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劃磚 7 復仇志在 　　冷雲痴心下暗生驚怒，他明知對方善於料敵機先，出刀時便加倍催勁， 力道更強，刀招亦快了近一倍，要讓對方無法後發先至。可是他甫一催勁， 對方往往已洞悉，禿枝已搶先攻向他勁力傳遞必經之筋脈，令他有所顧忌， 無法全力施為。若說此人是南霄門隱藏的高手，又不像是對列霧刀招十分熟 稔的模樣。 　　－－那人洞悉的不是他的刀招，而是勁力本身！除非他出刀能夠完全不 帶勁力，否則必遭破解。然而動武致勝又豈能無勁無力？ 　　冷雲痴刀霧一成，地下黃塵又起，二人裹在飛塵之中，情景比之風渺月 鬥殷遲時另有一股詭奇之感。那人招數逐漸雜混，雖是單手出招，但數次禿 枝掃向冷雲痴足脛，身法與禿枝去勢均是明朗開闊，頗有棍術的味道。畫水 劍的皮毛招式使來使去都是那幾下，但在那人手中使來，彷彿就算是鄉間武 師、江湖藝人嘩眾取寵的玩意兒，亦能與一流高手分庭抗禮。 　　群豪之中已有人在竊竊私語：「那漢子是在讓著冷門主。俺覺著他是在 拖延時候。」「他拖延時候幹甚麼？」「這都想不明白？他是想讓那惡煞殷 遲逃走。」「你們這樣說就太過了，他讓著冷門主是沒錯，難道冷門主不是 也讓著他？不然一根樹枝哪裡能支持這麼久？」 　　要他們清清楚楚地去想，北霆門主拾奪不下一個手拿樹枝相鬥之人，誰 也沒這樣膽量。但縱使冷雲痴不欲將麻臉漢子斃於當場，難道不能砍傷他手 足，令其無力再鬥？何以那漢子依然毫髮無傷地在刀霧中穿插來去？ 　　陡然間麻臉漢子一聲清嘯，禿枝連振三下，迴旋飛舞的黃塵向冷雲痴疾 衝而至。這一片塵沙勁力不如他出面阻戰時那般強大，數量卻多了不少，冷 雲痴雖不怕塵沙打中皮膚，卻怕那人覷著沙子迷眼的一瞬間使出殺手。面對 強敵，一粒最微小的沙子入眼，便能致命，當即向旁急縱，讓塵沙撲了個空。 　　麻臉漢子抓著這短短空隙，躍到立於花圃邊的殷遲身畔，禿枝伸出，便 在花圃邊沿鋪設的紅磚面刻劃起來。但聽得嗤嗤連響，磚屑紛落。殷遲目瞪 口呆之際，冷雲痴已盡數避過塵沙，向此處追擊而來，喝道：「尊駕讓開了 ！」彎刀平揮，不攻向麻臉漢子，而對準了殷遲。 　　殷遲冷笑一下，正要搶前，麻臉漢子大喝一聲，禿枝如棍棒掄出，向冷 雲痴左肩敲下。 　　冷雲痴曉得枝上力道厲害，這一敲若中，能把人一條臂膀打落，刀鋒改 為向禿枝砍去。如此一來，麻臉漢子已將冷雲痴攻勢接過。 　　那漢子在紅磚面刻了甚麼，花圃對側的群豪都瞧不見，刻字卻正在殷遲 腿邊。他低眼看去，只見草書四字，觸目驚心：「復仇志在」！ 　　－－八月十九的決鬥，切不可忘。世間的爭鬥都是末節，是年八月的寶 鳳山復仇，方是你心間長存的大志。 　　四字蒼勁挺秀，宛如出於飽學儒生之手。令殷遲駭然的是，這些紅磚雖 不如青磚、岩石堅硬，要在磚上刻字，到底也需使用尖石等物，那人使一根 脆弱禿枝，勁透枝端，這四字刻得宛如高明工匠精心雕出的碑文。至於為何 寫的是草書，自然是時間太短，只能一揮而就。若非殷遲曾得應雙緹教導書 文，這草書便認不得了。 　　殷遲全身一凜。此時變種神凝丹藥力已開始消退，他理智漸復，這四字 如同心上的一記重擊，忖道：「冷雲痴師兄妹已承認我勝了這一場，但冷雲 痴瘋了一般要就地殺我，今日只有當眾說出司姑娘失陷之事，好在有這許多 豪傑見證，改日再尋他們算賬。」 　　他去意已定，遙遙向著風渺月，大聲道：「風大姑，妳我勝負已分，小 子幸得未死，盼妳記著你我之約。我的條件極之容易：貴派弟子范倚真此刻 生死難知，請妳遵行信約，保她周全，向小子送個信來。」 　　言一入耳，風渺月與劉岡等人都道聽錯了，群豪更是聽得雲裡霧裡，萬 料不到他拚命狠鬥，攪出如此風波，要對方應允的不過是這般莫名其妙的一 個條件。風渺月指著他喝問：「你說甚麼？你與本門姓范的衍支弟子是何干 係？」 　　殷遲心中一陣刺痛，冷笑道：「甚麼干係也沒有。風大姑戰敗踐約，辦 到便辦到，辦不到便辦不到，豈需動問究竟？」 　　他口才便給，風渺月無言可答，身上創口疼痛，更怒不可遏，但在群豪 關注之下，卻只能說道：「只要你不死在我師兄妹刀下，我必辦到。」頓了 頓，道：「那范倚真犯了本門重罪，眼下雖不在本門，本門也不能容她。但 風渺月可以應承你，殺你之前，決不殺她。」 　　殷遲點了點頭，轉身縱起，越過花圃，發足而奔。剎那間，花圃之外的 近千名江湖豪士大起騷動，有人見他帶著斷劍奔近，不由自主地退讓，有人 卻不想放過近距看一看這名凶煞的機會，反而向前擁去。冷雲痴與麻臉漢子 的纏鬥反而被忘在一旁。殷遲視若無睹，轉瞬間穿出人叢，消逝在雜樹亂草 之間。 　　冷雲痴把殷遲與風渺月的對答一句句聽在耳中，苦於被麻臉漢子絆住， 眼睜睜由得殷遲逸去。殷遲身影甫一消失，麻臉漢子突然收勢，禿枝向身後 一擺。 　　冷雲痴刀尖前挑，正到中途，忽見對方住手，這挑向對方下顎的一招立 即凝止。他全身原本傾力前攻，刀尖一凝，自手腕而腳尖，亦如在地下生了 根的石雕般定住，接著緩緩收手，向後踱了一步。這一凝一收，大宗師的氣 派已達極點，北霆弟子忘了叫好，面上盡是崇敬之情。 　　麻臉漢子道：「得罪，得罪。」走到花圃邊，禿枝掃動，擦去磚面字跡 。但見磚粉飄揚，字跡已被掃淨，磚頭卻又被劃得更加花了。 　　冷雲痴暗叫：「失策！他收手之時，我本應立即趨前，去瞧他刻了甚麼 。這樣一來，便不知他與殷遲的關係了。」 　　卻見麻臉漢子歎了口氣，從懷中摸出一小枚銀錠，放在磚面，苦笑道： 「在下毀損了北霆莊的物事，這是修葺的錢，請冷門主收下。」想了想，又 道：「貴地鋪磚需使費若干，在下還真不知道。咱們用的錢也不一樣，當今 天下大亂，銀子卻是通用的，請冷門主拿去變現便是。」 　　冷雲痴見對方掏錢補償，已是一愣，聽對方執著甚麼「鋪磚使費」云云 ，更是愕然。武林中炫示功夫、上門挑釁，將人家門派的磚頭弄損、柱子打 斷，這種場面誰都聽得多了，可從未聽過顯威風之後立刻主動賠錢、還賠得 如此講究的。 　　站得近的豪客們聽見那漢子之言，看清他前倨後恭的模樣，不住交頭接 耳：「這難道是個無意中悟成高深武功的瘋子？」「他說用的錢跟北霆門不 一樣，那麼他不是蜀國人了。」「廢啥話，他一口河北音嘛。」「這就是個 瘋子，冷門主今日撞上這麼強的一個瘋子，也不能跟他計較啦。」 　　接著只見麻臉漢子向著冷雲痴，略略躬身，折斷禿枝拋下，似是賠罪。 　　冷雲痴道：「尊駕這若是致歉，倒也不必。冷某已出全力，確實奈何不 了尊駕。尊駕功力通神，冷某心服。」他處事度量雖小，在武學真理上頭卻 絕不含糊，勝敗分明。群豪聽他如此坦蕩，有許多人便鼓起掌來。 　　麻臉漢子道：「不敢。冷門主刀法精深，倘若單比招數，倘若冷門主只 出殺招，在下一盞茶時間之前，便已敗了。」言下之意，自然是坦言自己勁 力宏沛，足可彌補招式不精的弱點，更勝一籌。 　　此人初現身時，言語失禮，強行索戰更是幾近無賴；交手之後，明明頗 佔上風，說話卻文雅了起來，當真令在場眾人摸不著頭腦。只見他一揖到地 ，回身便走。 　　冷雲痴叫道：「且請留步！尊駕揚威北霆莊前，竟不留下名號麼？」 　　那漢子腳步略停，擺了擺手，負手逕自離去。從他自斷樹枝，到行禮離 場，舒然有致，意態灑脫，亦可見他絕不畏冷雲痴或北霆門人突襲。風渺月 呆望著他，忽然道：「師兄，須防他去跟殷遲……」冷雲痴搖了搖頭。 　　麻臉漢子走到花圃外側，若非如殷遲那般穿過人叢，便得兜一個大圈子 繞開，以他這震懾全場的身手，從小路繞圈子頗不合他的威風。群豪只見他 抓了抓頭，似乎有點害怕接近人群，哼了聲，轉開頭，向旁繞路去了。 　　一場驚動江湖的寒食決鬥，以這般場面告終，群豪意猶未盡，北霆門人 人心中卻種下一個疑團、一番遺憾。那疑團是：殷遲何以苦心維護范倚真？ 遺憾的是，門主師兄妹接連出手，卻叫一個神秘人攪局，殺不了殷遲那惡人！ 　　冷雲痴對群豪的喧鬧一眼不瞧，招手叫過劉岡，吩咐道：「嚴防外敵， 別院那兒也得請呂師傅警醒些，跟呂師傅說，咱們會加派人手，協助別院守 夜。」 　　劉岡凜然遵命，那麻臉漢子雖說撇清跟殷遲的關係，卻是誰也不信。風 渺月已被抬入莊內療傷，冷雲痴當先入內，劉岡向門外群豪一抱拳，北霆莊 門隆隆推動，便即閉上。 　　門外諸人兀自議論不休，更有人騎馬追尋麻臉漢子的去向。說也奇怪， 那人離去時不疾不徐，打鬥間亦未見有高超的輕身功夫，但只過了一會兒工 夫，山野之間竟不曾留下半點足印馬跡，倒像是神怪現身，專程來為殷遲解 圍似地。 　　數日之間，東起通往關中的蜀道，西至川西的深山，南又至舟船出川的 三峽，絡繹歸家的豪客談論的都是這件事。道上有些未能趕上湊這場大熱鬧 的武人，在茶棚酒館聽說有怪事，前來一搭座頭，便也聞知。 　　輾轉傳出的事件經過，不免添油添醋。殷遲的凶性被傳得更強，甚至有 人說他出場時順手便刺傷了靠近花圃的幾名高手，風渺月的傷勢被傳得更重 ，冷雲痴的刀法被傳得更神，而這幾件事一旦誇大，又襯托得那麻臉漢子的 現身更如天神一般。不到十日，這場決鬥與結局的奇變已傳遍江湖。 　　 -- 前朝唐時的通貨是錢幣 銀錠可不能隨便由平民拿出手 到了五代這時 割據勢力各自鑄幣 銀子反而通用了 大狗在這種細節上是絕對不會含糊的 但是他小氣成性 本故事第二章有他給飯錢斤斤計較的事蹟 拿銀錠賠一塊磚頭 一定很肉痛 　　 -- 鏡文學卷五連載中 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book/137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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