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求生 4 別院秘客 　　殷遲從彌確堂外樹林穿出，衣袂掠著秋風，配合得巧妙無匹，巡視的北 霆門弟子一無所覺。他一路潛行，卻未躍出北霆莊，逕向青派別院的一大落 黑色屋宇而去。 　　別院的警戒原不在他眼內，但他後來為周大夫所賣、遭邢昭一等人暗算 ，領教過別院群雄的獨門圍襲之法，一度受困、命在頃刻，迫得跟風渺月訂 約決鬥，此後便不敢小覷了別院手段。他久已不入北霆門，距離與江璟決戰 不到一月，今夜便格外謹慎。 　　到了別院外牆，他並不入內，躍身攀住牆瓦，輕輕借力，穩穩坐到牆頭 ，深藍色衣袍藏在深藍色的天色之中。 　　他左邊是別院，黑沉如墳墓；右邊是北霆門密林，夜靜更深，再無雜役 經過。凝望夜空繁星，思潮起伏：「她只道我已去遠了，其實我聽見了她的 說話。她警告我說天留門要對無寧門不利，不錯，此事確需提防，與江璟決 戰之前，須得到天留門去查探一番……可是，她那般厭恨我，提點我又對她 自己有甚麼好處？」 　　「她今夜還會再來北霆門麼？或者她只為了跟黎紹之商討要事而來？我 若要跟蹤竊聽，他們未必覺察，我為甚麼不跟著去？……哈哈，殷遲，你知 道在他們警覺之下，極易暴露行蹤，是怕再聽她的冷言冷語，怕再見她冰霜 神色。」 　　「男子漢愛而不得，竟如斯怯懦，不肯面對真相嗎？」 　　他潛伏在別院與北霆莊的地界，不是為了窺探別院動靜，只因此處恰正 位於兩大警戒勢力的交界，他以魅影般的身法潛入等候司倚真，反倒最不易 為人發現。 　　「她臥底身份已露，為韓老賊和北霆門追捕，進來一趟已是極險，想是 不會再來了罷……不，既是極險，便不該只是找黎紹之說兩句話那麼簡單， 她一定還有別的用意。以她的聰敏，不該只為了說幾句話而冒這個險。」 　　「倘使機緣眷我，今晚她還會回到北霆門，我便在旁邊再靜靜瞧她一會 。」 　　內心深處，亦覺自己拖泥帶水，好生厭惡。然而情絲所牽，便不可自拔 地貪圖倆人所有可能的聯繫。自以為瞧了最後一眼、說過最後一句話，過了 片刻，又想再多一眼、再訴一句，永無灑脫離別之日。 　　世間兒女無分雅俗貴賤，莫不如是，何況他自知餘命無多！ 　　北霆莊遠隔外邊村落，聽不見村中更鼓，他怔怔望著星斗和雲霧，不經 不覺過了半個多時辰。突然眼角瞥見遠處有物快速移來，他一凜望去，只見 黑暗林中依稀有個嬌小的身影。 　　那身影來得好快，在林中高低提縱，對地形的應變極為巧妙。殷遲吃了 一驚：「這似是迴空訣的應變之能，不是輕功。」頃刻間，那身影來到別院 牆外，正就立在距離自己十多丈的院牆偏門外。他大吃一驚：「她真的回來 了！她來青派別院做甚？」 　　他痴等司倚真時，只以為是自己妄念作祟，若司倚真整夜再也不到北霆 門來，他也不會覺得出奇。不料司倚真果然回來了！ 　　只見司倚真執起偏門上的小環，時緩時急地敲門，節奏有致。殷遲雖不 懂那節奏之意，見了也知是暗號，於是伏低了向前輕輕一縱，落下時已距偏 門不到五尺，當真是藝高膽大，有恃無恐。他剛剛在牆瓦後伏好，偏門已開 ，行出兩名青派別院的武奴。 　　殷遲一見到武奴服色，不禁露出冷笑。別院武奴群戰訓練有素，配合院 中一眾殺手，曾跟他有過驚心動魄的一番交手，加上西域蝸牛毒液的天羅地 網，乃是一批意料之外的勁敵。那兩名武奴低聲問：「閣下何人？求見呂師 傅有何用意？」 　　殷遲心想：「嗯，原來那敲門暗號是求見院中身份最高之人。呂長樓雖 已不是青派頭目，卻是這群人裡地位最尊崇的。」隨即大是驚詫：「司姑娘 怎麼來求見呂長樓？她跟青派別院有甚麼關係？呂長樓他們跟冷雲痴明明是 一路人，她……她……這不對，焉有是理！」 　　司倚真低聲道：「請代為通報呂師傅：良時無停景，北斗忽低昂。」 　　這兩句顯然亦是暗語，殷遲不解其意，僅知出處乃是晉朝的一首古詩， 尋思：「這首詩的出典雖不算太冷僻，卻萬萬不是別院那群粗胚會去讀的詩 。他們用古詩為暗語，若不是司姑娘的主意，便是上代舊法……那是我阿爹 或者他師父麥苓洲傳下的了。」 　　詩文甚麼的無關緊要，殷遲急著想瞧這暗語傳達了何種訊息。一名武奴 入院傳報，過不多時，舉燈快步而出，躬身道：「姑娘請進。」 　　殷遲目瞪口呆之中，司倚真舉步入院，別院偏門隨之緊閉。他凝望院中 黑暗，只見微弱的燈籠光芒引著司倚真和另一名武奴的朦朧身影，快速隱入 了屋旁陰影。 　　到此地步，縱然別院群豪現身攻擊，殷遲也是非瞧個水落石出不可。他 施展履澗身法，在別院牆頭迅速走了一匝，不聞院中再有動靜，想是司倚真 已被迎入大廳，而雙方和平相待，司倚真來此絕非生事，反而更似是同道密 會。 　　斯情斯景，竟有幾分像是殷遲自己當日傳播丹藥、控制群豪、挑唆別院 攻打天留門時，藉周大夫的掩護，到這別院中與群豪密談。 　　世間事態的荒謬發展，竟有如是者？「如果說司姑娘藉著青派別院跟我 反臉的契機，插手和別院結盟，她又圖甚麼？」 　　他受康浩陵所託，在北霆門各處留下旦夕篇文字，終於壓抑不住好事之 心，來引黎紹之動手，倒並不知康浩陵本就有意請黎紹之暗中助長旦夕篇大 勢。北霆門的建築與南霄門大異其趣，戒備之嚴，猶過於京城的高官大將宅 邸，這段日子他詳細窺視了冷雲痴、劉岡及奧支弟子足跡，只盼為朋友所辦 的最後一件事能辦個透徹，無意間便聽了不少門人談話，對「小師妹范倚真 」的臥底曝光一事也就知之甚詳。 　　……思前想後，實難想像司倚真在如此險惡的處境中，還能與別院有甚 麼瓜葛。 　　以司倚真的心計和性情，若無巨大誘因，決不會貿然投入危險。她此時 到別院來，風險更高於殷遲當日來找邢昭一結盟。可是，當日邢昭一等人尚 且瞞著呂長樓，生怕事跡敗露，司倚真卻能用別院暗語直接求見呂長樓。 　　然則，只有一件事絕無可疑－－青派別院對她信任極高，她深入北霆門 亦有恃無恐，皆因別院會保護她到底。 　　「她給了呂長樓他們甚麼利益？」殷遲在牆上來回巡察，直至曉風吹拂 ，天色漸淡，仍解不開這詭譎謎團。 　　天一放光，牆頭便極難藏身。殷遲瞧準牆外大樹，躍入樹間枝椏，直守 到朝陽東昇，仍不見司倚真出來。忽地省起：「她早已不在院中！家裡伯伯 們說過那麼多西旌隱密運送人力的法子，她若得到別院之助，呂長樓自不會 讓她從原本的偏門離去，好瞞過北霆門的耳目。」 　　「同一道門，多行一次便多一分危險。」這是自小在無寧門聽慣了的。 　　他啞然失落，知道自己一見司倚真，心曲已亂，判斷便失了準。當下攀 援縱躍，如一隻猿猴般輕巧過林，只一忽兒，便到了北霆莊外。一路只見雜 役晨起灑掃、門人召集練功，渾然不知本門大敵在此已潛伏一宵。 　　他奔過北霆門外的大花圃，回頭瞥去，與風渺月、冷雲痴在花圃前惡戰 的情境歷歷在目。想起江璟拆解雙方時的超絕身手，他掌心發熱：「他要我 毋忘大仇，以此為由不讓我跟冷雲痴拚命。他自知罪重，故作光明磊落，很 好！下個月便是決戰之期。」正要離去，驀地前方樹林一片響動，一群人從 林中縱馬奔出。 　　殷遲閃身樹後，瞧那群人身法並非武林好手，馬術卻頗精熟，腰間各佩 長刀，奔馳間隱然互相照應，倒似行伍出身，均穿平民雜色粗服，總有四五 十人之眾。 　　自昨夜起，奇事一件接著一件。殷遲想不透這群軍士般的人馬來北霆門 做甚，若說是蜀國兵馬，何必改換便裝？ 　　那群人馬疾衝北霆莊大門，守衛群弟子喝道：「朋友們請止步！有何貴 事？」 　　領先的一個滾鞍下馬，揮手令餘人勒停馬匹。眾人齊齊勒馬，動作劃一 ，挺坐馬背等待後續指令，更透出一股軍隊味道。殷遲相隔雖遠，但他目力 極佳，凝目看去，見到那群人個個泥塵沾衣、面色憔悴、髮髻不整，顯然在 道上已不知奔馳了多久。 　　 ※ -- 不妨猜猜這群騎馬的來北霆門做甚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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