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滅敵 3 絕計換命 　　 　　司倚真想起江璟所述的諸般江湖故事，尋思：「天留門人鮮少涉足江湖 ，還有一件事得提醒他們。」說道：「天留門的朋友，畫水劍勢鋒銳無匹， 創口甚易辨認，若要保守秘密，須請各位處置一下屍首的創口。」 　　那些天留門人彼此對望幾眼，會過意來，便俯身將屍首的創口細心戳爛 ，又加了許多不相干的傷口，連林外那四人的屍首也拖了回來處理。 　　司倚真冷眼望著天留門人將所有仇人的屍首拖到一邊，通爛屍首傷口。 她向東南方跪下，伏地叩了三個頭，合十默祝：「嬸嬸，你們冤靈不遠，小 女子伏求諸位得知：大仇已誅。小女子叩謝哺養大恩，誠心祝願闔府往生極 樂。」 　　祝畢，眼眶已紅了，心中酸澀難當。她原不信神佛，自因江璟不信之故 ，但是當她見到好人受此災殃，見到奶娘就在眼前慘死，由不得她不盼望有 個西方極樂世界，接引那些無辜受害的善人。 　　她站起來，握著侍桐的手，垂首道：「姐姐，我……我是沒有選擇。江 湖殘酷如是，我們已身在其中，又怎能豁免？妳別怪我……別怪我好麼？」 她自己的手在力戰過後發著燙，侍桐卻手若寒冰。 　　侍桐呆呆地瞧著她，突然間用力一揮，掙了開去，踉踉蹌蹌地走到一旁 ，扶著樹幹大嘔起來。她即將臨盆，早已無孕吐之症，自然是被這場面打擊 過甚了。 　　天留門人處置屍首已畢，一人問：「姑娘可有話要我們帶給門主？」 　　司倚真衝口而出：「我要與馮門主約定山外某地，會晤相談。請你們稍 待，容小女子思索片刻。」話一出口，心中便是一怔：「我怎地這麼順當地 說出要約見馮宿雪？我要跟她商談甚麼？」 　　－－是不是我其實已有了主意，只是不敢直接去思量？ 　　她瞟了侍桐一眼，侍桐抱膝坐在遠處石上，身影孤寂。她鎮定心神，梳 理自己經過這一場震撼的戰鬥之後，依依稀稀想到的事： 　　「冷雲痴追捕我的陣仗甚大，奧支高班那幾個女弟子也來了，衍支甚至 攜帶弩箭，可見韓濁宜捉我回天留門的心意急不可待。這便是說，大地鼠仙 被關在山腹城中，還活得好好的。但凡他有何重大傷殘，更不可能吐露冶煉 與製藥的秘術，然則韓濁宜捉我回去，就半點用也沒有。」 　　「馮宿雪對我尚算信任，但她並不想釋放大地鼠仙，因為她自己也想要 黑杉令，她想找出黑杉令所藏的秘密，鞏固天留門基業，這是她扳倒韓濁宜 、全面贏回門人忠誠的最佳憑恃。」 　　接著，她便想到常居疑與馮宿雪的祖孫血緣：「馮宿雪雖是混血胡姬， 卻是在漢人的天留門成長，就算得到了黑杉令，也解不開大地鼠仙的母國文 字，甚麼極西海外的大海島……那個島邦雖曾被拂菻國統治，但另有一種文 字，即使有懂得拂菻文字的人幫她亦無用。放眼天下，若無大地鼠仙之助， 除非她持著黑杉令遠赴那不知何在的大海島，方能解析令牌上的紋樣。」 　　侍桐理了理儀容，慢慢地走回，向司倚真行禮，低聲賠罪：「小娘子， 侍桐知錯，方才不該對妳無禮。」 　　司倚真一聲長嘆，輕摟著侍桐，柔聲道：「是我連累了妳！等江湖這些 事辦完，我回家裡去找妳……那時妳已有個小娃娃陪妳了，多麼美好，不是 麼？妳回到家裡，甚麼可怕的事都不會再有。」 　　侍桐露出淺笑，隨即又蹙緊了眉：「小娘子平平安安的，我便甚麼都夠 了。」 　　司倚真卻暗忖：「姐姐終身有翻疑莊照料，可我自己呢？我不要再見臭 師父，橫豎他從不是真心當我是徒兒。唉，但他始終養大了我，教了我一身 武藝，待八月十九過去，我在暗處見到他確然平安無事，便跟著大地鼠仙， 拂衣即去，向西遠颺，也免得康大哥找我……對，便是這樣，此身投寄異域 ，餘生另有天地，把中土的傷心事盡忘了罷！」 　　一想到要同康浩陵永不相見，當真心如刀割，胸口被甚麼梗住了，淚水 登時迸出，恨不得伏地痛哭一場。但這刻尚有大事待決，她只能不去管心上 一陣陣的發疼，把口唇咬得發白，用衣袖抹去淚水，見一眾天留門人微有不 耐之色，便踱開兩步，加緊思量。 　　「倘若馮宿雪和老秦拿到黑杉令，加上些運氣，說不定可推測出融煮鐵 水之陶鍋的配方，以及高爐的砌法。但是所謂高熱融鐵，在大地鼠仙的學問 之中，不過是中等之術而已，上等之術仍是『千人一心』。」 　　「不錯，馮宿雪全然不知令牌的富強秘密究竟是何種形式，她便再聰明 十倍，也想不到要訣是『千人一心』的法式，最多只能想到跟黑杉令的製法 有關。她只想抓著黑杉令，好好鑽研。」 　　－－這便是換取大地鼠仙性命的關鍵！ 　　「只有師父還心心念念要將令牌獻給李節帥。這也不妨，若是馮宿雪真 能找到黑杉令，我要從她手中騙取，亦非絕不可行……」 　　司倚真計策已定，心情略開朗了些，轉身向天留門人道：「有勞諸位轉 告馮門主：小女子心中言語，與那枚令牌有關。馮門主若無要事羈絆，我至 盼芳駕早臨。雙方仍憑短笛為號，小女子在七槐溝日夜翹首以望。」 　　天留門人點了點頭，各自飛身上樹。轉瞬間，這批殺人不眨眼的神劍傳 人，身影又化作來時輕盈迷幻的灰雲，消失在林梢。 　　司倚真牽著侍桐，緩緩走出樹林。此去有天留門人相護，安危稍可無虞 。七槐溝地處偏僻，在北霆門東北，未至成都，北霆門人總不能將整個蜀國 的荒郊野地搜遍。她心想：「送走侍桐後，我仍須繞繞圈子，迷惑敵人。」 辨明方向，二人向村口行去。 　　司倚真道：「咱們到村頭會合阿薑，讓他們送妳南歸。我一定盡早回家 。」 　　侍桐一呆，只搖了搖頭，卻一時說不出話。司倚真問：「怎麼啦？」 　　侍桐面上一紅，囁嚅道：「我在嬸嬸家裡之時，她說……說娃娃就快生 了，這段日子總叫我不可亂走呢。我這一上路……阿薑他們都是男的……」 　　司倚真雖聰明精細，卻也是黃花閨女，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侍桐極有 可能在途中臨盆，阿薑等家丁雖可幫忙召產婆，卻全是少年男子，侍桐一個 初產少婦雜在其中，日常起居，多有不便。她略一沉吟，道：「如此只有在 七槐溝找戶人家寄宿，召請天留門人護衛。蜀中千家萬戶，北霆門決計無法 一一搜檢，若然搜到，哼，便是他們倒霉。」在侍桐手上一握：「我陪姐姐 到娃兒生下便是。」 　　侍桐道：「多謝小娘子。」默默行出一段路，幽幽地說：「西蜀的小山 村，除了嬸嬸家，我還住過另一個小村。那裡……倒很清靜，人們都很好。」 　　司倚真隨口問：「阿薑他們採藥，帶了妳去的麼？」 　　侍桐輕輕道：「不是。那次我身邊沒有家裡人，卻不是……不是自己住 在那村裡。那段日子裡甚麼也不想……可多麼好！」 　　司倚真恍然大悟，侍桐是在追憶與殷遲同行的時光。殷遲辜負侍桐的心 意，對她百般糟踐，然而她深情已鍾，相思纏繞，實難由己。她口上不敢提 ，內心仍抹不去兩情繾綣的過往，縱使那過往僅是稀有的片刻！所以，她在 說起山村時想到殷遲，在殺戮場面裡想到殷遲…… 　　剛剛明白侍桐的心事，司倚真突地醒悟了甚麼，心頭重重一震，陡然明 白了自己約談馮宿雪的真意。 　　以黑杉令哄騙馮宿雪、換取常居疑性命，固然十分要緊，她保護常居疑 之心，絕無可疑。但心底深處，對待世人畢竟仍有親疏之別，最著緊、最不 能失去的，始終是家園、是師父： 　　「殷遲揚言，八月十九要找師父決鬥。師父對殷叔叔夫婦負疚極深，不 但自己鐵了心不還手，竟也下令我不可報仇。師父再怎樣可惡，翻疑莊又豈 容那魔頭橫行？我既已得知此事，便決不許師父這樣自殺。臭師父，我不許 你拋下我去死！」 　　「唯有殘暴的手段，能遏止殘暴的敵人。」這是她在瀕臨身心受暴的邊 緣，所領悟的道理。 　　她認清了自己真正的意圖，背心一陣發熱，有些惶恐，又有些亢奮。 　　－－甚麼樣的突發事變，能令那魔頭徹底分身乏術，主動放棄翻疑莊之 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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