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飄絮 1 視敵若友 　　 　　 　　 　　康顧二人同時縮腿躍回，哪敢向前？史庭威坐在地下，失聲道：「好傢 伙，這回地面在抖。」康顧二人搖搖晃晃地坐在他身邊，果然感到現下的山 坡並非左右搖盪，而是上下抖震。三人震懾於這天地之威，不由自主地更加 聚攏，商議去哪裡暫避最為妥當，冷不防身後的山崖傳出一陣異乎尋常的響 動。 　　呼的一聲，數塊大岩石從天而降，分從三人左右落下，兩塊一齊撞入梯 田，深深陷入土中，另數塊砸入村裡，村中立時爆出一片恐懼嚎叫。兩塊岩 石的聲勢帶起兩陣大風，三人不由自主抬臂翻身，護著頭面，身側的大風把 三人的頭髮衣角掀得直豎起來！ 　　那陣大山深處的異聲並未停息。康浩陵腦中空白，一伸手，攙著史庭威 ，和顧雲一同跳起，他們等不及回頭辨認危險從何而來，聽聲變位，頭也不 回，疾向西邊遠離異聲的方向奔去。 　　他們再也毋須轉頭去瞧，一股混雜著泥土岩石的巨流，已從坍了的山崖 滾滾而下，正捲過他們剛剛歇息的山坡。 　　從那股沙石巨流襲來，到山道遭其衝擊，更多泥石被推得向田地與村莊 滾落，再到巨流止歇於村中，只是霎眼間事。在康浩陵、史庭威、顧雲三人 的眼裡，卻彷彿已來到地老天荒、世界終結之刻。 　　巨流衝下時，堪堪從三人身邊擦過。他們那時正在波浪起伏的地面上向 西狂奔，背後被濺起的沙石連連撞擊。三人之中，唯有康浩陵練有元勁，尚 能在搖動的山道上縱躍，但他扶著史庭威，大受限制，奔逃時只覺腳下所踏 土地極其綿軟，每一步踩下，都不知地面將如何拋甩自己。 　　剛才那陣顫抖般的第二波怪震不知何時已停息。他們渾身都是沙石濺出 所撞的擦傷、瘀腫，停下腳步，目瞪口呆地向那座棲身了一日的破屋望去。 視野之內哪有甚麼破屋？那間屋本已坍倒，現下木材堆更被沙石所埋，沙石 堆隆起如一座大墳，只有幾條木材被激得彈起，從沙石堆上插了出來。 　　不知震呆了多久，三個人方才同時大叫一聲，康浩陵驚道：「快進去救 人！」顧雲喝道：「好！史少俠，你歇一歇。」燃著兩根火把，一人持了一 根便走。 　　兩人心有餘悸，慢慢踏穩了腳步，瞧著身前這條已被震得高低起伏的山 道，真如墮入一場詭怪的噩夢。 　　史庭威叫道：「慢著，看這勢頭，那三個哪還有活著的道理？你們一無 鏟二無耙，劍也不能當鋤頭，拿甚麼去掘石堆救人？」 　　康顧二人只管前進，康浩陵遙遙說道：「他們既然沒死在咱們手上，也 不能被咱們眼睜睜瞧著死在天災。」與顧雲來到沙石堆前，將火把往石堆中 一插，徒手去搬開石塊。他倆救人心切，四隻手此上彼落，進展甚快。最棘 手的是這大堆沙礫，兩人手腳並用，奮力將沙礫推向兩旁。 　　所幸這破屋建在山坡之上，土石沖下時並未停留，還不至於堆砌到人力 難以刨開的高度。忙了一炷香時分，顧雲搖頭道：「土石將屋裡的物事都沖 到下面村子了，他們即使不被活埋，只怕也已在下面跌死。」 　　康浩陵道：「屋子的方位偏了一些，土石沖下時，不是對正了這屋子， 但願－－啊喲！」被顧雲一言提醒，抬頭向前方的低坡處望去，目光四下搜 索，忽見到前方尚未挖掘的沙石堆中露出一些破碎的泥塊，顏色有些似破屋 裡的土炕，便抄起火把照去，大叫：「快看，那是不是炕？」 　　兩人衝到泥塊前，搬移土石，連聲大呼：「北霆門的朋友，在裡面便應 一聲！」隨即聽見土石中傳來一聲嘶叫：「在這裡……」 　　兩人大喜，加緊推移沙石，不多時沙堆裡伸出一隻手臂，那個胸前被顧 雲砍傷的北霆門人自己掙扎著爬出半個身子，顧雲忙把他下半身掘出，整個 人拉了出來。那人癱在土上，極是虛弱，迸裂的傷口流血不止，將身下的沙 土染紅了一小片。他低聲道：「都在……都在下面……還活……活著。」 　　康顧二人的手掌雙腿早已傷痕累累，但滿心焦切，渾然不覺，當即向下 深掘。星月黯淡，火光忽明忽暗，他們瞪大眼目，在泥沙石塊中尋覓，終於 見到北霆門玄色袍子的一角。刨開了壓在兩個北霆門人身上的泥土，康顧二 人同聲歡叫：「天幸！」 　　原來，兩個重傷的北霆門人被泥石帶到此處時，肢體幸而並未折斷，一 張碎裂的竹凳亦在他們身邊。兩人雖被斷竹刺得血流披面，模樣可怕，但斷 竹恰巧撐出的空隙，卻讓他們得以爬入，免於窒息。 　　康顧二人將三名傷者放在土石上，喘了幾口氣，彼此見到對方欣慰的神 色。康浩陵雖說一早已立下為兩派化解仇怨的鐵志，亦曾在王陵工地中拆解 師兄們與北霆青派暗衛的惡戰，卻是直至今夜，方才體會化解仇怨的真意。 「倘若師父和眾同門見到，我不單只不殺北霆門人，如今更費這麼大勁來救 他們，會說甚麼？」 　　僅僅不殺對方，是不夠的－－北霆門人的性命，如今便是朋友的性命！ 　　這三名漢子雖非特別魁梧，但均為奧支刀手，體格仍頗具份量；被救出 後虛弱得癱暈了，全身鬆懈，扛抬起來倒頗費力。康顧二人無奈地瞧了他們 一眼，顧雲道：「咱們一人扛一個回去，餘下那個我回頭來扛。」 　　康浩陵不以為然：「我大你幾歲，氣力壯些，我走兩趟罷。」搶先將最 為粗壯的一名傷者揹起，沿著來路，走上沙石堆。「你年未弱冠，還在發身 長大。救人的事，日後等你成了昊雷劍大俠，機會多著呢。」 　　顧雲笑了笑，大聲應道：「是，康師兄！」抱起另一人跟隨在後。 　　高處的山道早被震得彎曲起伏，兩人抱著傷者，一步步拔出深陷土石中 的雙腳，一步步爬高。兩人實則已甚感疲累，尤其顧雲日間力戰北霆門人， 夜晚又不得安睡，更近乎筋疲力盡，但兩人均想：只要撐過這最後一關，還 怕沒得睡覺？ 　　正悶著頭爬升，頭頂上突然傳來史庭威的叫聲：「快上來！快！我聽山 裡的聲音不對，怕又有一波沙石要往這兒衝！」他本在遠處歇息，不知何時 來到頂上崖邊。 　　康浩陵一愕之間，史庭威已躍下。但土石堆崎嶇難行，大小坑洞不計其 數，他左搖右擺，曲折地跑了一陣，方到達康浩陵身邊。康浩陵忙問：「你 幹甚麼？」 　　山間秋夜雖涼，史庭威額上卻有一滴滴汗冒了出來，足見這番奔跑是強 忍著創口疼痛。他急促地道：「我想這三條大漢若是沒死，昏暈了可不好抬 ，你們一人只救得一個，我下來幫手，那便快些。」瞧見土堆上仍插著一根 火把，正照出餘下那名傷者趴伏的身影，便擦過康浩陵身畔，在鬆軟滑散的 土石之間跳躍，奔向那名傷者。 　　康浩陵不敢怠慢，仍與顧雲奮力上行，驚道：「使不得，別弄破了傷口 ！」 　　史庭威在他身後叫道：「日間受的刀傷哪有那麼快合口？再破得大一點 也不打緊。」 　　康浩陵勸不回他，空自焦急，只有答道：「師兄小心些，到山道上便給 我接手。」偕顧雲爬到山道邊沿，將兩名傷者舉起放在地面，翻身上了山道 。路上堆滿傾斜沙石，傷者隨時會滾落，他們忙又將傷者挪遠。 　　康浩陵向來路奔回，只見史庭威已抱著最後那名傷者向上行，他不及從 原地下坡，便從腳邊的山道躍下，叫道：「我來了。」掛慮史庭威傷勢，急 道：「師兄到底急甚麼？」 　　史庭威橫抱傷者，雙手用力，雙腿爬升，身子每動一下也牽動創口，疼 得齜牙裂嘴地說：「他們既然沒死在咱們手上，也不能被咱們眼睜睜瞧著死 在天災。」 　　康浩陵一愣：「這話怎麼聽著好熟？」一時還沒想起這是自己剛剛說過 的話，史庭威又道：「山裡那鬼聲音太不對勁，耽擱不得。」 　　便在此時，康浩陵體內元勁驟然起了一陣空前的激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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