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一人長聲笑道:「哈哈，天外魔龍也不過如此，用兵器對付人家赤手空拳，好威 風啊，好煞氣啊！」 　　 　　說話的是個一個身穿白袍的的老人，他不但身穿白袍，連眉毛、頭髮、鬍鬚都白得 跟雪一般，宛如一尊雪人。 　　 　　他從腰上解下一把軟劍，那把劍身彎彎曲曲，刃上映著淡淡的紫光，彷彿夕陽下的 晚霞。他緩緩的穿過眾人，那些被他身子觸到的人，紛紛感到一絲暖氣徐徐送入體內， 格外舒服受用。 　　 　　那白衣老人抱劍一揖，道:「在下天山派龍玉， 於西域時已耳聞令尊大名，可惜緣 鏗一面。如今一見閣下所為，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恐怕更勝令尊往昔所為，可惜啊可 惜，可取啊可取!」 　　 　　他說「可惜啊可惜」是惋惜馮摩訶不學好，仗著一身絕藝禍害江湖，沒有為父親彌 補過錯；說「可取阿可取」是譏諷馮摩訶讓「天外魔龍」的惡名更加響亮，兇殘程度亦 遠遠超過父親鐵無畏。 　　 　　鐵無畏當年走遍中原，挑戰各路高手，龍玉長老的師兄黃鶴真人當時正好在中原行 俠仗義，不巧被鐵無畏撞著，被他以龍形魔棍破解了七十二路天山劍法。 　　 　　黃鶴素來受江湖人士稱讚劍法無雙，早已自鳴得意，甚至自封為西域第一神劍，足 有與信姝「神劍俠女」名號分庭抗禮之意。他當然無法接受這種落敗，在那之後便閉口 不談與鐵無畏交過手一事，當作從未發生過一樣。 　　 　　殊不知當時年幼的馮摩訶也目睹訶這場比鬥，還將過程完整紀錄了下來，在鐵無畏 找上夏家堡時，不經意當眾宣揚這件醜事，甚至還說鐵無畏要擊敗黃鶴根本不需要動到 七十三招，只不過是為了要破解所有的天山劍法才出手容讓罷了。 　　 　　黃鶴被當眾抖出落敗一事，只覺面上無光，以後無顏在武林中立足，回天山後一蹶 不振，終日渾渾噩噩，耽溺於酒色之中，不但荒廢了武功，亦荒廢了派內一切事務，使 得天山派一度沒落。 　　 　　後來天山派門人看不下去，公開廢了黃鶴的掌門之位，並推立黃鶴的師弟龍玉為新 掌門。 　　 　　龍玉以師兄為鑑，上任後滴酒不沾，亦不近女色，專心鑽研劍法，立下宏願要將天 山派發揚成為天下劍派之首。 　　 　　他的資質本來便勝過黃鶴，加上勤奮不懈，皇天不負苦心人，二十年中讓他鑽研出 一條上乘內功奚徑，使得他內力遠勝過歷代天山派掌門，更將原本的天山劍法補至一百 零八式，最後三十六式的威力、變化已非原本的七十二式可比擬。 　　 　　他在派內務事上也勵精圖治，短短十幾年便重振天山派聲威，如今天山派在武林四 大劍派中有後來居上之勢，超越了點蒼、崑崙，與華山派幾乎並駕齊驅。 　　 　　龍玉在武林中響譽如此之高，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便是他早年曾於喀什噶爾一帶對 付一群馬賊時，由於見識不足，不慎遭敵人砍斷了右臂，這對於慣用右手使劍之人是極 大的傷害，幾乎等同於斷送了他的習武之路。 　　 　　然而他最後卻能突破逆境，為自己和天山派創下了奇蹟，江湖中人無不以他為典範 ，更給予他一個響噹噹的外號「風火神龍」。 　　 　　龍玉見馮摩訶與自己同為殘疾之人，竟也習得一身超人絕藝，縱使對方立場與自己 大相逕庭，也不禁有惺惺相惜之意，道:「來來來，你使刀我使劍，咱們兩條龍不過個幾 招說不過去」手腕一抖，嗡嗡聲不斷，軟劍扭成四個圓環，直直遞去。 　　 　　馮摩訶沒有舉刀相格，反而左掌朝劍圈拍去，掌心吐出猛力，將劍圈反彈了回去。 然而龍玉的天山劍法有幾式是擬寒山梅枝之形所創，走古樸、歪曲一勢，不待馮摩訶掌 力逼到，手臂一轉，捲曲的軟劍抖然伸的筆直，刺向馮摩訶咽喉。 　　 　　只見劍尖已要碰到馮摩訶咽喉上，他的左掌還是直直的遞上來，龍玉不禁暗忖:「這 人當真不想要命了?」忽聽「噹！」得一響，只覺虎口一震，眼角瞥到一抹銀光，竟是自 己的軟劍往胸口反刺了回來，當下連忙仰頭一避，身子跟著倒躍。 　　 　　只見馮摩訶斷刀橫在胸口，左掌貼在刀後。他暗叫慚愧，竟忘記了馮摩訶右臂雖斷 ，卻早已以刀代臂，兩手皆能攻擊。 　　 　　他突然想到，適才自己譏刺馮摩訶用兵器對付覺證赤手空拳，怎麼沒想到馮摩訶本 來就斷了一臂而處劣勢，多了一把斷刃來彌補不足，又有何妨?那句譏刺倒顯得無理了。 　　 　　驀地眼前黑影一晃，龍玉這一分神，馮摩訶人已經搶到他身前不到半步，刀刃直直 砍入他中盤。龍玉趕緊一個錯身避開，只聽嘶得一聲，他人雖是避過了，不過馮摩訶的 刀風太過凌厲，竟將他半截袖子割了下來，露出了那條又短又瘦，宛如枯幹一般的斷臂 。 　　 　　龍玉這下不敢托大，將內力灌入長劍之中，展開一百零八路天山劍法，銀光漫將開 來，廳堂上霎時耀眼生華。 　　 　　馮摩訶刀掌齊施，發出呼嘯之聲。龍玉腳下遊走，隨著劍勢加緊，腳步亦愈行愈快 ，身上的白袍隨風揚起，最後幾乎看不見人影，只見一團白雲倏來倏去，劍光宛似霞光 ，從雲層中穿出，就像是大雨過後的天空，眾人無不感到心曠神怡，對於天山劍法亦多 一層敬佩。 　　 　　只是馮摩訶身形如嶽，無論龍玉的劍法千變萬化、刁鑽詭奇，他就像是一座屹立不 搖，彷彿萬年前便立於此地的大山，即便物換星移、白雲蒼狗，周遭事物無時無刻都在 變化，其依舊萬年如一，不為所動。 　　 　　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轉眼間龍玉的劍法已使到一百招，只剩下八招未使，面對馮 摩訶如此大敵，他每一招無不是使上全力，身上白袍已讓汗水浸得濕透，臉色潮紅，白 色的鬚髮更加顯眼。 　　 　　這一番鬥將下來，他已看出馮摩訶的斷刀上的武功是一種極為厲害的守禦刀法，將 全身護得密不透雨，叫他長劍沒有任何機會搶進。 他不禁暗讚馮摩訶這取長補短的方法，臂刀連為一體，使將起來更加靈動。突 然感到一陣可惜，要是自己早一點想到這個方法，如今的武功必定更勝一籌。 　　 　　馮摩訶突然猛嘯一聲，斷刀交左手，直砍而下，往龍玉的長劍連斫八刀，全無變化 。龍玉被此一著愣住，高手鬥到酣處，所使的招式必定越來越精，然而馮摩訶竟會反樸 歸真，直上直下的砍來，宛如不會刀法的莽漢一般。 　　 　　他一眼便瞧出馮摩訶右身露出了三個大破綻，自己若挺劍刺入，必能得手，心中暗 道:「孩子，你縱然是一塊良質美才，這一生卻走上了歪路，老夫雖然惜才，卻也不能讓 你繼續危禍世間，盼你下輩子當個堂堂正正的好人吧。」長劍歪斜向右，從馮摩訶刀下 滑過，橫刺而出。 　　 　　他本擬一得手，便立刻撤劍而退，沒想到劍尖刺入衣服後，竟是一片空蕩，彷彿沒 有東西一般。他心裡一突，想起一件事，馮摩訶剛才是用左手揮舞斷刀，那右臂之下便 沒了物事，自然衣袖下空蕩一片。 　　 　　他雖然發現自己所犯的錯誤，卻為時已晚，馮摩訶人已繞到他身邊，左手緊扣住他 的手臂。他正要使勁掙脫，忽然左肩上傳來一陣劇痛，只見雪白的袍子上已染紅一片， 肩上一大塊肉已被馮摩訶咬了下來。 　　 　　龍玉沒料馮摩訶竟如此野蠻，但此時為他所制，根本動彈不得，只能任他擺佈，當 下又驚怒交加，卻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七柄長劍自人群中電射而出，襲向馮摩訶後背。馮摩訶一覺涼風襲體， 立刻拋下龍玉，縱身一躍，飛到了一道橫樑上。 　　 　　七人各持長劍，將龍玉包圍在正中，分別為點蒼五劍、崑崙劍豪陸威、華山掌門楚 萬嶽。 　　 　　點蒼、崑崙、華山、天山為武林四大劍派，素來互有往來，同氣連枝，一見龍玉即 將遭難，便不約而同挺劍相救。 　　 　　點蒼七劍經過泰山一戰後，兩名兄弟不幸慘死，如今只剩下五劍。他們尚以為天誅 教與天外魔龍沆瀣一氣，對馮摩訶更是恨之入骨，一人長劍指上，罵道:「妖孽，快下來 受死吧！」 　　 　　龍玉站起了身子，說道:「龍某感謝各位相救，只不過咱們身為正道，千萬不能倚多 為勝，否則....」 　　 　　「龍老弟你這麼說就不對了」華山掌門楚萬嶽打斷他的話，道:「咱們若是按武林規 矩比武爭勝，自然不能以多為勝。咱們現在可是在對付一個惡貫滿盈的兇徒，若不盡早 除去，只怕他要殺害更多無辜同道。」 　　 　　崑崙劍豪陸威亦道:「龍大哥，不是小弟看不起你，連覺證大師一身空前絕後外功， 尚為這妖人所傷，只怕這妖人的武功，遠在我們任何一人之上，若不合眾人之力，只怕 難以讓他服誅。」 　　 　　他又低聲道:「這妖人膽敢孤身闖夏家堡，必定有後援，經過泰山一番血戰，九大派 元氣大傷，此時更不能折損戰力，您身為一大支柱，一定懂得權衡利弊吧。」 　　 　 龍玉頓時啞口無言，仔細想想他們說的沒錯，自己如今也受了重傷，要獨自對付 馮摩訶已是不能，若有這些劍術高手相助，說不定還有一拼。 　　 　　只聽點蒼五劍又開始叫囂，罵道:「魔頭，快下來吃我一劍，我要為我大哥報仇!」 「你躲在上面當縮頭烏龜是吧，我看你不是天外魔龍，是地上軟腳蛇!」「狗娘養的畜生 快快滾下來，跟你爺爺大戰三百回合!」 　　 　　馮摩訶將斷刀裝回右臂，忽然起身一縱，如一頭大雁從樑上滑了下來，撲向點蒼七 劍中武功最弱的那人，正是剛罵他「狗娘養的畜生」那一位。 　　 　　他斷刀直斬那人頭頂，乘下落之勢，更是雄渾無比。那人只覺一股巨力撲天蓋地般 籠罩全身，宛如天地間一切事物都朝自己壓了下來，不但呼吸滯窒，全身上下更像是即 將被擠壓成一團肉泥。 　　 　 「嗡!」的一聲長鳴過去，其餘七人同時挺劍，自不同方位朝馮摩訶刺了過去，一 心要搶救那人。卻沒想到馮摩訶忽然縮刀，身子在空中一轉，就像是跳出水面的海豚那 樣的輕盈，左手往外一推，將那人推向七把寒芒閃爍的劍尖。 　　 　　這一著來得太過突然，誰也沒想到馮摩訶可以在空中擰身轉向，也沒料到他會將那 人當作擋劍牌，根本沒人來得及換招，只聽噗得一聲，七把長劍同時插入那人體內，那 人一聲沒哼，便即死去。 　　 　　點蒼五劍又少了一劍，其餘四劍無不悲痛莫名，齊聲狂吼，不待馮摩訶落地站穩， 便疾衝了過去，揮劍便砍。 　　 　　楚萬嶽正要叫他們別衝動，卻聽得砰砰、啪啪四聲過去，點蒼四劍的身子竟又筆直 飛了回來，兩人胸口插著他們自己的劍，另外兩人則撞在石柱上，腦漿迸裂而死。 　　 　　龍玉與楚萬風相顧愕然，如此一來，四大劍派中少了五名好手，憑他們三人之力， 要將馮摩訶拿下已難如登天。 　　 　　只聽陸威高聲道:「各位朋友，這惡賊兇殘成性，憑我們三人之力已無法招架，賈老 前輩、覺證大師、點蒼五俠已為我們犧牲，大家不用畏懼，一齊鏟除妖孽才是正道!」說 完，長嘯一聲，足下一點，領先攻擊馮摩訶。 　　 　　大部分人早有動手之意，一來忌憚馮摩訶兇性，二來是顧及身份，不想輕易動手， 如今聽崑崙劍豪言語中似有求助之意，頓時一呼百應，紛紛拔出兵刃，數十人跟著陸威 一起衝殺過去。 　　 　　馮摩訶適才連斃點蒼四劍，早就殺性大起，見人群殺到，長嘯一聲，緊撲了上去。 他左掌擊斃一名使銅槌的大漢，右刀砍下一名點蒼派弟子的頭顱，左足踏碎一名少林弟 子的腳踝、右腿踢飛兩名天山派使劍的長老。第一批衝去來的豪傑原有二十幾名，被他 殺得只剩寥寥不到七幾人。 　　 　　但第二批人緊接補上，人數比起第一批又多了一倍。馮摩訶被擠在正中，一樣臨圍 不亂，只要誰進入斷刀、左掌可及範圍，便立即送他上西天去。 　　 　　要知道這些豪傑之中，功力與馮摩訶悉若，甚至武功招式比他精深者，亦不在少數 ，只是這些高人向來鮮少遇過以命相搏的處境，遇到有人上門挑釁，不是按照江湖規矩 比武，點到即止，便是報上江湖上名號，好叫人知難而退，是以殺人的經驗甚少，否則 在泰山一戰，也不會有如此慘烈的損傷。 　　 　　而馮摩訶自幼便在深山野嶺中打滾，時時刻刻都有生命安危，所對付的不是人，而 是任何武功都毫無用處的猛獸，一狂戰起來，便有常人無法比及的殺性，心裡存著一個 念頭，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將對手至於死地。 　　 　　他在心裡層面上已勝過這些豪傑，武功亦不弱於人，自是所向披靡。原本只是要殺 夏金川一人為朋友、家人報仇，此時卻是見神殺神、見佛殺佛，只要誰敢攔阻，便當作 是夏金川的幫兇，非誅不可。 　　 　　正當他殺的興起時，右肩上忽然一痛，右臂頓時無力的垂了下來。他回頭一望，一 名拿著一把鐵扇的瘦子正笑嘻嘻的看著他。那瘦子忽然叫道:「各位，這惡賊已經無法使 怪刀，還不趁這機會一舉擊斃!」 　　 　　馮摩訶狂吼一聲，但右胛已傷，手臂根本抬不起來，當下刀交左手，往那瘦子臉上 砍削過去。那瘦子乃是崆峒派高手，擅使奇形兵刃，鐵扇橫來一擋，另一手的爛銀虎頭 鉤朝馮摩訶胸上大穴點了上去。馮摩訶忽然低下頭，用嘴將虎頭鉤叼了出去。那人不禁 咦了一聲，道:「沒想到天外魔龍也會瘋狗的武功，厲害，厲害。」 　　 　　他倒轉鐵扇，往馮摩訶臉上斜切了過去；左手展開擒拿手，捏上馮摩訶肩頭傷口； 右腳跟著踢出，掃向馮摩訶下盤。這三式齊發，乃是崆峒派震山絕技，名喚「三尖齊照 」，敵人越是欺近身邊，越能發揮作用。 　　 　　卻聽「喀喇！」一聲，那人這一腳本來要將馮摩訶掃倒，然而他所踢之處，卻是馮 摩訶的鐵腳，脛骨應聲而斷，不禁慘呼出聲來。 　　 　　那人腿骨既斷，兩手招式跟著軟弱下來，馮摩訶立刻乘勢扼住他咽喉，往他臉上直 接賞了一顆大大的頭槌。那人頭上、腳下同時湧上劇痛，堪受不住，頓時暈死過去。 　　 　　馮摩訶將那人置於地，左掌高舉過頭，正要往他天靈蓋拍落，驀地一股綿密的潛勁 自旁襲到，當下掌力一偏，朝那股勁力擊去。 　　 　　來人是一個中年道士，道袍上繪著太極符，正是武當派的前輩常風子。 　　 　　常風子老謀深算，不若那些血性之輩，自始倚立牆邊，沒有跟著大家上前搏命。他 觀測戰場動靜，瞧出馮摩訶雖然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看似無敵，其實在第四批、第五 批人攻到時，出手的速度、力道都大不如前，顯非以內力見長，只要繼續用車輪戰法， 遲早會將他氣力消磨殆盡。 　　 　　然而他身為天下第二大派掌教，卻也不願見江湖朋友持續倒下，見時機已成，便上 前去，一掌悄默無息的擊去。馮摩訶的手掌一貼上來，他立刻運起深厚的太極內功，以 「陰陽磨」慢慢化去剛猛無疇的掌力。 　　 　　太極功講究以柔克剛，惟有「柔」才能維持內力，是以內功就像細水長流，源源不 盡。水月庵慧妙師太當年曾受武當派高人指點，是以傳下的武功中亦有太極功的影子。 　　 　　馮摩訶與范曉晨、范克劫數度交手，早已見識過這般綿綿悠長的掌力。這種熟悉的 感覺，讓他腦中不由自主浮出范克劫的影子，心中怒火更熾，當下猛吼一聲，神龍掌力 毫無保留的催發而出。 　　 　　常風子心裡早有譜，見對方掌力如洪水潰堤般壓將上來，當下屏氣凝神，動上畢生 所蓄之內力，要與馮摩訶耗磨到底。 　　 　　其餘人見常風子與馮摩訶正處於比拼內力的凶險階段，便不敢再上前干擾，人人心 中暗祈老天讓道長得勝。 　　 　　過了半柱香時分，馮摩訶的手掌又開始發燙發紅，絲絲白煙自二人掌縫中冒出。常 風子只覺被像被關在不透風的蒸籠裡，額頭冒出黃豆大般的汗珠，恨不得馬上脫手，然 而此際是關乎九大派存亡的重要時刻，他身負重任，自是要咬緊牙關，能多耗一刻便是 一刻。 　　 　　又過了半晌，馮摩訶垂立的右臂忽然慢慢抬了上來，斷刀刀鋒一步步的靠近常風子 的手掌。眾人均見過他在泰山上對付少林弟子的手段，紛紛暗叫不妙，一人叫嚷道:「道 長，小心這惡賊的右手!」 　　 　　此時此刻，常風子全心全力的抵禦馮摩訶的掌力，根本沒有餘裕空出一手去抵擋斷 刀。眼看他即將面臨斷掌的險境，一名身穿靛袍的道童倉皇的從人群中奔出，手裡握著 一把短劍，叫道:「師伯，我來幫您!」一劍刺了過去。 　　 　　要知道馮摩訶右肩經脈已受了重傷，能將斷刀抬到這個位置已經是強弩之末，倘若 那道童一劍刺到他背上，必定無法抵禦。然而那道童一心記要幫風子避過斷掌之險，這 一劍自往刀鋒刺去，要將斷刀格開。 　　 　　只聽「嘎!」得一陣金屬摩擦聲，那道童畢竟功力甚淺，出劍不穩，竟沒一舉將斷刀 架開，反而從刀鋒下滑了過去。刀劍相擦之下，點點星火激出，飛到了常風子身上，此 時他全身上下盡被熱力包覆，這點星火宛如點燃了引線，那件繪著太極符圖的道袍便這 麼燃燒了起來。 　　 　　一眨眼時間，常風子整件道袍都燃起了熊熊烈火，那道童一時嚇得不知所措 ，踉踉 蹌蹌的退到了牆角，顫聲道:「師....師伯，怎麼會....怎麼會....」 　　 　　常風子瞬間變成一個火人，在大廳中亂奔亂竄，嘶聲慘叫，淒厲無比，眾人紛紛叫 嚷:「快救火!快救火!」 　　 　　馮摩訶喘過了氣，忽然衝到常風子身前，一手將他拎了起來，將他扔進了擠成一團 的群豪之中。 群豪們見一團火球從天而降，登時大亂，鳥獸散般退開。馮摩訶撲入往外散開 的群豪裡頭，斷刀又猛又疾的掃蕩過去，霎時大廳上鮮血狂濺、斷肢四飛而起；淒厲的 慘叫、憤怒的喊殺聲、兵器相撞聲交織一團，宛如煉獄場景。 　　 　　馮摩訶就像一頭餓了十天，已經沒有退路的獅子，而混亂的群豪就像一群受驚的莽 牛，莽牛縱然皮粗肉硬，一見到發了狠、不要命的兇獅，卻也只能四下亂奔亂竄，誰也 不敢正面迎敵。 　　 　　大廳上亂成一團，地上、牆上、門上....到處都是血跡，最後人人殺性大起，幾乎 已分不清自己砍的是敵人還是自己人，不少人沒命似的欲奪門逃出，只想快點遠離這塊 人間地獄。 　　 　　這數百名豪傑在馮摩訶眼中，彷彿都變成了夏金川的樣貌，他毫無顧忌的逢人便砍 ，心中除了殺人，還是殺人，發現到落荒而逃者，便是一個箭步上前，舉刀砍斃，絕不 容有一條漏網之魚逃離夏家堡。　　 　　 　　這場武林噩夢一直持續到了破曉，大廳上屍骨如山，上百名武林豪傑，只剩下寥寥 無幾還活著。這下殘存下來的人 ，無不是伏地大哭，便是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馮摩訶身上插著兩柄斷劍、一把鋼刀、三枚金鏢、五顆鐵菩提；外衣已支離破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染著無數鮮血的紅衣，全身上下的大小傷口多到無法計算。 　　 　　然而他還是直直的站著大廳上，心中沒有任何想法和情感，宛如一具冷冰冰的雕像 。 　　 　　「啊──」 　　 　　一聲長嘯劃過，似乎喚回了馮摩訶的神智。他低下頭，只見一個頭髮凌亂的少年跪 在自己底下，雙手高舉，正使出渾身解數阻止自己的斷刀持續壓下。 　　 　　那少年似乎不怕疼痛，雙手擋在刀鋒前，血水不斷滲出，但就是不放手。 　　 　　馮摩訶眼神閃過一絲錯愕，不知是訝異這少年為何能敢空手接自己的刀，還是困惑 為何自己會站在這裡。 　　 　　他忽然從那少年澄澈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便是那份深刻的復仇之心，才讓 自己和他支撐到了現在。 　　 　　他慢慢的將刀舉起，離開了那少年的手掌。那少年像是虛脫了一般，整個人往後躺 下。 　　 　　馮摩訶忽然回想起，昨晚殺了這麼多人，但就是沒見到夏金川半個影子。 　　 　　他不禁苦笑出來，放眼望去大廳上的屍體，全都變成了夏金川的棋子。 　　 　 他卻不死心，跨過一具具屍體，正要出廳時，驀聽得適才那少年大叫:「鐵浩風， 你今天若不殺了我，我馮英傑遲早有一天會親手殺了你!」 　　 　　馮摩訶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暗自苦笑:「我昨晚殺了這麼多人，往後要殺我的人， 恐怕不會只有你一個。」便離開了大廳。 　　 　　他搜過一間又一間的房屋，夏家堡的樸人、長工一見到渾身浴血的他，紛紛驚呼逃 開。 　　 　　他搜到夏金川最寵愛妾室的房門外，只見夏家堡中所有的女人都聚在這，每人眼神 裡都帶著恐懼，有人手裡拿著桃木劍，有人手裡拿著鈴鐺，有人手裡拿著符紙，全是道 士的法器。 　　 　　「妖怪，去死吧！」 　　 　　一個提著木桶的老婦衝了出來，將木桶往外一灑，馮摩訶頓覺腥氣撲鼻，身上已被 淋滿了黑狗血。 　　 　　女人們開始唸咒，揮動法器，彷彿要除鬼一樣。馮摩訶不發一語，轉身便離去，似 乎為這些女人的無知感到無奈。 　　 　　他一路來到了夏金川主房，只見前庭中站著一個老人，手裡握著一把刀，卻不住發 抖，正是被夏金川叮嚀在此待命的馬副總管。 　　 　　老馬咬牙問道:「你....你殺死了堡主?」 　　 　　馮摩訶不答此話，反問道:「你知道他在哪?」 　　 　　老馬道:「堡主要我在這等他回來，除非他發出信號，否則我絕不會逃走。」 　　 　　他又道:「不過，就算他發出信號，我也絕不會逃的!」 　　 　　馮摩訶望著這個老人，不禁為他感到憐憫，到了這個時刻，他還心心念念惦記夏金 川，殊不知人家早已將他當作調虎離山的棋子，自己已逃到不知哪去了。 　　 　　他嘆道:「放下刀吧，你被夏金川騙了。」 　　 　　老馬一怔，怒道:「你放屁，堡主待我恩重如山，他怎麼會騙我?他在臨走前，還給 了我一千兩銀票，要我帶著妻小遠走他鄉，安安穩穩作個生意呢！」 　　 　　他一邊說，一邊將口袋裏的銀票掏出來，亮在馮摩訶眼前，道:「你瞧，這....」一 股風忽然吹來，將銀票吹落一地，他急忙蹲了下來，到處撿著銀票，口中喃喃道:「堡主 不會騙我的，堡主不會丟下我的....」 　　 　　他忽然停止了動作，趴在地上痛哭了起來，倘若夏金川沒騙他，為何馮摩訶會站在 這裡?那道通知他逃跑的信號，為何沒有提前發出? 　　 　　老馬哭過一陣，心裡彷彿已接受被背叛的事實，抬起頭來，只見馮摩訶正轉身離開 ，沒有要殺自己的意思，趕緊奔到他身後，道:「我....我或許知道夏堡....金川在哪， 我帶你去!」領前走去。 　　 　 馮摩訶跟在老馬後頭，來到了夏玉樹的房間裡頭，只見他將桌上的蚊香轉動半圈 ，那排擺放武學典籍的架子忽然開始慢慢往旁移動，底下露出了一個三呎見方的洞口。 　　 　　那洞裡蓋著石級，老馬點燃燭台，沿著石級一路走了下去。兩人走了一百多級，終 於踏到一塊斜下的平地。 　　 　　底下連結著一條通道，他們走出了十丈左右，前方出現一個彎道。繞過彎道後，地 面似乎也平了一點，走出十丈，又出現一個彎道。 　　 　　他們繞過彎道，地上果然也平了一些，如此接連繞十八個拐彎，才終於像踏在一塊 平地上，正好也來到了通道最後一段。 　　 　　一股鹹鹹的海風飄了進來，海潮之聲越來越大，他們走到了通道盡頭，見到一個人 工鑿出的圓洞，立在海面之上。 　　 　　洞外景色分成上下兩半，下面是暗藍色的大海，上面是灰濛濛的天色。洞的底下立 著一根木柱，柱上繫著一條纜繩，纜繩的另一端飄在海面上，隨波起伏。 　　 　　老馬見到那艘逃難的小船已經離去，頓時崩潰跪了下來，此時才真正接受了夏金川 已棄他而去的事實。 　　 　　想到夏金川臨走前對自己說的那番動人言語，心中更是悲憤莫名，他站了起來，忽 然往牆上撞去，咚得一聲，人就像一顆洩了氣的皮球，慢慢的縮了下去，牆上還留著一 個血印。 　　 　　馮摩訶對這一切恍若未聞，血戰一晚的結果，就像是底下的海水，往外付諸流去。 　　 　　海潮聲彷彿在嘲笑他的徒勞無功，他恍恍惚惚的踏入海水，一步一步的往海中走去 。 　　 　　太陽從西面的天空完全探出頭來，馮摩訶的頭頂正好沒入碧藍色的海平面下。 ============================== 本來想在這一章完結的，後來想想還是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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