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傷別 7 至情不移 　　七槐溝山間地窖裡，司倚真和侍桐主僕隱居自得，無憂無慮已極。侍桐雖 為人母，仍不脫素日嬌憨性子，每日逗兒為樂，不知時日之既過。司倚真卻數 算著日子，嬰兒滿月前數日，暗地去村裡採辦多色綵禮，更奔去遠處大鎮，向 酒家預叫了一席菜餚。 　　孩子滿月那天，倆人著實熱鬧了一番。荒野僻地，綵禮菜餚均甚粗糙，她 倆又需瞞著外人耳目，只躲在窖中飲宴。但姊妹同心，司倚真卯足了勁為她母 子賀喜，地窖之中滿盈喜慶，亦別有一番動人心弦之處。 　　侍桐接過小帽、小衣、小鞋兒，喜極而泣。司倚真從衣囊取出一枚徑不逾 寸的小玉環，放入嬰兒衣襟。這是西域珍稀白玉，雕有微細的祥雲紋，質地做 工均是頂級華貴。司倚真親了親孩子，微笑道：「這是從咱們家裡帶出來的， 給他做滿月禮。四面八方都買不到好物事，蜀國民間被那姓王的皇帝搜刮得太 狠，連金鎖片也打不出。倘若……」 　　她一笑，不再說下去，凝視嬰兒臉蛋。這孩子已不復初生時的醜相，果然 生得五官明俊，黑眼珠靈活之極，這下她可算大大放心了。心道：「倘若常先 生奪回天留門產業後，能為這孩子打一枚黑杉令那樣精鐵的小鎖片，那禮物可 有多別緻，豈但世間僅見，亦是自古空前的禮物呢。」 　　滿月酒之後，姊妹倆繼續悠哉度日。這日黃昏，山洞外傳來天留門短笛之 音。 　　倆人同時警覺，司倚真聽那笛音斷斷續續，不時發出啞音，吹奏技巧拙劣 ，大感奇怪：「天留門笛音一向只是幽秘陰森，今次卻只得難聽二字。他們想 搗甚麼鬼？莫非遠征無寧門之事有變？」抓起短棒，心懷戒備，輕輕踏步出外。 　　山洞外暮色已降，窖外山洞十分昏暗。她從地窖出口閃身進入山洞，隱在 暗處，向外張望。只見洞外一人側向此處，手持短笛，一面左顧右盼地在亂石 草木間尋覓，一面吹笛，吹不了兩個音又啞了，不耐煩地呼了口氣。 　　司倚真乍見康浩陵，兩頰一下子變得滾燙，全身卻突然發抖，雙手也變得 冰涼。這是她躲了那麼久、想了那麼久，想離得越遠越好、又想緊緊擁住的那 個人！她咬牙暗忖：「決計不能讓康大哥覺察異狀，他若不主動揭發我兩家上 代之事，我便也裝傻。我召他過來，只為幫他殺韓濁宜。此事需做得乾淨俐落 。」 　　她勉強收攝心神，從暗處走出，輕輕一笑，道：「天留門人要是聽見你這 樣吹他們的笛子，只怕被你氣死了。」 　　康浩陵霍地轉身，手一鬆，短笛落地。司倚真微笑道：「總算天留門人不 負我所託－－」一句話未說完，康浩陵箭步縱到她身前，一把將她抱入懷中， 雙臂使勁，把司倚真的身子緊緊箍在胸前。 　　他喘了口氣，覺得這樣緊摟仍嫌不夠，側過了頭，面頰用力摩擦司倚真的 秀髮，只想以全心全身感受她的一切，生怕她又在江湖上躲得不見影蹤。司倚 真在他懷中一言不發，正合他意，便搶著大聲道：「妳別躲著我！我想得很清 楚了，我要定妳了！」 　　司倚真大吃一驚。相見之前，她已預想了十種百種情境，偏偏不曾預料這 等直截樸素的大膽告白。這絕非她不清楚心上人的性情，而是她太過關切、太 過憂慮，誤用聰明，竟全沒料及，一段令她腸斷百轉的家世血仇，被康浩陵兩 句話輕輕就揭過。 　　實則，康浩陵解開謎底的初時，惶恐頹喪絕不亞於司倚真，否則也不會鬱 怒勃發，終致衝破武學難關，舞了那一場劍，令江璟驚詫不已。但是事情既已 過去，他弄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意，過去的掙扎亦無謂提起，即管宣示愛意就 是了！ 　　司倚真身子一動，想轉過頭來說話，康浩陵唯恐她要說出甚麼拒絕的言語 ，忙用力又摟緊了些，道：「等等，聽我的，妳別亂動。我跟妳說，妳是甚麼 人的後代，都跟我不相干。是我康浩陵愛了妳司倚真，是我倆要長相廝守，妳 聽明白了沒有？我爹娘跟妳父母是仇人也好，朋友也好，不關我倆的事。是我 要娶妳，可不是他們四個要成婚。」 　　這番表白情真意摯，沒半點花巧，最後突然滑稽，司倚真忍不住噗嗤笑出 聲，淚水卻洶湧而出，沾濕康浩陵大片衣服。她「唔」了一聲，道：「我也有 言語……」 　　康浩陵叫道：「再等等，讓我把話說完，我求妳了。我這番心意已告訴江 莊主，有妳師父為證，我走不了，不能反悔，妳也別想賴！行了，說完啦。」 他傾訴已畢，鬆了口大氣，這才鬆開雙臂，讓倆人上身稍稍遠離，凝視她臉問 道：「妳有甚麼言語？」說著仍將她纖腰攬著不放，不敢稍有懈怠。 　　司倚真眨了眨眼，一顆晶瑩淚珠從睫毛邊落下，微微一笑，道：「我要說 的是：你遠來累了餓了罷？要不要進去歇息用膳？」 　　康浩陵不勝之喜，情意激盪，低頭吻住司倚真雙唇，登覺頭暈目眩。他流 離漂泊，迭經苦難，常覺身心殘舊，幾乎忘了自己方值青春，終於在這一吻之 中，自己又成了一個完整的人。 　　司倚真緊閉雙目，縱情感受溫柔，心想：「上代仇恨雖已化解，馮宿雪攻 打無寧門之事終須拆穿，我這等毒辣小人是配不上他的。這般甜蜜滋味，且享 得一刻是一刻罷。」 　　四唇相接許久，康浩陵感到司倚真身軀發熱，他心頭悲傷慢慢退去，慾念 暗生，當日鳳翔城外曠野那場纏綿躍入腦海，忍不住輕啜她微啟的櫻唇。那日 倆人初吻時唇齒互撞，笨拙不堪，此刻回憶起來只有溫馨。他胸膛漲滿，舌頭 蠢動，探向她柔滑細巧的齒舌，摟著她腰的手也不安份起來。 　　突然身旁七八丈之外一人輕呼：「小娘子，可沒事麼？……啊喲！」 　　司倚真身子一震，急忙掙開康浩陵懷抱。康浩陵聽那聲音好熟，知道是朋 友，便甚是鎮定，拉著司倚真的手轉頭望去，只見義妹侍桐站在山洞口，滿面 羞紅地側過了身子。侍桐雖早經人事，又已為人母，但極為靦腆的性子卻沒有 變，見到兩人熱情纏吻，臉蛋倒比他兩人還紅。 　　康浩陵見義妹容光煥發，與半年前二人逃出無寧門時的憔悴不可同日而語 ，更是喜悅，招呼道：「妹妹，妳身子大好了。原來妳倆一直都在一起，這真 好。」 　　司倚真微笑道：「除了你義妹在此，你的徒兒也在，這便進去見見。」 　　康浩陵大奇：「甚麼徒兒？妳又作甚麼怪？」他救出侍桐時，侍桐身孕才 三個多月，孕肚未顯。他性格粗率，竟未想到，過了這大半年，侍桐若非腹部 該大了，便是已誕下孩子，只道義妹的身形一直便是這模樣的。 　　司倚真笑而不答，一手牽著他，一手攜著侍桐，走入地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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