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避雪 9 知情之禍 　　史庭威道：「師父命我們五十幾個逐一上前，又命我們五人結成一隊，分 批上前，這五十多人裡，總有半數以上是練了旦夕篇的。師父那番出手，當真 ……當真狠得緊，劍劍都往我們性命要害招呼，再不然便是削手筋、斬腳筋、 刺膝頭的重招，我這條褲腳－－」 　　他說著，向右腳一指：「便給師父戳了兩個洞，差兩寸我這膝蓋就被洞穿 。加上師父勁力恢弘，風雷呼嘯，嚇得我一度以為，師父要藉機把我們練旦夕 篇的都殺了！他一邊喝道：『與北霆門人殊死決戰，你們便這樣束手待斃麼？ 劍底留一分力，便是向敵人奉上自己一條命！別當我是師父，我是北霆門人！ 』」 　　他喘了口氣，又道：「嗯，師父還說：『你們此刻若不能盡力，到北霆門 面前徒然送死，不如為師現下便殺了你們，免你們受敵人之辱！』」 　　康浩陵驚疑不定：「於是你們都使出旦夕篇的絕學了？」 　　史庭威面色凝重，「還有別的法子嗎？不然他老人家帶出來的弟子，眼下 有一半不是死了，便是落下重殘。」 　　康浩陵疾聲追問：「然後師父怎生處置？」 　　史庭威道：「怪就怪在這裡！師父試完我們功力，冷冷看著我們坐倒了一 片，筋疲力竭，個個又都擔著心事，我想那慫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師父居然 微笑了一下，說：『你們很好，若非為師嚴厲相逼，怎見得你們的真本事？出 發之時，為師尚有疑慮，現下你們這般劍技，人數又眾，要收拾黎紹之以外的 奧支北霆門人，綽綽有餘。』接著又說了好些慰勉的話，把我都聽愣咧！」 　　康浩陵驚詫不已：「然後呢？」 　　史庭威道：「然後？就啥事沒有咧。接下來幾日，師父督促練武雖嚴，再 也沒有那般奇怪的舉動。」他忍痛站立了這一會，頗有些倦，擺擺手道：「旦 夕篇是你帶到本門來的，你琢磨一下這是怎麼回事，跟我說說。」逕自回入屋 內。 　　康浩陵目光跟隨他腳步，盯著他褲腳被長劍刺透的破孔，已然明白：「只 怕師父此番驟然出手，不單只為了報復師門之仇，還有滅口北霆門、讓本門獨 得旦夕篇的用意。師父費了那麼大的力才重振本門，不會當真要除掉私練旦夕 篇的弟子，他是在查探旦夕篇是否果真威力無窮。」 　　為了旦夕篇，師父曾經暫時跟冷雲痴秘密合作，去刺探他的動向，監視他 武技大進是否從旦夕篇獲得了進益，皆因他曾被囚禁「旦夕樓」，冷雲痴始終 疑心，過往刀劍雙修的死囚在那裡留下了線索。過了這許多日子，冷雲痴說不 定早已翻查旦夕樓各間牢房，見到了某一年月、某個死囚刻下的旦夕篇殘句。 他或許告訴了師父，或許沒有，但師父既是南霄門主，定然握有兩派武學源流 的機密內情。 　　最黑暗的猜測是：時至今日，冷雲痴和師父一直都未斷了來往，一直都在 共同參研旦夕篇可能的去向。 　　王陵工地之中，他本要向師父獻上硃砂鐵片。當時他仍抱有一絲最後希冀 ，以為憑師父之能，當比他自己更能發揚旦夕篇。不料黎紹之橫裡插手，搶了 鐵片便走，自己追出工地，也擺脫了師父和同門的追擊。場面雖混亂，他卻也 被迫面對自己心底早已猜到的事實：黎老兄旁觀者清，知道他師父沒有那樣的 胸襟，旦夕篇交了上去，後果堪虞。 　　然而，師父和冷雲痴兩人，誰也不會當真與對方共享秘訣的！他們合作， 只因對方和自己一樣，早知兩派武學同宗，又亟欲掩埋真相，豈不是獨一無二 的夥伴？這樣的合作，的確最為緊密，但臨到利益浮出水面的時刻，分裂得亦 是最迅速，施加於對方的毀滅手段，亦最為決絕。 　　孰料自己鋌而走險，當真依照江莊主的指點，把旦夕篇散播開來。師父發 現時，事態已無可收拾，旦夕篇在弟子面前是瞞不住了，那麼，退而求其次， 讓這篇奇功奧訣僅屬本門所有，加緊滅了北霆門，那樣一來，武林之中，誰也 不會笑話兩派原是同宗鬩牆。 　　師父試招，或許也想查察弟子有無偷練列霧刀法。弟子並未偷練敵招，他 便不需祭出肢裂之刑。 　　師父此刻仍不知北霆門有許多人也練了旦夕篇。兩派門主武力再高，終究 只是兩個人，況且這兩人對彼此各懷鬼胎，對抗不了兩派門眾的人心所向。 　　這或者便是力挽狂瀾的契機：「師父認定，本門好手得了旦夕篇之助，能 將北霆門人殺得大敗，但來日白花灘上，有我跟黎老兄在……」 　　陡然間，他身上一陣止不住的冷顫。 　　－－自己險些忘了一個關鍵。 　　不管師父和冷雲痴是否暗中持續往來、追查旦夕篇，兩人均知，他和黎紹 之是兩派裡握有武學同源秘密的唯二知情者。黎紹之現下安好，人就在白花灘 ，擔當著領軍襲擊無寧門的大任，可見冷雲痴尚未跟這個弟子反臉。冷雲痴出 了名的護短，就算哪天懲治黎紹之，也不會讓南霄門動這個愛徒。 　　但是康浩陵自己的處境卻岌岌可危！因為兩派門主齊心合力對付的知情者 ，唯他一人。 　　 ※ 　　當晚康顧二人去向村中人家買些大米和肉脯做飯。途中，顧雲道：「日間 山道上，史少俠說起貴派征討北霆門的事，有幾句聲音響了點，我不小心聽見 了，心裡有些疑問。康師兄，對不起啊。」 　　康浩陵苦笑道：「別在意，這也不是甚麼秘密。南霄北霆指日就決一死戰 ，到時……整個江湖無不聽聞。」 　　顧雲道：「是。史少俠說，妘門主提到冷雲痴也向李存勗討好，我尋思這 不是咱們在鳳翔附近才聽見的消息嗎？樊言吉帶我們幾個回到鳳翔北原，除了 史少俠他們二位，並未見過外人，對他兩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妘門主是怎聽 說的？」昊雷劍諸人份屬同門，然而結識時乃是赤派同僚，雖服從樊言吉之令 ，卻未有尊卑之序，因此相互間直呼姓名。 　　康浩陵隨意「唔」了一聲，妘渟如何知曉冷雲痴意圖結交魏州朝廷，此時 對他也已非關緊要了。若非兩人持續暗中往來，冷雲痴以此暗示威脅之意，便 是妘渟經由李曮的牽引，直接從魏州得到訊息。甚或李曮實際乃是雙面諜，見 韓濁宜這座靠山已倒，唯恐冷雲痴將對自己不利，便藉著赤派的情面，轉向妘 渟販賣北霆門的消息，總之要保住自己在魏州朝廷的地位。 　　康浩陵自然梳理不出這許多事態，亦是無心梳理，他想到師父既然要把北 霆門滅口，自己亦成了師父實打實的敵人，心中逃避，意興蕭索，只說：「在 高位的人，自然有他們的辦法。咱們管不著，也懂不了，管好咱們懂的事就行 。」 　　顧雲問：「咱們懂甚麼？我本是赤派新練的劍手，用來頂替青派背叛之後 的殺手空缺的，別說權謀了，連刺探之術都沒能學全呢。有甚麼事是我跟師兄 都懂的？」 　　兩人捧著米糧，默默走了一段路，康浩陵才說：「打架！」顧雲一愣，居 然高興起來：「也說得是。」康浩陵自己也覺滑稽，兩人莫名所以地哈哈大笑。 　　笑了一會，康浩陵突然長嘆，道：「年歲越大，煩惱越多。權謀我固然沒 法子懂，便是人的心意，我……我也真是不懂。可是……別人的心意這種事， 唉，你再能打架也沒用，唉！」 　　顧雲欲待詢問，康浩陵擺手不言。顧雲哪知康浩陵心頭縈繞著司倚真的留 書，百般愁煩，無可排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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