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劃磚 3 片言錐心 　　「寒食花開千樹雪，清明日出萬家煙。」寒食節緊鄰清明，官署規定禁 火休假，爾後萬家煙火重開，時序入春，繁花卻早已開遍枝頭了。北霆門前 那一大片花圃，更是燦如五色雲霞。 　　只不過，寒食節這日，北霆門前這數百名江湖豪客可不理會寒食禁火那 一套。一來亂世政令廢弛，二來今日正午有好大一場熱鬧瞧，天南一霸的北 霆門派出第一代高手，迎戰武林罕見其蹤的畫水劍，豈可不預備好酒好肉助 興？還有幾個門派公然犯禁宰牛，在旁邊林子裡烤熟了帶來下酒。 　　這黑壓壓一片人海乃是不請自來，連日愈聚愈多，更有在遠處搭了棚子 過夜的。到得決鬥前兩日，竟有些門派動手伐木、搭起高台，生怕被擠在人 叢後方而望不見戰局。北霆門雄峙兩川，田產與官府資助均豐，總莊的樓堂 構築極為考究；現下居然有人膽敢搭起比北霆莊門樓更高的台子，雖然簡陋 ，總是高過了北霆莊大門。那便是乘著看熱鬧的人多勢眾，有恃無恐了。 　　自冷雲痴以下，北霆門人人對這場混亂均感不悅，卻亦不便逐客。冷雲 痴氣量不宏，不遣人驅趕已是客氣，況且以北霆門在武林中的地位，也毋須 乘機結交，眾弟子和雜役便對一干豪客視若無睹，把他們當作草木，連茶水 也不奉一杯。 　　在北霆莊大門與這亂糟糟、鬧哄哄的滑稽場面之間，便是那座馳名蜀國 的美麗花圃。以花圃為界，北霆莊大門與眾豪客相距僅十餘丈，卻似是兩個 世界。此時，門前立著一個瘦削的靛袍男子，樣貌未滿二十，腰懸二尺短劍 ，靜靜地瞧著怒放的繁花。 　　－－群豪明明是衝著他所訂下的戰約而來，卻沒甚麼人敢向他直直地望 上一眼！ 　　暗地打量他的人非常多，議論的聲音從未停息，然而只要那少年目光在 各色花朵之間稍一移動，那些打量他的眼睛便趕緊移開。 　　群豪之中，絕不乏殺人不眨眼的暴戾之輩，但始終各有奉行的武人規矩 。那少年曾幹下的殺行，卻是全無法則道義可言，聯合北霆門與青派別院， 亦無能阻止。群豪自問：誰敢在冷雲痴眼皮子底下將他的門人分屍？何況那 少年使的，是邪名素著的畫水劍？要是一個不小心眼神湊上了，這個一身戾 氣、殺性失控的凶煞找上你比武，你接戰還是不接？ 　　午前一刻，北霆莊大門緩緩開了。 　　兩列玄袍門人闊步走出，腰佩金帶的奧支弟子與腰佩青帶的衍支弟子分 立兩旁，人數僅各五名，大弟子劉岡亦在列。冷雲痴隨後步出，神情甚是安 適，更不理睬花圃外的群豪，逕自走到劉岡身前。 　　門外不設座位，冷雲痴矮小的身軀背負彎刀，悠然站著，便像是另一個 尋常奧支弟子。但他僅僅這麼一站，氣勢已自迫人，群豪熱議之聲登時大為 收斂。 　　殷遲眼角餘光已見冷雲痴現身，他目光從花間收回，倏地瞪住了冷雲痴。 　　冷雲痴也正瞧著他，表情冷漠無波，殷遲甚至分不清冷雲痴瞧見自己沒 有。群豪之中有人也留意到了冷雲痴對殷遲的不屑，彷彿這個向他師妹邀戰 的人物，只不過是門前的一棵樹。 　　便有人低聲說：「看冷門主那樣子，北霆門是必勝了？」「聽說風大姑 從西域回歸以來未嚐敗績，又使寶刀，他當然有恃無恐了。」 　　又有人道：「那寶刀到底是甚麼玩意兒，江湖上傳得多麼通神，西域人 造的利器，不知是甚麼門道？」「老兄眼熱了？」「呸，別誣陷我！我有多 大膽子，想要北霆門的寶刀？」「可是這趟除了看決鬥，老兄跟我一樣，也 想瞧瞧寶刀罷？」「那還用講。」 　　殷遲一抬頭，近處群豪看得分明，這凶煞面相竟秀麗之極，一臉風塵未 掩其俊。有人竊竊私語：「這冷血魔頭怕是投錯了胎，生得倒跟大姑娘似地 。」卻見他表情狠戾，反而令一張清雅面龐顯得說不出的詭秘。 　　殷遲上前三步，向冷雲痴一抱拳：「小子膽大妄為，竟勞動冷門主親臨 觀戰，不勝惶恐。」 　　冷雲痴神色不動，片刻後才道：「原來你自己也知是膽大妄為。」 　　殷遲冷笑一聲，退回原位，不再言語。 　　便在此時，東南面的大道上馬蹄急響，須臾便已馳近。群豪眼前一亮， 只見一個玄袍金帶身影在馬嘶聲中竄下地來，縱步到了冷雲痴身前。那人柳 眉淡淡，杏目湛出神光，腰帶頭佩著一大枚雷紋青銅扣，正是北霆門當前第 一代門人的表徵。 　　此人容貌身形雖不出眾，高手風範卻令人心折，本已安靜下去的群豪一 見另一個正主兒到了，頓時爆出一片叫好與談論之聲。十名北霆門人齊聲叫 道：「風師姑！」 　　風渺月向冷雲痴躬身行禮，回過身來，與殷遲相距五丈而立。她急馳驟 停、飄身下馬，又負著份量不輕的精鋼寶刀，卻無一絲氣喘匆促之象。春風 拂動她袍角衣帶，更襯托她背上寶刀的沉厚。群豪未見她出手，已有人喝采。 　　風渺月渾若不聞，戟指向著殷遲，說道：「你戕害我青派部屬、殘殺北 霆門人，風渺月既身為青派頭目、北霆弟子，決意要你償命，沒有第二條路 。因此，風渺月今日應你之約，不是為了與你的畫水劍爭勝，不為一己武林 名聲，乃是為了教你甘心授首。你聽好了！」 　　這番言語鏗鏘有力，豈止不讓鬚眉，甚至勝過江湖上不少男子。語聲方 落，群豪又是轟然叫好。 　　殷遲冷笑道：「然而風大姑若敗，小子卻要北霆門允我一件事。這個約 可還作數？」 　　風渺月對他憎惡已極，聽他與自己平起平坐地談條件，便是答一聲「作 數」都要反胃，只咬牙頷首。她微微低眼，見日影已迫近正午，昂首道：「 我北霆門懲戒惡徒，光明磊落，還有一件事要說與你知，好讓你死而瞑目。 那夜你陡然落入別院羅網之中，只怕還不知道形跡是怎生暴露的罷？」 　　殷遲道：「周大夫怕死，供了出來，還能有甚麼別情？」 　　風渺月道：「事情固然是周大夫揭發的，他好端端地又怎會出賣你？你 的惡行，是『登危崖刀』呂長樓告訴我的，呂師傅卻是從本門小弟子范倚真 那兒聽聞－－」 　　殷遲耳旁嗡的一聲，眼瞳驟然放大，疾聲問：「妳說是誰？」 　　風渺月高聲道：「范倚真來歷可疑，本門眼下正在查辦，但這是本門門 戶內事，她審問周大夫、獲知你惡行之時，仍是本門弟子。三年前，你突襲 『旦夕樓』，殺害本門不少弟子，曾將范倚真擄作人質，你可還記得？當日 我在成都宮中，卻曉得你的暴行，本門人人記著跟你這一筆血債！姓殷的， 你怕是再也想不到，終於栽在本門一個最末班的女弟子之手！」 　　這番話涉及之事甚是複雜，旁觀群豪茫無頭緒，只知他們在算舊賬，無 人喝采議論。聽在殷遲耳中，卻字字如晴空焦雷，撕心裂肺。 　　他眼前一片光眩，胸間冰涼，全未計及在眾人面前是否失態，左手緊緊 握住劍柄，大叫：「妳胡說，她怎會去審問周大夫？她跟青派別院有何相干 ？」 　　風渺月冷冷地道：「她跟青派別院沒半點相干，只不過她那時也是本門 弟子，想來是恨透了你的惡行。似你這般魔頭，終須被天道收拾！是本門一 個末班弟子出手也好，是江湖上哪一位好漢出手也好，總會叫你橫行的日子 到頭。」 　　殷遲直直地瞪著她，面目益發猙獰。他心知決鬥轉瞬即起，絕不應如此 心神震盪，勉強轉開了頭，緩緩四下掃視一遍。 　　他心痛難抑，面上再不見殺氣。旁觀眾人見到他屍骸復生一般無神的目 光，有些人竟打了個寒噤，又覺得那目光掃到花圃上時，彷彿死氣能使盛開 的花朵凋落。 　　突然間殷遲哈哈一笑，退開兩步，右手探到衣囊裡，掏出一顆抑制毒性 的變種「神凝丹」服下。明知這刻服用此丹是天大的冒險，但他不能拚這一 賭－－風渺月短短一番話，似乎已將他身內真元挖空，少停劇鬥之下，斷霞 池毒必乘機發作，他寧可承受變種神凝丹的心傷之苦，決不能讓肢體的勁力 和精神的專注減弱一絲一毫。 　　風渺月已拔刀，太陽已懸正頭頂，午時已至！ 　　花圃外側突然好一陣騷動，群豪急擁而前，爭睹西邦利器。寶刀暗青之 色映著日光，刀身的流水紋彷似隨時便會躍動。 　　風渺月道：「你是後輩，而我手持寶刀，我讓你三招。」 　　 -- 鏡文學卷五連載中 https://www.mirrorfiction.com/zh-Hant/book/137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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