。他嘴中塞 滿食物，兩腮隆起，指著上官歐陽含糊道：「道....歉....」 上官歐陽以為他中了毒，當下箭步衝上前，出手如電，欲逼那老太交出解藥。不料 他快，那少年僧也快，緇衣底下飛出一條快如閃電的左腿，直將他手掌踢偏一邊去。 那少年僧兩眼瞪大，彷彿生氣的貓咪，大聲說道：「這位施主，你未免欺人太甚 了，也不可憐這位婆婆一大把年紀，帶著一籃美味的壽桃，冒著生命危險在這人擠人的 鬧市裡叫賣，萬一跌倒了，或讓人撞傷了，誰能賠得起？你不領情就算了，為何還要將 她老人家手臂扭脫？為何還要當眾詆毀她，說她的壽桃裡有毒？小僧請你向她道歉，你 ....你竟然還要....唉，打自小僧下山以來，從沒見過像你如此惡劣之人！」 「小師父罵得好！」「別以為你自己長得英俊，便能為所欲為了！」「老子這輩子 最瞧不起這種仗著自己有幾分英姿，任意瞧不起人的混蛋了」「這種人便是欠揍，小師 父快修理他一頓！」「要打，便要打得連他老娘也認不得，教他以後不能再仗著自己英 俊亂欺負人！」 只聽群眾越罵越沒道理，上官歐陽不禁暗暗叫冤：「怪了，我的樣貌乃天生，你 們要罵也罵得合理些，幹什麼牽扯到這頭上來？」 只見群情激憤，那少年僧忽然張開雙臂，朗聲道：「大家安靜，且聽小僧說幾句 ，欺負老弱婦孺固然有錯，但打架也是不對的，今天這位施主傷了這位婆婆，小僧打還 回去為婆婆討回公道，將來這位施主的兒孫又來打小僧報仇，如此打將下去，何時才能 到盡頭？正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們應該....」話未說完，一人插 口道：「大師別再說教啦，大家耳朵都生繭了，你將這傢伙揍得心服口服，便不用擔心 以後有人來向你尋仇啦！」 另一人道：「就是阿，大夥只盼你好好修理這傢伙，為大家出口惡氣，你卻絮絮叨 叨的沒完，莫非是怕了吧？」 那少年僧頓時神色尷尬，嘀咕道：「都說打架不好了，你們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是我講得不夠清楚嗎？唉，無怪師父常說世人愚昧，這麼簡單的道理也不懂。」一時想 不出法子，不禁負著雙手，來回踱步。 胡靈犀生死未卜，上官歐陽早已心憂如焚，眼看如今局面僵持不下，心想這些人 不過圖個熱鬧，可不是真心要為那老太出氣，不如順著他們的性致，跟那少年僧人隨便 過個幾招，之後再假裝落敗，好了卻眾人心願，當下抱拳道：「在下對少林寺七十二絕 技心嚮已久，如今有幸能與羅漢堂高第過招，還請大師出手切勿留力，有僭了！」 那少年僧歪著頭，問道：「什麼少林寺？什麼羅漢堂？七十二絕技是甚麼？小僧 不會阿！」 上官歐陽不禁一愣，心想這少年僧適才那一腳踢得自己手臂隱隱生疼，當今身懷如此 武藝之出家人，肯定非少林和尚莫屬，而少林寺又以羅漢堂子弟最為廣佈，江 湖上許多出名的武僧皆出於羅漢堂。 當今之世，即使是路上隨便一不懂武功的婦孺，也不可能不知道少林寺的名頭， 然而，那少年僧那困惑的神情，全然不似作僞，彷彿當真頭一遭聽見少林寺這個名字， 上官歐陽登時被勾起了好奇心，道：「上官歐陽不才，敢問大師法號？出自何家寶寺？ 」 那少年僧道：「上官施主免禮，小僧法號姓慧，單名一個難字，自幼在南海水月 庵出家，不是施主說得甚麼少林羅漢寺。」 他這一回答完，周圍便不斷傳來嘲笑之聲，上官歐陽亦覺莞爾，心道：「原來是 個沒見過世面的糊塗小和尚，這肯定是他頭一回出山門，否則哪有出家人這樣自報法號 的？話說南海水月庵分明是尼姑廟，他又怎麼會在那裡出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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