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傷別 1 邪派信使 　　 　　 　　 　　鳳翔城南的山谷中，這場奇異的比鬥從子夜起，戰到夜星稀疏、大地昏 昧的時分，又延續到東邊天空露白。驀地李天杰在旁喝道：「大夥住手，卯 正一刻要到了！」 　　南霄門諸人愣了愣，康浩陵亦心中一凜。卯正一刻乃是「早召」，是南 霄門召集全體弟子練早功的時刻，這作息在人人心中均是根深蒂固。若不趕 緊回返，無法在演武的偃龍場上聚集於門主眼前，門主將發現大群精銳弟子 的可疑動向，後果不堪設想。 　　此時鳳翔府城未開，無法穿行，但諸人武藝不凡，只需及早動身，便來 得及從城外繞路，於卯初二三刻之間奔返師門，趕上兩刻之後的早召。 　　然而，眾人在康浩陵口誦劍擊的傳授之下，親身嚐到頂峰武學的滋味， 實是流連難以自控，雖有數人後撤，仍在向康浩陵進招的倒有大半數之多。 這時眾人自然已知康浩陵絕無惡意，無論他是否勾結北霆門，傳武的心意必 是誠摯無可懷疑，是以，他們進攻的招式均含求教之意。悟心高者，便當場 將自己對旦夕篇之所悟變化使出，與康浩陵的劍路相印證。 　　封晉敏為人冷靜端方，掛慮著早召的規矩，已退到一邊，見同門此起彼 落、進擊不休，高聲道：「康浩陵，你若不想害死師兄師姪，便住手。」 　　康浩陵微覺難受：「封師兄為甚麼不喝止別人，卻來怪我？」轉念一想 ，立刻大喜：「他說『師兄師姪』，那是又認我這師弟了！事情是我挑起的 ，師兄當然要我收拾啦。」心情輕快無比，忍不住面露笑容，叫道：「遵師 兄命，咱們罷手休息。」左削一劍，迫開一名門人，瘦劍向右斜飛，逼得右 方的蔣勁虎手一縮，隨即劍刃輕顫，已將他劍拍落。 　　突然間，聽得不遠處坡間草叢似有異動，像是有人輕輕呼喝，但夾在眾 人急促進退時的哼嗤喘息聲中，極為模糊。 　　蔣勁虎彎腰抄住了劍，背心破綻大露。照這整夜的習練下來，南霄門人 若不進招，康浩陵絕不主動攻擊，十足以逸待勞，盡顯旦夕篇「後發偏能制 人」之超妙。但蔣勁虎身子尚未挺直，康浩陵猛地躍到他左側，一劍向他遞 去。 　　眾人駭極大叫，以康浩陵此時功力，瞄準蔣勁虎全無防備的要害，豈不 就令蔣勁虎胸背洞穿？史庭威驚叫：「你瘋了？」明知救援不及，仍挺劍指 向康浩陵，飛縱而前。 　　卻見康浩陵那一劍穿過蔣勁虎身邊一條灰影，一條灰色布片飄起，康浩 陵大喝：「退開了！」那條灰影竄了出去，如棉絮、如鵝毛，空靈已極，不 似活人。 　　康浩陵迴過劍，身子不轉，反劍刺向另一條灰影，嗤的一聲，又是一條 灰色布片被劍光所帶，飛了起來，那條灰影旋即以同樣身法竄開。 　　蔣勁虎早已打滾避在一邊，眾人也已停了手，一齊呆望場中。 　　原來谷中一群身穿赤袍的南霄門人裡，不知何時起竟混入了兩個身穿灰 衣灰褲的怪人。康浩陵那凌厲兩劍，批下了一人一片衣襟。二人面色如土， 分站康浩陵兩側五六丈外，均知康浩陵那兩劍乃在二人心口掠過，倘若隨手 刺入，這草地已然灑滿鮮血。 　　南霄門眾人面面相覷，都想：「這兩個是甚麼傢伙？」但見兩名灰衣人 一持長劍、一持匕首，身形也無特異之處，居然能在天色微光之下，潛入二 十餘名好手酣鬥的混亂戰圍之中，這是何等輕功？又見到二人竄出的身法， 若非草面上還有稀淡的人影，真要以為是荒山鬼魂！ 　　康浩陵見天留門人驟然到來，不敢輕敵，心下大疑：「天留門人怎知本 門在此秘密聚會？韓老賊有甚麼奸計？」 　　南霄門人之中，忽有數人同時想起一事，不約而同地叫了出來：「偃龍 場上的畫水劍客！」 　　康浩陵心頭一震：「殷遲曾追殺赤派的老探子，直入本門練武場，只為 了表明南霄門無力庇護赤派之人，那一次連我師父也被驚動。師兄們是見過 殷遲的身法的。」他與殷遲的交情，正是最早引發妘渟疑竇的禍患開端，殷 遲與天留門又恩怨糾結，他好不容易贏回了同門的一點信任，唯恐多生枝節 ，沉聲道：「本門聚會跟兩位可沒干係。」 　　兩名天留門人睨著他，陰森森的臉上透著不服。一人問：「誰是康浩陵 ？」 　　另一人轉過頭，向四圍的南霄門人掃視一圈，認出了方才說話的封晉敏 ，問道：「我聽見你剛才叫康浩陵的名字，你告訴我，哪一個是康浩陵？」 　　這兩句問話一出，眾人盡皆驚詫，目光一起投向小師弟。 　　天留門人極少在江湖走動，除了練武外，精進者忙於操持冶煉之務，奢 淫之輩則寄情於藥物歡愉之中，言語行動往往與常人格格不入。這二人是隨 馮宿雪下山的高手，劍技一流，人卻不通世務，說話天真又粗魯，並不懂這 兩句話極其失禮，再說若要動手，他們亦無所懼。 　　康浩陵道：「我是康浩陵。此間不是你們該來的，你們既看見了，恕我 不能留活口。」他對天留門人十分憎惡，雖有些好奇對方來意，但他私傳旦 夕篇，事情非同小可。他殺機已動，自忖對方難逃劍下，便坦白了滅口之意。 　　兩名灰衣人面色大變，身子同時一動，手中刃光揚起。康浩陵早已有備 ，飛身向右方持匕首之人喉頭刺去，左手一振，掠在身後的軟藤飛出，擊中 左方之人胸口。右方之人雖身負畫水劍術，出手迅捷遠超康浩陵，但匕首短 而瘦劍長，又被康浩陵「磁進」的氣流阻得匕首遞不出身外三尺，大驚之下 ，劍尖已停在喉結前半寸。 　　被軟藤打中的那人坐倒在地，胸口如遭重錘，啐出一口血，原來中藤時 被震得咬破了舌尖。他瞪著康浩陵，真難想像一條軟藤能揮出如此力道。更 難想像的是，世上竟有一種兵器的使法，能避過他手中劍迅若電光的砍削－ －殊不知，這條軟藤根本不是康浩陵的慣用兵器。 　　這兩人是馮宿雪所挑選、隨她下山的親信。兩名畫水劍的傳人，生平首 次感到自己快劍遭到剋制的威脅！ 　　康浩陵向眾同門道：「師兄們請回罷，這兩個武林敗類，小弟來收拾。」 　　兩名灰衣人趁他疏神，同聲清嘯，一齊發動。右方那人斜向旁竄，左方 那人長劍護胸，跳起身來。卻聽「嗤」、「砰」連聲，康浩陵瘦劍再度指在 右方那人喉結之前半寸，左手軟藤再度打中左方那人胸口，那人再度重重坐 倒。 　　他整晚傳授同門旦夕篇時，抑制迴空訣不敢使出，此時面臨敵人，哪還 有客套的？畫水劍輕功雖快，人體勁力發動時終究有根源、有路徑，他的元 勁定能追尋。加上旦夕篇心手合一、千變萬化的兵器運使之法，縱然給他一 面盾牌、一把鏈子槍，甚至一塊大石頭，再陌生的「兵器」，他不需學懂那 兵器的正宗使法，亦能用以阻擋敵人退路。 　　那兩名灰衣人並不知，岐王府武德殿前，畫水劍當世最高造詣的殷遲， 亦曾在他劍底受創。若然得知，也不會意圖反擊了。 　　史庭威戀戀不走，大聲喝采，幾個第三代弟子首度見到小師叔教訓外敵 ，更是起勁地叫嚷。康浩陵啼笑皆非，說道：「大夥快走，別誤了早召。」 手中劍絕不稍動，迫緊右方那人的喉頭。兩名灰衣人知他頃刻就出殺手，終 於面露恐懼。 　　右方那人突然大叫：「我們是為那個姓范的少女捎話的！」 　　康浩陵大驚。「姓范的少女」他生平只識得一個，便是化名范倚真的司 倚真，又想起司倚真曾落入天留門手中，「難道真妹又落入狼爪？」不願讓 眾同門誤會自己與邪派有所牽連，情急之下，右手劍一側，劍脊拍中右方那 人頸脈，那人眼前一黑，立刻暈倒。康浩陵左手軟藤在左方那人天靈蓋上一 敲，把那人也敲暈了。他還劍入鞘，一手提起一名灰衣人的腰帶，急步奔離。 　　南霄門眾人目瞪口呆，眼看兩名陰陽怪氣的灰衣人就要伏誅，不料敵人 說了一句莫測高深的話，康浩陵便倉皇挾著兩人奔離。眾人眼前，兀自晃著 過去一整夜那精深武技的影子。 　　天空漸現朝霞，班輩最高的李天杰嘆了口氣，道：「回去罷。」一眾赤 袍漢子默然列隊，向北坡上奔去。眾人來時各自行動、零亂無章，去時卻依 足了師門操練的隊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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