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揚灰 6 飛刀末路 　　江璟站起身，吐納幾口，又望了錢九命一眼，從馬背上解下一根五尺半 長的特製兵器。這是他在大岐帶著李多福查案時，尋巧手匠人所製。當時他 深知此番深入江湖，惡鬥在所難免，便構思了這條兵刃。 　　兵刃主體以棗木削成，似長棍而略瘦，短了半尺，長度介乎長劍與棍之 間，頂端突出兩面開鋒的青鋼刃頭，以良鐵固定於棍梢，整體似槍而非槍， 實質仍是長棍。他自幼練得最熟的是棍，又練了些畫水劍殘本，與眾多敵人 交鋒，除了長棍利於群戰，又必須帶有刃口，點中敵身便可見血。他身有迴 空訣，空手本已近乎無敵，但此行實難逆料敵人會有若干、使的是何等厲害 的武技，非備定兵器不可。 　　此時日正當中，高地的秋天雖寒冷，中午亦有了些微暖意。江璟遊目四 顧，一步一步向屋舍密集處走去。他知道這片寧靜非比尋常，天留門又善於 遁地泅水，任何不起眼之處，亦能突然爆發襲擊。 　　他也知道，敵人並未離去，就算無寧門已全體遇難，天留門人一定還在 無寧門中某個角落。他雖不是青派刺客，卻有頂級高手的直覺，對殺氣的直 覺！ 　　四周圍的血味還是很濃，但血腥氣聞得久了，感官亦彷彿麻木了…… 　　走到一間土坯大屋前面，一陣死亡氣息從屋內撲到身上。江璟毫不停頓 ，邁步入屋，靜靜地把屋中情景盡收眼底。 　　屋中滿是屍首，進門處是兩個僕役打扮的少年，茶壺翻倒在身邊，被畫 水劍乾脆俐落地從後腦凹陷處刺斃，屋角又有幾名同樣死法的中年僕役。天 留門人的屍首共有十五具。江璟只掠了一眼，已認出屋中四個青派故人，一 見死者人數，立即領悟：這四名無寧門人與天留門頂尖劍手一對一相較，功 力當在伯仲之間，然而倉促遇襲時，仍結成四人方陣，抵擋了一會，將十五 敵一口氣聚殲。 　　那四人方陣之法，乃是二十多年前，殷衡從江璟師門的棍陣裡悟出，請 師父麥苓洲手創的，以四人陣為根基，衍生出各種陣形。其後成了青派刺客 的秘密手段之一，曾被北霆門逆徒司遠曦用以脅迫冷雲痴。無寧門人半點也 未將功夫擱下，以少殲多，死也死得英雄。 　　屋中另有四個婦人、六個年紀不等的孩子，孩子都抱頭縮成一團，不知 死前遭受多大的恐懼？江璟悽惻難當，把孩子屍首擺正，輕聲道：「別怕， 不怕了，爹娘都陪著你們。」 　　他望向那四名故人：「出走之時，你們都是光棍兒，二寶那時還嘲笑你 們來著。一隔十八年，你們都成了家啦。」 　　席上殘餚仍在，擺的是吐蕃族的奶茶、青稞糌粑，還有漢人的饅頭、小 菜和稀粥，都是早餐食物，本是美味佳餚，這刻只有血跡斑斑，怵目驚心。 可知天留門發動奇襲，當在今日清晨。 　　早膳時刻，無寧門人一如既往，團聚共食。這一大家子人禍福與共，昔 日出生入死是一體，今日種菜放牧亦如是。天留門人破門而入時，他們仍不 知道這最後的一餐也未能用畢。 　　江璟陡地省起：「他們這個『喊冤谷』新址離開外邊的聚落甚遠，四周 空曠，縱然戒備再低，也該有人放哨，該有機關設伏。天留門人潛入時，他 們焉能一無所覺？」 　　況且，應雙緹仍未找到。今日的早膳，門主似乎並未和他們共進，這可 是大違常理。江璟一想到妹子，胸中那塊大石登時翻攪起來，耳旁轟轟作響 ，五臟六腑一陣鬱悶。他緊握兵刃，奮力叫自己寧定，在屋中快速走了一圈 ，為死不瞑目的故人一一闔上雙眼，搶出屋外。 　　無寧門人如何防備外界偷襲，江璟一無所知，舊日西旌的哨位與機關， 亦不適用於這大草原地形。他只有飛步疾趨，在無寧門範圍四下遊走。一路 查察，見天留門人斃命甚多，從死狀推想，這些人除了死於無寧門人方陣及 捨命決鬥，亦有不少是中了絆索、鉤網等埋伏。 　　行經一間小屋，見門板落在一旁，屋內是尋常炕頭和火爐，屋外卻有幾 個天留門人被纏在鉤網中蠕動，低聲呻吟。江璟隨手以棍刃殺了，心想：「 所幸他們在恬淡日子裡，仍記著布下簡易機關防備外敵。然則，便不該滿門 盡滅，一定還有人活著……但盼天意垂憐，讓我再見到其他人活著！」繼續 尋去，見到纏在陷阱中未死的敵人，便一一解決。 　　但他見到更多的，是無寧門人妻兒與僕役的屍首，並未再發現故友，更 找不到應雙緹。他將袍角翻起，束在腰帶內，將褲腳綁實，疾行時聲音極小 ，以免驚動在暗的敵人，而自己暴露在明，於是也不能大聲呼叫應雙緹和其 餘故人的名字。 　　他心中忽動：「天留門人若從東面或北面而來，酒倉和菜田那片地首當 其衝。」當即朝那方向繞回，奔向酒倉後方。果然見到酒倉後面與兩間小土 屋中間的空地裡，有著詭異情狀。 　　土屋好幾面牆壁外，各有一排直立的天留門人，總數有十來個之多，個 個貼壁而立，動也不動！ 　　江璟跟他們距離尚遠，兵器一振，刃尖向前，一聲不響地縱躍前去。才 縱出三步，便是一怔，那十幾人面色灰敗，身軀僵直，耷拉著腦袋，劍都拋 在地下，分明已是死人，怎會這般可怖地並排貼牆站立？ 　　再接近兩步，江璟看清了那排屍體身上插滿飛刀，半數人被飛刀穿喉， 釘在壁上，另半數致命傷在小腹、心胸等處，卻也被飛刀貫穿肢體，一樣地 釘在同夥身旁，因此，一整排人均死得如斯詭異。 　　江璟再忍不住，衝口大呼：「錢六臂！你在哪裡？」哪怕土屋中立時殺 出天留門人，他也要跟活著的無寧門人說上一句話！ 　　此際情勢分明，江璟知道錢六臂便是今晨放哨之人，他發見敵人蹤跡， 以飛刀結果了這許多人，卻未能阻住他們攻勢。看飛刀已擲出這麼多把，錢 六臂來不及拔下再戰，亦難以回兵械庫取刀，極可能已喪命，但只要仍有一 線希望，江璟便不能放棄，還要找到雙緹妹子。放哨之人既是錢六臂，他忠 於門主，處事又沉著，或許會留下一條命，將應雙緹藏在穩妥的暗處，伺機 護著應雙緹逃出。 　　四野不聞應聲，江璟的呼聲在幾座房屋間迴盪，他放聲又喝：「錢六臂 ，我是江璟，你出來！你在何處？雙緹在何處？其他人在何處？」 　　驀地裡，身旁土屋內發出一聲怪響，似有人將甚麼朝窗戶拋擲過來，撞 上牆壁。 　　無寧門的土屋極是簡陋，窗戶只是土牆上的大方孔，遮以粗布，門則安 著普通的防風木板。江璟兵器疾伸，揮開窗簾和屋門，防備屋中有暗器射出 ，過了片刻不見暗器，屋中卻有人的嗓音嘶叫，同時土地上有物體拖行之聲。 　　江璟從門口兩個天留門人的屍首中間走入屋內，只見地面一人向前匍匐 爬動。牆根落了一柄飛刀，便是方才撞上牆壁之物。若在往日，飛刀從地面 這人手中發出，決計不會虛軟無力地碰上牆壁便落下。 　　這是錢六臂一生中發出的最後一柄飛刀！ 　　江璟衝至錢六臂身畔，側面向著門口，以防敵人突襲，再檢視傷勢，只 找到兩處肢體劍創，均非重傷。他一時不明其理，只盼錢六臂依然有救，只 是戰脫了力，便把錢六臂扛出土屋、放在草地上，這是避免外敵突入，自己 在屋中沒了退路。他一邊為錢六臂包紮，一邊呼叫：「阿六，阿六！是我， 江璟！你傷勢怎麼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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