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濟飲 5 曠野絕路 　　侍桐說了這許多，康浩陵恍若未聞。侍桐甚為體貼，複述了一次。這一次 康浩陵聽進去了，他緩緩在地窖中踱開腳步，低頭瞧瞧信箋文字，又眼神迷茫 地抬起頭，看幾行字，便望一望四周。 　　這低矮逼仄的地窖，四周望去全是土壁。那時自己和真妹在這裡短暫相聚 ，情濃難捨，眼裡瞧出去也只是這些土壁，可是那時在他眼內，這地窖如同百 花齊放的繽紛樂土…… 　　原來真實是如斯醜陋。那時真妹已在騙他了，從來就沒有甚麼繽紛樂土！ 　　陡然間，他停下步子，渾身繃緊，信箋不覺間在拳裡捏成了一團。他放聲 說道：「我要當面問她去，不當面問個明白，我決不信，決不甘休！」頓了頓 ，又縱聲大叫：「決不甘休，決不甘休！」地窖裡回聲亂響，似是狂怒，而哀 傷更濃。 　　侍桐又是驚怕，又是傷心，問：「你怎生打算？」 　　康浩陵深深吐納幾口，輕輕按著她雙肩，字句像是從幾欲爆破的胸腔裡擠 出來：「妹子，妳別擔心，我會照江莊主吩咐去做，那本來便是我要幹的。我 要去阻住北霆門，盡我一己之力保衛無寧門不受侵擾，這是大義。」 　　侍桐連忙點頭：「好，好，義兄這樣想就再好不過了。」 　　誰知康浩陵接著道：「眼下不是追究誰想加害無寧門的時候。嗯，眼下想 加害無寧門的，是北霆門，是冷雲痴。我一定阻止他。」 　　侍桐見他依然堅拒接受司倚真毒計的真相，眼淚奪眶而出：「但是，還有 天留門啊，他們才是最可怕的邪派。小娘子自己已趕去無寧門了，那也是家主 的命令……」 　　她尚未說出江璟嚴令司倚真會合殷遲之事，康浩陵已揚一揚眉，打斷了她 ：「天留門便如何？我只知道我要去攔住北霆門！大事了結之後，江莊主和真 妹定會回來，到時咱們團聚了再說。」 　　侍桐驚道：「不會那樣的，小娘子她說……怕是不能再見你了。你還要跟 她說甚麼？」 　　康浩陵退後兩步，大吼道：「她不能用這樣一封信打發我！我這般看重她 、愛惜她，她無論幹了甚麼，就算是潑天禍事，也不能用一封信打發我！」 　　他將揉皺了的信箋往懷中恨恨地一塞，闊步向外踏出，走出幾步，回頭問 ：「她安排下的人手，要怎生尋找？」侍桐說了，康浩陵點點頭，轉身又走， 不料砰一聲大響，左肩不慎在土壁轉角重重撞了一下。 　　以他此時的迴空訣功力，對身外地形感應雖不能說和蝙蝠一類生具異能之 物比擬，但已遠遠超乎一般高手所能，假以時日，必能追上江璟造詣，竟會在 這毫無曲折之處的地窖撞這一下，豈不是心旌動盪，以致功力暫時大降？ 　　這世界，太多事是他力所不及，他領教過太多了。他只有緊握唯一可抓在 掌中的機會－－去阻擋北霆門的西征！ ※ 　　 　　那日殷遲搶了韓濁宜私邸親兵的五匹馬，以神妙的馴馬之術，控得五馬乖 乖跟隨、群聚而奔，他便交替乘坐奔馳。但他既然不歇息地狂奔，即使中途換 馬，隨著奔跑的馬匹也早已疲累不堪。況且這五馬是那隊親兵逃至西蜀所購買 ，乃是當地川馬，既不是慣於長途急行的軍馬，更非擅長在廣闊地形奔馳的關 外馬種，到得關外，已是力氣不支，再跑下去，就不免力竭而斃。 　　殷遲在草原長大，對牛羊馬兒之類牲口有著深厚情感，最體惜馬兒辛苦， 見五馬均奄奄一息，實是不忍。到了一處水草豐盛之地，他跳下地來，輪流撫 摸牠們頸子，歎道：「我們人的事，不能累得你們如此。我若把你們折磨死了 ，一樣趕不到家裡，也是徒增罪孽。」當下縱放五馬，任其在水草地吃了個飽 ，自由漫步而去。 　　他殺人時手法殘酷，更是自小即用家裡伯伯劫來的死囚和劇盜練劍，短短 的半生已不知作了多少殺孽，但瞧著馬兒無辜的眼睛，他卻心生憐憫！ 　　放眼草原無窮無盡，再也沒有地方可以買馬。他熟知關外情狀，行一整日 見不到一個人也是常事。無寧門新址在原址東北方，較接近祁連山，若要尋覓 農牧聚落，只會耗費時光，一咬牙，奮起一身輕功，捨命向無寧門新址奔跑。 一日之中有五六個時辰都在奔走縱躍，當真支持不住時，便暫緩腳步，依舊苦 苦撐著身子邁步而行。 　　途中他心神焦灼萬狀，自然而然，便不斷牽動與心智互相感應的斷霞池毒 質，毒發已有數次。抑制痛楚的變種神凝丹即將服完，便將丹藥剝成粉末，每 次毒發僅服些許。算來日期已是八月上旬，他自知這般延宕，待得從無寧門回 歸，早已誤了與江璟決戰之期。可是家園的厄運等不起，家園若毀，縱使將大 仇人碎屍萬段，又向何處去祭告？ 　　終於，這一日下午，那瓶變種神凝丹已然服罄。他跌坐在地，抬起肌肉抽 痛的手臂，握著瓶子一次又一次地用力搖晃，又在瓶裡注了一些水，搖晃清洗 藥瓶，仰脖子喝下那藥粉成分稀薄之極的液體。眼前的彩色幻象，仍在魔影一 般地躍動。 　　瓶中甚麼也不剩了。 　　－－這樣的痛楚，將會不時重臨，伴隨自己直至氣絕那一刻。 　　毒發時身上本已有惡寒陣陣，晚風一陣一陣吹來，愈來愈感刺骨。實則， 八月的高地黃昏雖冷，以往他亦處之泰然，但是毒發時極為體虛，難抗寒冷， 勉強爬到一處沙土鬆軟的所在，刨了個淺坑，在沙坑之中藏身，才不至於在深 夜凍死。 　　他昏昏沉沉地捱到清晨，只覺四肢百骸全然不聽使喚，這刻他魂魄似乎都 已離散，連家園的厄運、畢生的仇恨都也忘了，只剩下一個念頭：「好渴，好 渴，我要飲水。」在坑裡緩緩翻身，瞥見泛白的天色，伸臂去摸身邊的水囊。 　　抽搐了一整夜的手臂好不容易軟弱地伸出，單手撬開了水囊塞子，待要舉 起送到面前，手臂一顫，水囊落在沙坑裡。水迅速被吸入土中！ 　　殷遲斜眼望著沙土快速變得濕潤，忽然微微一笑，心想：「就這般命絕， 倒也乾脆。」 　　壓在身上的重責，很快便可以卸下了……仇人是活是死，無寧門是生是滅 ，已不是他管得著的。他會在黃泉路上迎接親人，牽引他們渡過忘川…… 　　驀地裡，貼著土地的耳朵聽見了一陣聲響。殷遲初時並未留意，那陣聲響 卻越來越近，是雜沓的馬蹄聲，以及人交談的聲音。 　　殷遲一驚，腦筋陡然間清醒，想起：「我這一路，走的是一些商隊的路線 ，亦是返回本門新址的最短道路。只不過天已入秋，商隊避寒，較少向西出發 而已。若有商隊冒寒西行，定會從此路經過。」求生之念大盛，胸中一顆心大 跳特跳，不知哪裡冒出一股精力，一面翻身坐起，一面大呼：「救命！救命！」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81.92.203.122 (英國) ※ 文章網址: https://webptt.com/m.aspx?n=bbs/emprisenovel/M.1589404759.A.A6A.html 結果是更糟的狀況 本作看起來主角都不會有好下場嗎 不早講(?) ※ 編輯: D7Inglet (217.146.82.199 英國), 05/15/2020 04:3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