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飄絮 7 止戰關頭 　　康浩陵奔到師父身前十尺之處，不知怎地腳步自己停了，說甚麼也不敢再 上前，只感殺氣從師父身周襲向己身。 　　他深吸一口氣，掏出懷中史庭威的骨灰包裹，彎腰放在地下，身子不直， 拱手低頭，道：「弟子康浩陵拜見。師父，你老人家好。庭威師兄他……他… …」喉頭一陣哽咽，定了一下神，低聲稟道：「南霄門第十九代史庭威，字耀 威，橫遇天災，不幸於祥雲溝罹難。弟子現將耀威師兄骨灰攜回，請門主收執 ，來日歸葬師兄祖籍。」 　　南霄門人至此才發出驚呼。高班弟子李天杰在此間地位最長，喝問：「你 說甚麼天災，可是日前地動之變？他被落石壓死了麼？好端端地怎會逃不過？ 」他向岸邊的三塊巨石一指：「見到沒有？那晚大石從天而降，山道也都震開 了幾道口子，這裡近百人全躲過了！庭威怎會逃不過？」 　　康浩陵悽惻難當，心知眼下決計不該說出史庭威是為救北霆門人而遇劫， 便道：「師兄是……受了傷，加之祥雲溝崩山嚴重，師兄便……無法逃出。」 說著向史庭威的骨灰拜了一拜。 　　妘渟對康浩陵雖極為絕情，但他中興南霄門不易，對其餘弟子情份卻是甚 厚，凝視地面的骨灰包，緊抿著口，在呼吸之間，微微透了一聲嘆息。他目光 轉回康浩陵臉上，森然道：「你拜了庭威的骨灰，見了我面卻也只是躬身行禮 ，並不行跪禮，親疏之分竟使你連尊卑之序也不顧了麼？」 　　康浩陵一驚，沒想到自己激動之下不經意的舉動，已徹底洩漏心跡，當下 也不知自己是何念頭，衝口而出：「師父若當真還認我是弟子，我自然跪拜。」 　　這句乃是極大的頂撞，話一出口，康浩陵自己便愣住了。妘渟一呆，竟無 言以對，那張與康浩陵甚為相似的橢圓臉膛，瞬間變得鐵青猙獰，過一會兒才 冷笑道：「孽種逆骨，有至於此者，很好！讓開，莫攪擾本門與北霆門的大事 ，否則休怪我不念昔日師徒之份。」向李天杰使個眼色。 　　李天杰上前收起史庭威骨灰，退到一旁。經過康浩陵身邊時，兩人目光毫 無對望，但表情均微現特異，自然都想起五龍谷夜傳旦夕篇之事。 　　忽聽得黎紹之在橋上大聲道：「喂，南霄門內部的爛賬，老子不耐煩聽。 要打便接著打，不打便讓路！」 　　康浩陵轉向木橋，見李天哲正悻悻然走下橋來，便即大步上前，道：「你 剛才問誰是下一個，我說我是。」 　　黎紹之一愣，笑了起來，道：「你個瓜娃子，這不是五年清算，老子下手 曉得輕重，只要南霄門讓我過橋便行，不用你在這裡做和事佬。嗯，你消息也 真靈通，居然來了。」他隨口說笑，在白花灘繃了好幾日的臉一下子放鬆，在 場人人無不聽出他與康浩陵交情極深。不少人一見康浩陵現身，便知事情即將 更趨複雜。 　　康浩陵道：「我不是來做和事佬的。」 　　黎紹之手一擺：「慢著，我剛才聽見史庭威死了。他劍技很好，前途本來 不可限量，我也覺得此事很慘。」仰起頭，瞧著山峰白雲，道：「我想起來了 ，在王陵那晚，從妘老……嘿嘿，妘門主到南霄門一干弟子，人人把你當敵人 ，只有史庭威依舊當你是兄弟。這件事我沒親眼瞧見，你卻跟我說過。」 　　康浩陵黯然道：「正是。他本已決心跟咱們一道，無論我做甚麼，師兄都 會幫我。可是他再也不能幫咱們了。」他悲傷難抑，明知身後的師父與同門把 他這番話聽得分明，卻也置之不理。 　　黎紹之收回目光，道：「既是這樣，他也就是老黎的朋友了，可惜我沒能 跟他當面結交。你節哀！」 　　康浩陵點點頭，此刻雙方陣營分立，黎紹之礙於場面，話雖說得簡略，真 誠卻表露無遺。他正要開口，黎紹之眉毛一豎，問：「我們出去追擊史庭威的 三人，又到哪裡去了？他們去放哨，只派人傳話回來，自己便追了出去，我還 來不及說啥子，想他們見到史庭威非出殺招不可。你見過史庭威，多半知道我 三個師弟是死是活。」瞪著康浩陵，又問：「你在場時，史庭威倘若還沒殺他 們，你便應該阻止。你阻止了沒有？」 　　康浩陵明白他說的是他們消解兩派深仇的大志，揚眉道：「當然阻止了， 我把話說得明明白白的，否則庭威師兄又怎會承諾跟咱們一道幹大事？三人之 中的范八方、費長年兩個，我在五年清算見過，他們還在祥雲溝養傷，並無性 命之憂。另外一人我不識得，他與我師兄一同葬身在山崩之中了，我已收葬了 他遺體。」走近幾步，低聲道：「我師兄是為了救他，這才同死。」胸間淒楚 ，難以為繼。 　　黎紹之面上罩了一層陰雲，沉默片刻，道：「那個師弟剛剛升上奧支，我 就不該帶他出來。」向身後同門一指，道：「這許多人，我不能讓他們再有任 何一個送命。」接著揚起聲音：「好了，你別攪局了，老子還有架要打，走開 。」 　　康浩陵道：「我不走。一來，我要阻止你們過這條橋，不讓你們前往無寧 門；二來，我要攔住南霄門對你們下手。」 　　黎紹之人雖粗豪，江湖上的閱歷可比康浩陵豐富多了，聞言心覺不對。康 浩陵之言聽來仍是要做和事佬，但瞧他面色肅穆異常，似乎此一舉動背後還藏 著遠較兩派比武更棘手的事端。他也不知康浩陵意欲何為，純出義氣，不願當 面駁斥，便順著他的話問：「你跟無寧門哪有關係？老實跟你說，若不是門主 恩師交待下來，要我帶隊去跟祁連山南的一夥殺手拚鬥，我都不知道那是一夥 啥子人哩。」 　　康浩陵昂然道：「是我朋友！冷門主要結交魏州朝廷，能倚靠的本錢太大 了，單單你這個總教頭，加上風渺月大姑，就比那不知真假的寶物貴重得多， 北霆門不差那一件『寶物』。你們犯不著跋山涉水，到天寒地凍的關外去冒險 。」 　　黎紹之恍然大悟，忍不住「啊」了一聲。照他的脾氣，康浩陵既然言之成 理，倘若他獨自一人在此，當場便乾脆俐落地掉頭。但身後廿六名師弟妹經已 訓練籌備多日，人人領了門主嚴令，又跟康浩陵是敵非友，豈能被康浩陵幾句 話勸轉回頭？更何況，對岸五十多名敵門高手正眼睜睜望著，打了大半天也攔 不住的北霆門，怎可被一名南霄門棄徒輕而易舉地說服？ 　　他點點頭，坦率地說出來：「我明白了，我跟無寧門本來也無怨無仇，要 老黎一個人賣你面子容易，但是本門可不需賣你面子。你要阻擋本門此行，一 樣的規矩，勝了我便是。」 　　康浩陵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黎紹之心知康浩陵與自己功力悉敵，勝敗只取決於實戰時微妙的變化，全 無定論，因此是確實的五五之數。無論哪一方勝出，北霆門的名頭均不受損。 他想了想，道：「你我打架不必囉嗦，一場定勝負罷。」 　　康浩陵大拇指一豎，道：「好！」 　　黎紹之擺擺手：「等等，你說二來要阻擋南霄門對本門下手，又說不是做 和事佬。這言語很是難懂，給我說清楚些。」 　　康浩陵正要他這句話，轉過身來，從橋上凜然望向妘渟。橋高岸低，他憑 藉著高下之勢，腦中忽然微暈，似乎終於克服自己對師父高大形象的深深敬畏 ，大聲道：「師父，此刻南霄門已由蔣勁虎師兄領軍，前往北霆莊，預備暗地 縱火，是也不是？你－－」 　　他話才說了一半，妘渟舌綻春雷，暴喝一聲：「逆徒住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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