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弟，門檻還有青苔，窗溝也有灰塵，我沒教你難道就不會打掃了麼?」 　　 　　「師弟，你這菜炒得太油了，想害大家吃壞肚子嗎？看好，我只炒一遍給你看!」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睡覺，再不醒來就趕不上早課了啦!」 　　 　　「你看你看，吃飯吃的衣襟上都是米粒，真不知道你和我到底誰年紀較大。」 　　 　　「師父，師弟剛才念經的時候在打瞌睡，您一定要重重責罰他!」 　　 　　「唉，果然沒有我這個師姐，你什麼事都作不成了....」 　　 　　果不其然，鐵摩訶入門後，定如便將師姐的架子毫無保留的擺露，時時刻刻緊黏著 他，嚴格督促著他的所有舉動。 　　 　　然而，為了督促鐵摩訶，平時最愛偷懶，三天兩頭便翹一次禪課的她，此時也變得 認真起來，天還未亮便起床，拉著鐵摩訶出去準備課務。 　　 　　慈芸看著這兩位小弟子能教學相長，不由得感到欣慰，偶爾想勸定如收斂態度，但 見鐵摩訶任勞任怨，經過一番嚴格的督導下，眉宇之間那股桀驁不馴的氣息，逐漸為祥 和取代，便不想追究了。 　　 　　時光飛逝，半年轉眼便過去，寒冬已至，今年的冬天異常寒冷，普陀山上難得飄起 了雪，庵舍屋頂均積了一層白雪，從遠處望來，宛如一尊尊立於山巒上的白玉佛像。 　　 　　這日慈芸主持完晚課，讓弟子們各自安歇後，便在屋子裡練了一輪內功，只覺通體 舒暢，寒意盡消，精神蓬勃，全無疲意。 　　 　　打自她通過無量光明訣險關後，不但內力大有進步，連咳病發作次數也減低不少， 心中對師父與母親又加深了一層敬謝，當然，也不得不想起鐵摩訶那無心插柳的一掌。 　　 　　「好久沒親自看看這孩子的情形了，不知道他的記憶恢復的如何?」言念及此，於是 從衣櫃中帶上一件厚襖，出屋信步來到了聽潮閣外。 　　 　　由於鐵摩訶究竟是個成年男子，為了避免其他女弟子不方便，慧妙便安排他繼續住 在這幽林獨舍，與女弟子的宿舍保持距離。 　　 　　屋內一片安靜，慈芸心想鐵摩訶可能已經睡了，便不想打擾他，正要回頭離去時， 驀見鐵摩訶從正好從竹林中走出，滿頭大汗，臉上紅噗噗的，一副才剛劇烈運動完的模 樣。 　　 　　鐵摩訶錯愕問道:「師父，這麼晚了，您來找弟子可有要事?」 　　 　　慈芸微嗔道:「怎麼，有了師姐便嫌棄起師父啦？沒有要緊事便不能來探望你啊？你 剛剛去哪了，怎麼流得一身是汗?」 　　 　　鐵摩訶忙道:「師父您別誤會，師父您親自來探望徒兒，是徒兒莫大的榮幸，怎麼會 嫌棄您呢？是這樣的，定如師姐說年關將近，上山朝香禮佛客眾多，要弟子多砍一些柴 ，以備火房不時之需。弟子便想反正晚課後也是閒著，不如趁此暇來砍柴，砍完流了一 身汗，剛好也能驅寒。」 　　 　　慈芸不禁嘆道:「你能自得其樂當然最好，但也不用總是任著定如頤指氣使。這孩子 年幼心性，做事總是抓不到分寸，這半年來辛苦你了。」 　　 　　鐵摩訶搖頭道:「我入門晚，什麼事都懵懂，師姐督促我是應該的。」 　　 　　見著他這不卑不亢的態度，慈芸也寬下了心，道:「你看得這麼開，我也放心了。看 你滿頭大汗，我帶這件棉襖顯然多餘了。」 　　 　　鐵摩訶不禁動容道:「弟子多謝師父關心!這件棉襖弟子一定會好好珍惜的。」 　　 　　慈芸忽問道:「你若要暖身，未必只能砍柴，何不練武呢？」 　　 　　鐵摩訶頭一歪，道:「師父，弟子自入門以來，還沒學過半點武藝，如何能練武呢？ 」 　　 　　慈芸怔了一下，心道:「對啊，我真糊塗，忘了他連過去的武功也記不得了，現在只 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沉吟了半晌，道:「摩訶，你跟我來。」 　　 　　他們來到了崖邊，海風凜冽，吹得二人衣袍高高飛揚。鐵摩訶雙手環抱身子，一邊 瑟瑟發抖，一邊問道:「師父....您....您帶弟子來這作什麼?」 　　 　　慈芸道:「你入門半年，在佛法、禪道上已有顯著的體悟，是時候傳你一些強身健體 的功夫了。」 　　 　　她走到一株倚崖而生的梅樹下，膝蓋微曲，手臂平舉於胸，緩緩的比劃了起來。只 見她雙掌飄逸，一招一式圓轉如意，衣袖宛如薄翼，在樹下盤旋飛舞，偶爾帶出陣風， 每當要拂落花葉時，卻能即時收住，讓樹枝只是輕微晃了晃，隨即復歸平靜。 　　 　　她說道:「這是水月庵入門的武功，名叫『慈悲拂雲手』，總共一十三式。雖然是入 門武功，卻是水月庵武學的根基，講究內勁的收發，招式虛實生剋之法，所以也不能輕 忽。」當下便將十三式之動作解釋了二次，最後問道:「要不要我再演練一次?」 　　 　　鐵摩訶搖頭道:「不用，這一十三式弟子已經記得了，有請師父指點。」說完，便走 到梅樹下，屈膝微蹲，單手平舉起，學著慈芸姿勢，手腕半轉，對著樹幹正中拍出起手 式「風平浪靜」。 　　 　　「喀啦!」一聲，他掌心吐出一股疾勁，樹幹應聲而裂，整株梅樹平飛了出去，骨碌 碌滾落山崖。 　　 　　鐵摩訶皺了皺眉頭，問道:「師父，我這麼做對麼?」 　　 　　慈芸正自錯愕，驀地轉念，鐵摩訶縱使失去記憶，一身深厚內力卻未消失，只不過 是忘記了使用的方法，而他本來便是身懷上乘武功的高手，慈悲拂雲手這種基礎動用內 力的竅門自然一學便通，單是平凡無奇一招也能發出超乎常人的威力。 　　 　　「他若學會了武功，會不會因此恢復過去的記憶？」慈芸登時躊躇了起來，不知究 竟該不該教鐵摩訶武功。 　　 　　她一心只想教化鐵摩訶，讓他重新當個心地仁慈、寬宏大量的佛門子弟，鐵摩訶這 半年來的表現，正是她所希望的結果。 　　 　　但倘若不傳授武功，又隱約對鐵摩訶感到愧疚，畢竟水月庵弟子均有習武，而且不 傳武功的目的又是怕他恢復記憶，此舉頗有欺瞞之嫌，慈芸自幼受佛門稟訓，如何能認 同自己做出如此行徑? 　　 　　只見鐵摩訶站在崖邊，對著半空練起慈悲拂雲手第二式「海闊天空」，掌心朝下， 曲肘橫劃而出，空中發出一股厲嘯，那是掌風與海風擦撞之聲。 　　 　　掌力能達到遇風不散、遇力不化的境界，慈悲拂雲手對鐵摩訶而言，無異是大材小 用。 　　 　　他回頭望向慈芸，尷尬笑了一下。慈芸搖頭嘆道:「這麼使當然錯了，而且錯的可離 譜了。你才發出一掌，樹斷了，風也破了，倘若是打在人身上那還得了?隨隨便便一招就 將人打死，還能算是個慈悲為懷的出家人麼？」 　　 　　鐵摩訶眉頭間露出了一絲冏色，道:「師父，那我不學武功了。」 　　 　　慈芸詫道:「為什麼?」 　　 　　鐵摩訶道:「學了武功以後難免要跟人動手，一動手必定會有死傷，把人打的不是受 傷便是死亡，便做不成出家人，所以武功根本百害無一利，還學來作什麼?」 　　 　　慈芸問道:「如果有人想打你怎麼辦?」 　　 　　鐵摩訶道:「那就讓他打吧，他打得氣消了，便不會再打了。」 　　 　　慈芸又問:「那如果人家不想打你，而是想打你師姐們，甚至想至她們於死地呢?」 　　 　　鐵摩訶不假思索道:「我一定會代師姐們擋住那人，並求那人若真要殺，便殺我就好 。」 　　 　　慈芸道:「倘若那人偏不想聽你的話，執意要傷害你師姐呢?」 　　 　　鐵摩訶頓時愣住，道:「這.....我會盡力....」 　　 　　慈芸道:「倘若那人不但不聽你的話，而且武功又極高，高到你還沒動手前，便將你 給制住，你一樣奈何不了他，你的師姐們最後還是受到傷害，這可怎麼辦?」 　　 　　鐵摩訶頓時苦喪著臉，說不出話來，心想:「對啊，那可怎麼辦?」 　　 　　慈芸微微一晒，道:「為師不是故意刁難你，你有這等捨己從人、割肉餵鷹之心腸， 為師很欣慰，但為師也要告訴你，世上有很多事情，是由不得我們決定的。你有慈悲心 ，有心要勸人為善，別人卻未必會聽你的話，那是因為大部分人心中的善念還未被啟發 ，所以渡化世人為普天下佛門弟子之要務，但我們也不能在還沒感化世人前，自己卻先 困於災厄之中啊，習武目的便是為此。」 　　 　　鐵摩訶一副似懂非懂，道:「師父，習武能讓我們自己不落於災厄，難道不會讓他人 落於災厄嗎？」 　　 　　慈芸搖了搖頭，道:「不是的，你看你師祖，武功練到了神髓，你可曾聽說過她傷害 什麼人麼？也正是因為她武功高強，咱們水月庵才能數十年來平平安安，惡人不敢進犯 。別人我不敢說，但我佛門弟子習武的目的，絕對是用來保護自己，保護家人、朋友， 甚至是保護普天之下所有百姓不受邪魔歪道侵害，這樣你明白了麼?」 　　 　　鐵摩訶沉思了一陣，忽然叫道:「我明白了，師父您的意思是，習武是用來保護人而 不是傷害人，但只有師祖這般境界，才能兩者兼之。所以您教我武藝之後，我若沒有練 到如同師祖一樣，神而明之，那絕對不能跟他人動手，是不是如此?」 　　 　　慈芸不禁哭笑不得，沒想到鐵摩訶竟會想出如此結論，但心想以他的武學資質，要 達到慧妙那等境界，也不是不可能，因此便未說破，點頭道:「是啊，是啊，在你還沒練 到如你師祖那般，武功收發自如，還是跟人少動手得好。」 　　 　　鐵摩訶既已想通，頓時心情開朗起來，道:「師父您說我剛剛那兩招力道發得太強， 但要怎樣才能作到像您一樣，掌上勁力若有似無呢？」 　　 　　「兩個字:忍、讓」慈芸走上前，道:「你試著用我剛剛教你的第一式打來。」 　　 　　鐵摩訶愕然道:「師父，您不怕受傷嗎？」 　　 　　「怕受傷怎麼當你師父? 」慈芸笑了笑，身子屈下，慢慢的展開第一招起手式「風 平浪靜」。 　　 　　鐵摩訶見慈芸這副從容的態樣，心中仍是躊躇，學著慈芸擺開起手式，一掌緩慢推 出，不敢用盡全力，似是生怕慈芸會如同那株梅樹下場。 　　 　　慈芸道:「傻孩子，你這樣打得有氣無力，我怎麼教你?大力點!」最後那「大力點」 乃是猛喝，鐵摩訶一時受嚇，掌力便不由自主疾吐而出。 　　 　　鐵摩訶暗叫不好，卻聽啞的一聲悶響，慈芸雙袖驟然一合，鐵摩訶的掌風頓時化消 無影無縱，宛如白雪遇見艷陽一般。 　　 　　慈芸道:「有道是『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剛剛使出的那一掌，卻 宛如狂風過境，全然不符合慈悲拂雲手宗旨。我問你，天上的雲讓風一拂，便怎麼了?」 　　 　　鐵摩訶道:「便散了。」 　　 　　慈芸道:「可不是麼?既然名為『拂雲』手，便是要讓自己的雙手如同飄風一般，對 方任何襲來攻擊就像雲朵，被我們輕輕一拂，即散而去。我們使出這一招，用意不是要 與人硬碰硬，而是要無聲無息消去對方的攻擊，既不傷及他人，亦不損及自身。」 　　 　　鐵摩訶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忽問道:「但師父，倘若對方的雲朵太厚，就像烏雲一 樣，我們拂不了時，該怎麼辦?」 　　 　　慈芸道:「就知道你會這麼問，這時我們就用第二式『海闊天空』，讓烏雲過去，天 空就會重新放晴，對方執意不退，我便不直纓其鋒，先退讓一步，閃過攻擊再說。」 　　 　　鐵摩訶道:「師父，您這招的道理，跟我剛剛說的任人打的法子，好像異曲同工啊！ 」 　　 　　慈芸點頭道:「有時人與人之間起衝突，起因不過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誤會，你我身為 佛門子弟，自然不能像市井匹夫一般，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就算對方先要向我們動手 ，我們既不能傷害對方，也不能讓自己受到傷害，最好的辦法便是先退一步，對方打得 累了，怒火消了，腦子也冷靜了，自然可以好好解釋誤會，衝突不就化解了嗎？」 　　 　　慈芸將慈悲拂雲手一招一式所蘊含的人生哲理詳細解釋，鐵摩訶聽得頻頻點頭，待 慈芸解釋完，他忽問道:「師父，第十一式『急流湧退』與第十二式『行遠自邇』，這二 招均是拳腳已欺到人面上，但為何卻半途而廢，迴拳收掌，好像只使半招一般呢？」 　　 　　慈芸道:「還記得我跟你講過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吧，有時我們會遇到武功比自己 低的對手，但出門在外，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明明我們能得勝，卻也不能不給對 方留點顏面，自退一步收手，大家化敵為友，豈不更好?至於勝負，各人心裡有數就好。 」 　　 　　鐵摩訶頓時有如醍醐灌頂，了解這十三式之中，沒有一招是傷害人的招式，更沒有 一招會至人於死地，完全符合佛家慈悲為懷旨意，與其說是水月庵武學之根本，倒不如 說是修身處世之道。 　　 　　他忽問道:「師父，既然要交朋友，那為什麼還要存有勝負之心呢？」 　　　 　　慈芸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沒想到我這個作師父的，反而讓你這個徒弟來點化。不 錯，不錯，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該存有勝負之心，倘若天下人都能這麼想，江湖上也能 平靜個十幾二十年了。」 　　 　　她頓了頓，又道:「我前頭提到，拂雲散手的宗旨乃『忍、讓』便是如此，這二字的 道理人人皆懂，但知易難行，要體現在武學上更是難上加難。自古有云:『文無第一，武 無第二』，習武之人一動上手無非要分出勝負，誰也不願甘居於人之下，這是無可避免 的。但所以你時時刻刻要記得，我們習武是用來保護，而不是用來分勝負，心中有了這 個念頭，出手自然而然會容讓，是勝是負，也不會去計較了。」 　　 　　師徒倆一邊論修身處世之道，一邊論拳腳收發之法，一個教得起勁，一個學得認真 ，僅僅十三式的基礎武功，他們卻一談便談到了天明，仿佛還意猶未盡。 　　 　　然而，鐵摩訶卻未曉得，慈芸在傳慈悲拂雲手時，擷取了『無量光明訣』心法中的 一小段，一并傳給了他，否則單單一套內力運用法門的入門武功，如何有化去敵人勁力 如此妙用?這全要歸功於無量光明訣這一部還未問世的上乘神功。 ========================= 各位抱歉，有鑑於故事走偏太多，圓不回來，所以回去改了一點設定，被蕭冠玉打死的人: 花拜榴、花大芳、范曉婷、夏寶生、夏寶萍、孫精明不變；秦千霜和范曉晨則改為下落不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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