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避雪 10 壯志衷腸 　　回到破屋，看看又到了傷者服藥時辰。史庭威睡了一覺，精神旺了不少， 瞥見三名北霆門人仍在昏睡，面露不屑，轉過來看康顧二人熬藥煮粥，忽道： 「那晚你跟黎紹之在王陵工地，突破師父和幾個師兄的圍阻，跑了出去。你是 追著黎紹之出去的，後來可追回那塊鐵片沒有？」 　　康浩陵正在舀粥，聞言嚇了一跳，一把破杓扔在鍋裡，霍地轉身：「師父 跟弟子們說了那……那回事？」 　　王陵事變當夜，史庭威與另三名同門守衛的是夫人地宮，康浩陵由彼處潛 入，追查旦夕篇蹤跡，正撞見暗衛行刺、殘殺那三位師兄，史庭威則因反應敏 捷，藏身於墓中耳室，僥倖脫逃。康浩陵護持李茂貞回到侍衛重重把守的地面 ，與史庭威匆匆一敘，便聽李茂貞透露道，懷疑有內奸洩漏他微服夜巡的行程 。康浩陵當即趕往另一邊的岐王地宮工地，會合黎紹之，及時阻止了暗衛與李 天杰、封晉敏等人的廝拚。 　　亦正是在那座地下工事，康浩陵見到了師父妘渟，與封晉敏師兄當面對質 了師父監視他的真相，又與妘渟短暫交手，雖令師父完全佔不了上風，自己卻 心境動盪，幾欲崩潰。當時史庭威正在地面護衛李茂貞，並未目擊這番變故。 　　史庭威一笑，道：「師父口風可緊了，但師兄們可就未必，那回事，是晉 敏師兄偷偷告訴我的！想想我真笨得可以，居然直到今日受了傷，糊塗睡了一 覺，才突然明白過來－－那晚你想獻給師父、卻被黎紹之奪去的鐵片，上頭寫 的便是咱們練了好些日子的旦夕篇，是也不是？」 　　康浩陵聽了，反而渾身一鬆，精神也抖擻起來，他午後本已有意藉這落腳 暫歇的時候，向史庭威和盤托出自己追尋旦夕篇的來龍去脈，當即說道：「不 錯，那塊寫滿了硃砂字的鐵片，是上代武林奇人蒲寄淵發掘到的，一直就珍藏 在王上的府裡，我已將它呈還給王上。」 　　史庭威打量他起勁模樣，道：「我看你也憋得夠苦了罷？咱們現下遠離本 門人眾，你說甚麼都不會被師父聽見。旦夕篇一定和本門的武學有關，多半也 與北霆門的刀法有關，你跟黎紹之打些甚麼主意，全給我老實交待。」 　　顧雲放下粥碗，又想起身出屋迴避。康浩陵一把拉著他：「坐下。我接下 來要說的事，武林中愈多人知道愈好。」 　　顧雲愕然問：「這等門戶秘辛，外人怎能與聞？」 　　史庭威笑道：「本來這是不能給你聽的，我們關起門來練師父沒教的武學 ，要是讓外人得知，我們還要殺人滅口。」 　　顧雲更是惶恐：「怎麼你們又改了主意？」 　　康浩陵張開口，一時卻不知怎生說明。史庭威道：「我來說。本門突然間 對北霆門宣戰，這是雙方幾十幾百個好手指日就掉腦袋的事，如果這時有一件 跟雙方都有重大干係的大秘密被宣揚開來，整個武林都瞧著本門和北霆門，或 許雙方還會緩上一緩，事態便還有轉機。師弟，你是不是這心思？」 　　康浩陵點了點頭，鬱壓在心頭這麼久的壯志，陡然之間有了個宣洩的出口 ，只覺眼前大放光明，就連這破屋也煥然一新了！朗聲向顧雲道：「我曾得高 人指點，要讓旦夕篇成為本門人心所向的大勢。我師兄師姪他們習練的日子還 不長，這件事本來不敢外傳，師父向北霆門開戰，只把我嚇得心驚肉跳。但是 我下午忽然想通了，既然他們已在白花灘遇上，這秘密只好揭開來了。」 　　他在屋中踱了幾步，深吸一口氣，轉向史庭威：「師兄，練旦夕篇的不只 咱們，還有北霆門，我叫黎紹之暗中帶著他們練。」 　　此語卻令史庭威大吃一驚，他悚然跳起，隨即「啊喲」一聲，手按傷口， 跌坐回炕沿。他伸手指著康浩陵，又瞥了炕上的北霆門人好幾眼，語無倫次地 道：「怪不得，怪不得，這三個狗崽子跟我交手，使的功夫那般……怪異。不 ，不是怪異……唉，正因為太不怪異了，徹底在旦夕篇的武理之中，所以…… 怪異！」 　　康浩陵道：「正是，我也瞧出來了。」當下追本溯源，從自己困居旦夕樓 黑牢的際遇說起。當夜王陵事變，史庭威曾問他，有否在北霆門中見過甚麼物 事？他雖始終不知妘渟的暗謀，但他關切康浩陵，從師父偶然提起師弟時言語 的蛛絲馬跡，亦隱隱約約揣摩出不少疑點。 　　康浩陵述畢，史庭威怔呆許久，顧雲在旁也為之神往。破屋裡靜默了好一 會，史庭威慨然道：「旦夕篇重見天日，咱們有這機緣習練，是天大的運氣。」 　　他又出神良久，問康浩陵：「你方才說甚麼高人指點，甚麼造成人心大勢 ，這我懂得。那麼你不忍心殺北霆門人，不單只是為了黎紹之，也是看在武學 同源的份上了？」 　　康浩陵答得極快：「不是。」說了這兩字，卻面現躊躇。史庭威便問：「 是為了你爹出身北霆門？」 　　康浩陵站起身來，正視著師兄，道：「不是的。你知道我父母是誰，也知 道師父是……是我舅舅，知道他為甚麼那樣恨我。雖說我父母為了結成連理， 暗地奔離了各自的師門，卻從來沒有叛門的意思。」 　　史庭威忽地醒悟：「你爹娘知道旦夕篇，只是沒能找到，對罷？」 　　康浩陵點頭：「而今，這旦夕篇被我跟北霆門的朋友找著了，兩派武學歸 一，便有個說法了，誰也否認不了！」 　　史庭威又呆了好一會，道：「這也不是壞事。旦夕篇擺在那兒，兩邊的人 都練了，來日在江湖上出手，高手一看便知。既然同源，又那樣地高深，不見 天日豈不可惜？便讓它光明磊落地攤開來罷。」 　　康浩陵聲調急促：「不錯。既然武學都能歸一，還拚甚麼死活？算甚麼舊 賬？在白花灘決鬥、去北霆莊放火，都是為甚？」 　　史庭威惘然瞧著他。康浩陵又道：「你還不明白？我爹娘盼望的是，有一 日，南霄門和北霆門中，像他們這樣的恩愛伴侶，還有朋友兄弟，以及不曾謀 面的許許多多雙方門人，不需要背叛師門，也可以光明坦蕩地往來，不必一見 面便拚個你死我活，更不必被自己的師父和門規逼著去殺自己的朋友和心上人 。」 　　史庭威道：「你父母命數是這般，想來痛苦得很，自然不希望雙方是敵門 啦。」 　　康浩陵見史庭威仍不明白，在破灶上一拍，大聲說：「師兄，我說的是我 自己，是咱們所有人！我非但自己不殺北霆門人，還要南霄門和北霆門，如我 爹娘所盼望的那樣，武學歸一，化敵為友，再沒甚麼五年清算，沒有仇殺，不 再愚蠢地流血！」 　　史庭威全身大震，刷地跳下了炕，大喝：「你瘋了？」這猛然一跳，背傷 登時流血，他渾然不覺疼痛，指著康浩陵，迫近身來：「你……你……你瘋了 ！」 　　須知「武學歸一」與「釋仇解愆」，在史庭威這樣畢生忠於師門的武人心 中，從來就是兩碼子事。前者是為了武學真理，後者，對於江湖上萬千豪傑而 言，卻是向宿敵卑躬屈膝。史庭威對妘渟突擊北霆門的舉措雖有不滿，但那是 擔憂同門安危，他心中可從未有過甚麼「兩派和平共處」的念頭。 　　他聽見旦夕篇乃是兩派武學的根源，並不覺得有何為難。自古武林，武學 分歧而衍生出不同門派的事例，所在多有。只要旦夕篇是值得追求的功訣，對 武人而言便足矣。習練旦夕篇是為了更精更強，而武力精強為的是甚麼？自然 是令敵人無可與抗。 　　但康浩陵卻要他們打從心底放下敵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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