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酒樓打烊的時間已過了一段時間，家家戶戶燈均熄滅，靜宓的街道上， 驀地出現兩條搖搖晃晃的人影，好似皮影戲的人偶，渾身還散發著濃濃的酒氣。 「大小姐，已經很晚了，再不回家，妳又要挨棍子了！」小丫鬟神色緊張，兩手 使勁拽著身旁少女的手臂，好似在拉一條不受控的野馬。 那少女身上的鵝黃衫沾了不少酒水，一張瓜子臉蛋紅通通的，像顆熟過頭的蘋果 ，那對斜斜的鳳眼眯成了一條細線，好似半睡半醒。她手一抬，便將丫鬟的手甩脫，手 指前方的柱子，道：「小....小芋，我告訴妳多少次，以後在外頭，要稱呼我為大姐頭 、大姐，或老大也行，就是不準叫我大小姐！」 她就地紮了個馬步，雙拳往前空揮，道：「妳瞧，我這招『羅漢拜山』多有氣勢 ，可不是那些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作得出來的！」忽覺一陣頭暈目眩，身子晃了晃，往 前扑倒。小芋趕緊上前將她攙扶，搖頭嘆道：「大小姐，妳今天喝太多啦。唉，這下糟 了，若讓老爺知道，定要連帶我一起責罰的。」言念此處，眼眶不禁紅了。 黃衣少女拍拍小芋的肩膀，道：「別哭了，妳乖阿，給妳點好東西！」從懷中掏 出一疊銀票，塞入小芋手中，道：「吶，咱家搬米的長工對妳有意思，叫甚麼名字來著 ？算了，我瞧妳也對他不錯，這些錢就給他當聘金吧！到時拜堂喝喜酒，記得找我當主 婚人阿！」 小芋頓時既羞赧又尷尬，臉上一紅，頭低了下去，只見那疊鈔票足足有二十幾張 ，差不多二百五十兩，不禁問道：「大小姐，妳哪裡來這麼多銀票？難不成是....」 黃衣少女忽然咧嘴大笑，道：「上個月玉米嬸跟我借三兩買豆苗，說是孫子生病 ，要喝玉米粥才治得好；十天前爛賭雄跟我打賭輸了五十兩，求我暫寬限幾天；上上個 月高老伯香燭舖不小心讓火燒了，跟我借三十幾兩周轉。這些人的債，我今天連本帶利 ，一分不差的全收了回來。」 小芋心想這些人所欠的錢總共不過八、九十兩，為何收回來會變成二百多兩？ 她突然恍然大悟，失聲道：「大小姐，妳....妳給人家放高利貸？」 黃衣少女拍手道：「真不愧是我們家最聰明的丫頭。錢滾錢，利滾利，這才有 賺頭吶！」 小芋心想玉米嬸、爛賭雄、高老伯家境都不是非常富裕，如何能這麼短時間籌出 如此多錢？趕緊又問：「那....那妳是怎麼讓她們還錢的？」 黃衣少女道：「這還不容易，拿出我楊家三十三式『混元亂環刀法』，這樣刷！ 刷！兩下，管你是甚麼牛鬼蛇神、大羅金仙，通通都要走若宮燈，再加上我楊月鳳親自 出馬，誰有這個膽量不還錢？」 小芋面色慘然，沒想到事情竟鬧到了這般田地，這黃衣少女的父親楊炎焱乃鎮上 衙門總捕頭，不但鐵面無私，且嫉惡如仇，面對罪犯毫不留情，一手「混元亂環刀」斬 殺窮凶極惡之徒無數，道上人物均稱呼他是「四把火的快刀」。倘若讓他知道自己的女 兒私下給別人放高利貸，還使用暴力迫人還債，肯定要暴跳如雷，不打斷她兩條腿才怪 。 黃衣少女名叫楊月鳳，乃楊炎焱獨生女，與小芋自幼相伴成長，兩人之間的主僕 關係，還沒有姊妹情誼來得深厚。小芋見楊月鳳被處罰，宛如自己被處罰一般，罰在她 身，痛在己心。她心想這些銀票可不能亂花，且必須在這些人向楊炎焱告狀之前，盡數 交還，越快越好。 楊月鳳揉揉眼睛，打了個大哈欠，道：「小芋，我好睏吶，走不動了，妳揹我回 家好不好？」小芋道：「我的大小姐阿，今天沒有時間睡覺了，咱們得在天亮之前將錢 還給人家。」楊月鳳問道：「還什麼錢，妳欠人家錢阿？要錢幹甚麼不找我要就好？」 小芋搖搖頭，心中暗怨：「都甚麼時候了，妳還有心情歪纏？」正想數落楊月 鳳一頓，驀聽得背後一人問道：「小僧請問二位，認不認識一位叫胡靈犀的姑娘？」 小芋回頭一望，只見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僧，身材十分瘦小，穿著一件極不 合身的緇衣，兩條袖子猶如簾幕垂至膝蓋，下擺甚至拖在地上，好似人裹在一張大厚棉 被裡，上頭還沾滿了黃沙、灰土、泥漬，顯得像一路風塵僕僕趕來此地。 小芋見他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盯著自己，好似一隻討食物吃的小貓，不禁溫言道： 「小師父，你能否描述詳細一些？這位胡姑娘住在哪，還是她的家人叫甚麼名字？」 那少年僧臉上露出失望之色，道：「看來妳也不認識，問了也是白搭，算啦，我 還是自己找好了，後會有期！」 也不等人家回應，颼得一聲，如同一道疾風，晃身離去 。 「真是奇怪的和尚，也不知道在急甚麼。」小芋歪著頭，卻聽哎喲一聲，只見楊 月鳳跌倒在地上，指著後方罵道：「哪個不長眼的瞎子，膽敢撞倒老娘，有種回來跟我 單挑三百回合！」 　　 　　她立刻上去將楊月鳳扶起，心想：「我還說人家，明明自己也有緊急得事要辦。」 卻聽楊月鳳又叫道：「哎呀，今晚怎麼啦，剛走了一個冒失鬼，現在又來個有路不走， 偏愛踏人家屋頂的調皮鬼！」 小芋抬頭一望，不禁大驚失色，只見右排巷弄頂頭，果然有陀白影正飄然移動， 從家家戶戶屋頂一路滑行而去。她頓時渾身汗毛直豎，心想：「原來夜路走多了會見鬼 是真的。恐怕剛才那和尚也是....」言念即此，連忙拉著楊月鳳，顫聲道：「大....大 小姐，咱們今天走了霉運，不小心見到了不乾淨的東西，我看還是快點回家好了。妳走 不動麼，我揹妳！」 楊月鳳忽然將她一把推開，大聲嚷道：「胡說八道，本姑娘近日手氣正旺，鬼見 了才要退避三舍。依我看吶，那八成是哪個手腳不乾淨的獨腳大盜，又或者是個專門在 夜裡偷香竊玉的採花賊。今日教本姑娘見到，非要給他點教訓。小芋，妳在這等著，我 去將那賊修理一頓！」身子一登，在矮牆上一踏，便躍上屋頂，朝那白影疾追過去。 「大小姐等等我呀！」小芋不若楊月鳳自幼隨父親舞刀弄棍，無法躍上屋頂，只 能在底下苦追，心裡自是擔憂無比，只求那團白影將楊月鳳甩開，好讓她早點死心。 楊月鳳的武功受楊炎焱親傳，刀法上造詣不弱，但輕功卻是一般，在屋頂上疾 跑之下，震的瓦片喀喀作響，好似深怕別人不知道自家屋頂正被人踐踏著，遠遠不如那 白影瀟灑飄逸。她追了一陣，只見自己離那白影越來越遠，心中一急，隨手拾了一塊瓦 片，朝那人背後扔了過去。 那人忽然停住腳步，轉身隨手一撥，瓦片頓時轉向，射了回來。楊月鳳單掌劈出 ，將瓦片擊碎，只見對方是個面冠如玉的青年，左手提著一把白如雪的銀槍，背部高高 隆起，儼然像是個駝子。此時她酒已醒了五分，心想他背上一定揹著大量財物，不禁叫 道：「瞧你這小子長的倒英俊，偏偏不學好，半夜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喂，你還不快 給我將東西放下，信不信我拉你去見官阿！」 那人只是冷冷瞪了她一眼，便繼續回頭疾奔。楊月鳳勃然大怒，猛力一縱，與那 人瞬間拉近一尺，人還沒落下，右手五指如勾，往他背上抓去。沒想到那人猶如游魚一 般，楊月鳳五指甫要觸及，陡然往前滑出二丈，直接竄入一戶大宅院子之中。楊月鳳頓 時一愣，人在半空無從施力，身子往下墜落，屁股直接撞在地上，痛得哇哇大叫起來。 「大小姐，大小姐妳....妳沒事吧，摔傷了沒有？」小芋氣喘吁吁的跑到楊月鳳 身邊，伸手將她扶起，道：「大小姐，妳別再追啦，受傷可不是鬧著玩的！」 楊月鳳怒道：「誰受傷了！妳剛剛沒瞧見，那人一見到我，立刻嚇得拔腿就跑 ，連一招也不敢跟我對上。妳先站一邊，待我進去將那縮頭烏龜捉出來！」猛衝向前方 大宅，一掌擊在朱漆的大門上。 小芋失聲道：「大小姐，這門妳劈不得阿，這可是....」話聲未畢，只聽刷得 一聲，楊月鳳拔出腰間那把寬刃潑風刀，往門板猛力斬了兩下，接著再補上兩腳，喀啦 啦一聲，紅木搭建的門板終於碎成了四塊。楊月鳳哈哈大笑，道：「區區一扇爛門，豈 是我楊家『混元亂環刀』之敵？」直接衝入屋裡，一邊大聲嚷道：「小毛賊！縮頭烏龜 ！別鬼鬼祟祟躲在別人家裡，有種滾出來跟老娘大戰三百回合！」 「大小姐阿，妳這是腦袋摔壞了麼？妳砍爛的，就是楊家的大門阿！」小玉愣立 在那空空如也的門口，望著那扇破碎的門板，已經不知道該說甚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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