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劃磚 4 劣勢絕刀 　　除了冷雲痴，再無第二人看清那把二尺劍是怎生拔出、怎生遞到風渺月 身前三尺的。連風渺月亦看不清，她發話甫畢，眼前一花，二尺劍的劍光已 迫近她右肩，這劍一旦刺中，決鬥便終結，因為她再不能使刀了！ 　　風渺月方欲急閃格劍，劍尖方位已變，改挑她下顎。風渺月寶刀也已豎 起，向劍身盪去。不料那一挑亦未使足，劍身陡然微微一縮，敵人原在正前 方的靛色身影已閃至右方，劍刃反手下劈。這三下攻勢瞬發瞬收，每一下均 迅猛無匹，卻又無一招使到盡處，幻變之巧，已至極高境界。 　　殷遲喝道：「三招已足－－」他心高氣傲，一出手化而為三，三招均未 使盡，不願佔讓招的便宜。也就是在這三招之中，他已試出對方虛實，心下 傲氣登生：對方若無寶刀，自己的武技實已不下於這位北霆門上代高手。 　　風渺月不等他喝完，便搶步反攻，刀鋒的青紫寒光向他頸肩之際斜斬而 下。寶刀一出招，二尺劍的劍光立時如飛瀑般奔離。 　　畫水劍勢若流水，其實迅於流水，根本沒有定招定式。這號稱可在水上 作畫的劍術，本身已凌銳萬端，寶刀若要攻入，等如必須達到流水湍急兩倍 之速，以北霆門武功的路數，那是絕無可能。故此，風渺月的戰略，乃是以 列霧刀法綿密的特性，試圖纏裹殷遲之劍。只需沾上一點兒邊，寶刀便可斷 去敵刃。縱使她持的不是寶刀，刀劍份量懸殊，加上她純厚的內勁，仍可斬 斷劍身。 　　殷遲從天留門劍室兩次取走大批卷譜，雖未得全，但以畫水劍正宗練法 而言，實已足夠。畫水劍變化無窮無盡，人在有限之生年，不可能亦不需盡 練，到得最高境界，便視乎各人天性與根骨，從劍意而非劍招去發揮。而殷 遲的天性與根骨，無疑與畫水劍極其配合。 　　地下的日影不知何時已淡了，寒食清明的天色說變就變，天上薄薄地聚 了些陰雲，地面刀寒劍厲，眾人也不知是否錯覺，似乎花圃裡的百花亦被刀 劍光影迫得黯淡！ 　　但見寶刀一下又一下劈出，堂堂正正，確是名門氣象；二尺劍卻在刀霧 之外，不停自詭奇方位刺削，試圖逼近對手要害。 　　冷雲痴亦已多年未見師妹對敵，此時他雖喜怒不顯，心中實甚驕傲。風 渺月出手不久，便已展現列霧刀精髓，招數一如茫茫渺渺的山川雄景，矗立 遠方，對手依稀只知其渾厚，欲待捕捉，卻自陷刀光之中，隨時就遭吞噬。 　　尤有甚者，風渺月的刀霧乃是寶刀所發，群豪只見那柄黑青色的流水紋 刀刃在她身週逐漸隱沒，只有一團森冷紫光，數寸數寸地擴大。殷遲的肢體 或劍身任何一處，只消輕輕與那團光霧沾上，便是當場被批為碎片，也不稀 奇！ 　　群豪眼內，只瞧見風渺月那邊是一團不斷伸縮的光霧，殷遲那邊則是一 道奔突無定的急流，相互消長，東纏西裹。起初人叢裡采聲雷動，好酒者大 呼痛飲，漸漸地，有人發覺哪裡不對勁，開始呆望著場中，靜了下來。 　　靜下的人愈來愈多，飲酒的不覺也忘記把酒瓶送到口邊。 　　－－打從決鬥開始，場中始終甚是靜默，除了衣衫帶風、腳步踏地、低 聲呼叱，場中未曾聞得一聲刀劍相碰！ 　　群豪這一靜下，更顯得境況奇詭之極。場中是兩名兵刃之技達於顛峰的 高手相鬥，場外是數百人聚精會神地觀戰，但是遠處枝頭的風聲鳥鳴，卻比 這戰局更加喧囂。 　　然而殷遲心中，卻知自己處境已漸不妙。這般打鬥，看似平靜，簡直猶 如各自舞動招式，實則比起兵刃相併的局面更為劇烈，每一個剎那都是凶險 ，些微分神，便是開膛破腦之禍。打鬥令血行加速，變種神凝丹已然發作。 　　初時他全力相鬥，心境空明，看似抑壓了藥性，實則斷霞池藥物之所以 稱作劇毒，正在於它絕不受神智控制，卻影響心神至鉅。今日藥力發作較慢 ，僅因那批變種丹藥成份駁雜，藥性頗不穩定。 　　酣鬥之間，殷遲胸口的悶堵一陣緊似一陣，那股全無來由的哀傷，漸次 將他裹住…… 　　猛然間，風渺月身週的光霧範圍暴漲，她上步回身，乘著突變碩大的寶 刀寒光，一記「蒼龍回頭」已碰上了殷遲的劍！ 　　這「騰淵式」的一招，是黎紹之得意招式之一，康浩陵亦已藉「旦夕篇 」之助而習成。但他們使這一招，均有刀劍互轉的輕靈後勁，風渺月使這招 卻是純正列霧刀法，是一往無前的剛猛。 　　只聽得極輕的「叮」一聲，決鬥以來，首次刀劍相觸，群豪齊聲爆出驚 呼。風渺月刀身靠上了二尺劍鋒，斬斷劍鋒後，勢必一併斬飛殷遲的頭顱。 就連冷雲痴亦眉頭一聳，再不能維持淡然表情。 　　未料畫水劍實乃人間僅見的幽靈路數，那輕輕的一聲才傳入眾人耳裡， 刀劍之光已分開，二尺劍已變招撤避，堪堪繞過寶刀斬擊範圍。眾人又是遏 抑不住地呼叫。 　　但殷遲這一變招過於勉強，一股勁把持不定，劍身微晃，再度沾上刀身 。刀劍之間，火星急射！ 　　原來二尺劍沿著刀身，正向上疾行，向風渺月手指削去，同時避開了正 面互擊的力道，竟未受損。風渺月腳步一跨，左手疾伸，北霆門「推空掌」 向殷遲手腕切下。 　　群豪瞧得親切，緊張叫嚷之聲不絕。北霆門十名弟子雖對眾人不滿，至 此也忍不住高聲吶喊，為本門長輩助威。人人均知，北霆門雖不以拳腳功夫 馳名，掌法卻與刀法君臣相輔，端的紮實。風渺月以女流之身，長時間揮舞 一把厚背精鋼寶刀，使極純極剛的刀招，不僅不顯吃力，還有餘力徒手化開 殷遲厲害的變招，委實難能。 　　但風渺月這邊，早已有苦難言。在刀劍相碰之前，她已感疲累，那一招 「蒼龍回頭」若能早一刻斬出，那時她氣力仍足，勢子必更迅捷，縱使不能 讓殷遲身首分離，亦不至於容他有餘裕變招，當能斷去他的劍。眼下的戰局 勝負，已取決於殷遲是否瞧出她氣力不繼的弱點，勇於從刀霧邊緣攻入。 　　可是殷遲又怎有餘暇去查察對手弱點？他胸腔如堵，哀傷心意不絕湧動 ，逐漸將他淹沒，耳鼓中鳴響愈來愈大。他出劍愈來愈狠惡，亦是愈來愈不 為自己留後路。 　　但見風渺月一刀自左而右橫劈，依照列霧刀招式，這一劈本已使盡，接 著便該側身守住中門。風渺月疲倦之下，側身略慢，殷遲連人帶劍已撲向她 身前，劍尖光芒閃耀。 　　－－同歸於盡的殺招！ 　　在這不到一個霎眼的時間，風渺月只有一個念頭：「此人瘋了，我難道 陪他畢命於此？」以畫水劍之厲，對上寶刀，殷遲是打算撲入她懷中，將她 刺死，而也不理寶刀隨後便將斬在自己背上了！ 　　驀地裡，風渺月右半身生出一股不知何來的餘力，身子迅速向左一側， 手肘一振，外掠的手臂從自己生平不曾想過的方位轉過，寶刀驟地迴入中門 ，二尺劍登時從中斷開！ 　　殷遲大駭。事情只發生在極短的時間，他卻似看見斷折的劍刃慢慢跌落 ，而自己手上握住的，剩了一尺不到的鈍頭斷劍。 　　風渺月亦渾身大震，她眼看即將獲勝，驟然生出一股極大的怯感，只想 拋下寶刀，奪路而逃！ 　　因為就在瞧見殷遲震撼神色的同時，她明白那股餘力從何而來了－－砍 斷二尺劍那一下，是「山奔劍」，是南霄門的馳星劍術。 　　她那一記橫劈使到盡處時手臂外掠，那是一股輕捷之力，常能在敵手猝 不及防之時，刃鋒輕輕割斷對手喉管，毋須出力砍劈。她手握寶刀，此招更 是極厲害的殺招。可是為甚麼，為甚麼被迫到絕境時，竟會生出一股剛力， 改以「山奔劍」迴刀斬落？ 　　為甚麼偏偏在武林好漢集聚之時，在師門後輩的關注下，在掌門師兄的 眼前…… 　　她一生嚴守法度，對於列霧刀正統的固執維護，只怕比冷雲痴更堅實。 豈知生死交關之際，肢體由不得心意！ 　　她朦朧間又有個念頭：此前不曾如此失常，會不會只不過是……未遇上 勢均力敵的對手？ 　　 -- 鏡文學卷五連載中 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book/137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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