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應誓 7 八荒始分 　　康浩陵迴劍挺出，兩柄瘦劍沉重卻快速地一碰，迴空訣「轉勁」卸去了妘 渟劍力。他劍鋒隨即揚起，自岩石固守之勢，一變而為草苗初茁的生機盎然， 靈動地遞向妘渟肩頭，這卻是實打實的旦夕篇武學。 　　劍勢初變，他便叫道：「不錯，因勢制宜，再沒有比旦夕篇更精妙的了。 萬古之初，混沌一也，無古今，無明暗，無四方，無日月，故無旦夕……」竟 背誦起旦夕篇文字來。 　　南霄門眾悚然動容，情不自禁地走近，凝神察看兩人的兵刃路子怎生印證 旦夕篇。 　　妘渟豈不知他欲在眾門人眼前，將自己打壓得毫無反駁餘地？他究竟是一 代名家，一陣急怒之後，心地便沉靜下來，殺招暫緩，只襲擊康浩陵肢體等並 非要害之處，要伺機突出殺手。初時使劍大為開闊，勁力暢順無比，然而不知 怎麼，自覺攻守趨退之間，越來越偏離馳星劍的法度。 　　一招，兩招，三招……他驚恐地發覺，自己正在創出許多新招，許多使一 次便不需再用的新招，每一招均是那般直截了當，依隨著康浩陵肢體的忽左忽 右，隨需而發。但是心中驚恐之餘，酣鬥的身軀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暢。逐漸 地，心隨身動，一顆心亦越來越發喜悅，無法遏抑地喜悅。 　　他學了四十多年的劍，忽然之間，過往所有登上新進階的時刻，此時回想 ，都變得不值一提。 　　他本是武學奇才，一旦開了一個竅，又驟聞精奧武學，身體便自然而然地 應用，如同已這樣練了十年一般，這並沒有甚麼好奇怪！當年康浩陵修為尚淺 ，在北霆門黑牢之中，受到前代死囚留字啟發，尚且能夠自悟幾分「刀劍互轉 」，竟連黎紹之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況乎妘渟這位中興南霄門的宗師？ 　　「及混沌開焉，八荒始分，日月始行，旦夕始相逐也。」這是旦夕篇開篇 描摹武學豁開、新象泉湧的字句。適才，康浩陵把旦夕篇唸到中段，陡覺妘渟 劍術巧妙大增，心神無法再分，便不再續唸。但他手上旦夕篇的誘引，與口中 誦念的文句，已足以讓妘渟領會「八荒始分」的狂喜！ 　　朦朦朧朧之間，妘渟心頭浮現「相見恨晚」四字，但是他不能去想，決計 不應該去想…… 　　那日北霆莊前，風渺月迎戰殷遲，便曾在激鬥之中，自然而然地使出刀劍 同源的武學，因而心驚膽戰，終致落敗。兩派的高手練到深湛之處，從來都是 這般。 　　這正正是兩派各以極刑壓制異議的緣由。倘若有誰越過這一線之隔，宗派 分家的羞恥史事便洩得天下皆知。此刻，北霆門人既已離去，那段史事轉眼就 瞞不過江湖耳目，妘渟卻竟然置之度外。 　　－－他自己早已越過禁忌之線，決不回頭了！ 　　猛地裡，雙劍光芒湊到一處，各自急遽閃爍，錚錚錚、噹噹噹，交擊聲密 如連珠，原來師徒兩人已身不由己，落到比拚快劍的地步。馳星劍崇尚端嚴凝 重，絕非快劍武技，但在旦夕篇「敵強則我愈強」的催迫之下，雙方的好勝之 心被煽動得異常熾烈，交手的時刻一長，竟爾雙雙犯了武鬥的大忌，越來越心 浮氣粗。 　　康浩陵早已忘記眼前之人是師父、是舅舅，妘渟卻亦忘了這名敵人是他恨 之切齒的小孽種。他們只記得要取勝，兩對眼睛只急切地搜索對方破綻，肢體 恨不得再快個十倍，恨不得目光也能運使兵刃。 　　連番的快劍互襲之中，再無一招一式是馳星劍，康浩陵使出了廿七八下恍 如列霧刀法的招數，妘渟則劍勢縱橫，間雜著許多直刀與單戟的影子，簡直不 知從何而來。但他們手中，仍是兩面開鋒的瘦劍，在這樣極其稠密的近身交錯 之下，每一瞬間都凶險萬分，重則割喉剖腹，輕則手足俱廢。 　　南霄門人亂聲大叫：「使慢點，使慢一點！」「停手！停手！」「萬萬不 可兩敗俱傷！」 　　李天哲也衝口呼叫：「快劍非本門之長，師父、康師弟，別著了魔道！」 激動之中，卻未發現自己不覺間已再認了康浩陵這個同門。 　　妘渟對這片嘈雜的亂喊聽若罔聞，一來他年歲高、定力足，弟子後輩的叫 嚷難以擾亂他心神；二來他正沉溺於前所未有的新境界，恐懼之後，便越來越 是歡喜。 但康浩陵今日到來此處，本就擔負著危險大任，要以一當百，阻止雙方決 戰，心境始終不曾全然寧定。初時他亦把這片亂聲置之不理，不料隨著眾人呼 聲漸大，自己遲遲無法戰勝，反而激出對手更高妙的技法，不由得冒起一團焦 躁之火。 　　他呼呼喘息，聽見李天哲那句「別著了魔道」，心中一震：「我糊塗了！ 這樣打下去，師父臨時觸發的打法只會愈來愈厲害，我練兵刃的年頭少了他幾 十年，他創新招之能，比我強多了！說不定一個疏神被他砍成殘廢。需快刀斬 亂麻！」 　　此念一出，頭腦突然清醒，此時妘渟一劍向他頭頂砍落，他大喝一聲，抬 劍上撩，「磁進」之力擊出，出招的姿態卻是本門正宗「山奔劍」。 　　妘渟手臂劇震，長劍離手飛起，旋動著扎入了蘆葦叢中！ 　　門人紛亂的喝聲之中，康浩陵劍身快速挽了一圈，縱身上前時，劍尖已定 在妘渟右臂外一尺。 　　他的劍不指向妘渟要害，只因他終於恢復神智，記起這是師父、是舅舅。 但這劍一定下，勝負之局已徹底決定：他隨時能夠廢了妘渟使劍的手。 　　妘渟面色由力戰的通紅轉為蒼白，過了片刻，一字一字地問：「你那招山 奔劍，是迴空訣的勁力？」 　　康浩陵一怔，隨即想起，昔年在岐王麾下，西旌與南霄門互通聲氣，師父 自然熟悉江莊主的武學，而自己向江莊主學功，更是早已被義父遍告國境的罪 名。他凝著劍，慢慢調勻呼吸，汗水不住滴落，耳中聽見自己脈搏的咚咚聲， 暗自心驚：「方才我心緒亂得很，竟想逞強去使快劍，把自己搞得這等狼狽。」 　　他點點頭，道：「我一路使的都是迴空訣勁力，師父倘若不是從旦夕篇獲 得進益……」窒了一下，硬生生吞回後半截說話。 　　他後半截的言語，實也不需宣之於口，在場人人均知，若非妘渟突然窺得 旦夕篇門徑，迅速發出新招，於酣鬥之間登上武技的新階，正宗馳星劍早已在 迴空訣之下落敗。 　　在旦夕篇之前，馳星劍終究太過狹隘！ 　　－－康浩陵雖不是以純粹的旦夕篇取勝，卻清清楚楚地證實了旦夕篇之用。 　　南霄門眾突然再度齊跪，叫道：「門主、師父，弟子該死，求門主降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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