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陽光灑入屋內，慧難似乎忘記了把風的事，翻個身子，將頭轉向暗處，正要繼續賴床 ，忽覺臉上一陣搔癢，他眼睛微睜，一撮頭髮停在鼻頭上。他想也不想，伸手撥開頭髮，再 度轉身，懶懶的道:「師姐，你的頭髮弄到我的臉了。」 剎那間，他猛然驚醒，心道:「師姐怎麼會有頭髮?」連忙起身，回頭一看，慧妙早就不在床 上，取而代之的卻是楊月鳳，只見她閉著眼睛，吸著姆指呼呼大睡。慧難渾身一震，四顧張 望，見自己仍是在慧妙的客房裡，忍不住搔搔頭，訥罕:「怎麼楊姑娘會睡在我身邊?」 只見楊月鳳衣服、鞋子均好好的穿著，慧難伸手將她搖醒，問道:「楊姑娘，妳怎麼睡在這 裡?我師姐呢？」楊月鳳揉揉眼睛，伸個懶腰，道:「我早上起床無聊，想去找大猴子玩爬樹 。但大猴子不在自己房間裡，小小師太偷偷告訴我，大猴子在她房間裡，要我不能告訴別人 。我叫不醒大猴子，不小心就在旁邊睡著了。」 慧難聽完，不禁鬆了一口氣，心想幸好沒被其他人發現，悄聲道:「小小師太要妳不能說， 是因為我在跟大家玩捉迷藏，不能被發現，妳出去後可不能亂說喔！」楊月鳳嘻嘻一笑，用 力點了一下頭，便跑到桌前坐下，拾起一根油條嚼了起來。 慧難見桌上擺著早點，不禁問道:「這早餐是你拿來的嗎？」楊月鳳邊吃邊點頭，慧難又問 道:「那妳怎麼不跟大家一起吃?偏偏拿來小小師太的房間吃?」楊月鳳搖頭道:「小小師太說 她不餓，要我拿來給大猴子吃。」慧難怔怔問道:「那妳怎麼自己吃了起來了？」楊月鳳用 衣角抹去嘴邊油漬，道:「猴子是吃香蕉的，哪會吃油條豆漿?大猴子是我好朋友，我幫你吃 也是一樣的。」慧難不禁搖頭苦笑，心道:「我跟妳又不是同一個胃，怎麼會一樣?」便道: 「既然如此，那待會我要放屁拉屎，妳要不要也幫我?」 楊月鳳雙眉一皺，大力的拍了慧難的頭一下，道「大猴子你真沒衛生，人家在吃東西怎麼能 說拉屎放屁?」慧難微微一笑，默然不語，起身往外走去。忽然袖子被拉住，只見楊月鳳一 邊咀嚼，一邊道:「待會大家要在大殿上說話，胖師太怕你無聊，要我帶你去後山採花採果 子，你先等我吃完罷!」 慧難知道是她想去後山玩耍，卻故意把話講反了，不禁問道:「他們要說什麼話?」楊月鳳歪 著頭，想了一下，道:「胖師太說老和尚和老道士死了，大家現在沒有人保護，所以要在今 天選一個...一個武...武盟...」慧難道:「武林盟主?」楊月鳳拍手叫道:「對!對!大猴子你 有順風耳嗎？怎麼知道胖師太說了什麼?」 慧難心想選武林盟主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不去湊熱鬧未免可惜，便道:「楊姑娘，我們等等 不去後山採花採果子了，去聽大家說什麼。」 楊月鳳小嘴一扁，不悅道:「我不要聽，採果子採花比較好玩!」慧難道:「那妳自己去吧， 我不怕無聊，想聽大家說話。」楊月鳳立刻哇哇大叫起來，道:「不行不行，胖師太要我帶 你去後山，你不可以不聽胖師太的話，不然...不然我要打你屁股」便作勢要打他。 慧難腦筋一轉，道:「妳知道武林盟主是幹什麼的嗎？」楊月鳳繃著臉，雙臂交叉於胸前， 氣呼呼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慧難嘿嘿一笑，道:「武林盟主的工作，就是要叫大家 去把後山的小花小草全部拔掉，讓後山變成光禿禿一片，就像我的腦..」他本來想要拿自己 的頭當例子，赫然想起自己已長出頭髮，頂上無毛這句話可不再適用，改口道:「就像我師 姐胖師太的頭頂一樣。」 楊月鳳瞪大眼睛，神色有些惶恐，道:「小花小草都沒了，那...那小蝴蝶呢？」慧難攤手道 :「小花小草都沒了，小蝴蝶沒地方住，自然要死掉了！」楊月鳳啊了一聲，叫道:「那... 那我不就沒東西可以玩了？」慧難心中罵道:「妳就只顧著自己玩，完全不把其他生命當一 回事」突然嘆了口氣，鼻子一抽一抽的，佯裝哭了起來。 楊月鳳奇道:「大猴子，你..你怎麼哭了?」慧難哽咽道:「武林盟主將後山變得光禿禿的， 連樹也得砍掉，我是猴子，沒有樹可以爬，沒有香蕉可以摘，像小蝴蝶一樣沒地方住，最後 也要...也要死了，到時...到時便沒人能陪妳玩了！」楊月鳳一聽，竟也急的哭了起來，拉 著慧難的手叫道:「大猴子不能死，大猴子不能死!」 慧難拭掉眼淚，道:「我也不想死，我也還想陪妳玩，所以哪，我待會要去搗亂他們說話， 阻止他們選出武林盟主，這樣小花小草小樹都不用砍了，小蝴蝶、大猴子也都不用死了。」 楊月鳳快速點了幾下頭，道:「對！我們一起去搗亂他們，讓壞蛋武林盟主選不出來。」 慧難心道:「妳若跟著去，那就是真的搗亂了。」於是扶著她的肩膀，正色道:「不行，倘若 咱們一起去，到時搗亂不成，反被他們抓起來，那就糟糕了，所以咱們得分工合作，搗亂他 們說話交給我就好，妳先去後山草叢裡躲著，沾些泥巴塗在臉上。倘若我被抓住，不小心讓 他們選出了武林盟主，到時他們一夥人到山上時，妳便突然跳出來，嚇他們一跳，讓他們以 為山上有鬼，以後就不敢來拔草拔花了。」 楊月鳳不住點頭，道:「對，對，我如果知道山上有鬼，一輩子也不敢上山，大猴子的方法 很好，我現在就去。」二話不說立刻衝出客房，一溜煙的往山上跑去。慧難推開窗戶，對外 大叫:「記住，我若沒去找妳，千萬不能從草叢出來阿!」楊月鳳聲音遠遠傳來:「你放心， 我怎麼樣也不會出來的!」 慧難嘻嘻一笑，轉過頭來，驀見慧妙就在眼前，嚇的叫了出聲，頓了頓，強作笑道:「師姊 ，你怎麼走路都沒聲音?可以改行去當小偷啦！」慧妙啐了一口，道:「別亂說話，偷盜可是 佛門大戒，我說什麼也不幹的!」慧難笑道:「妳若還俗，就不算破戒了！」慧妙繃起臉，道 :「還俗有什麼好的?幹嘛要還俗?你才想還俗呢！」慧難故作疑惑，道:「是嗎？但昨晚有人 說，倘若我還俗，她也跟著還俗，還要來當我的丫鬟。」他故意將「丫鬟」二字提高聲音， 慧妙頓時滿臉通紅，又羞又急，忍不住低下頭，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想起昨晚自己躺在 慧難懷裡睡覺，心裡不禁甜甜的，偷偷的露出微笑。 慧難哈哈大笑，輕輕的摸摸慧妙的小手，道:「開玩笑的哪!我一個和尚哪需要什麼丫鬟，妳 若成了武林盟主，我就當你的下人。」慧妙連忙抬起頭，急道:「我...我沒有要當武林盟主 ，你別...別亂說話!」慧難道:「你進來找我，不是來跟我妳當上武林盟主的好消息，那妳 適才又在竊笑什麼?」 這下慧妙的臉更紅了，背對過去，囁嚅道:「你非得....非得這樣取笑自己的師...師姐才高 興?」慧難一怔，道:「我不開玩笑便是。」隨即又忍不住去呵慧妙癢。慧妙吱吱亂笑，身子 一縮，轉身繞到慧難背後，往他身上一跳。慧難哎呀一聲，道:「妳又不是小孩子了，幹什 麼學楊姑娘這種把戲？」慧妙輕笑兩聲，道:「當日你生病時，我從嵩山山腳一路揹你上山 ，現在你揹我一下有什麼打緊?」慧難點頭道:「說的也是。那客倌，請問咱們現在要去哪? 」慧妙道:「去大殿湊熱鬧!」慧難喔了一聲，道:「去看慧妙師太的武林盟主登基大典是吧? 這就啟程!」慧妙輕拍了他頭兩下，笑罵道:「老不正經!」 兩人在迴廊上一路嬉鬧，下了層層階梯後，將到大雄寶殿時，隱約聽見有人在爭吵，慧難這 才放下慧妙，改挽著手走到了靜月身邊。 只聽一人大聲嚷道:「大家前來托蔽於少林寺下，自是以主為尊，這盟主之位，應由現任方 丈曇聰大師擔任。」另一人道:「不對，咱們這次合眾對抗朝廷，乃是武當派天塵道長的主 意，現在天塵道長逝世，自應由武當派傳人繼承其遺志，依我看，應該由方濟道長擔任盟主 。況且少林派現在是否還暗藏內鬼，眾皆未知，倘若不小心讓那奸僧黨羽掌控盟主，大夥兒 豈不要全軍覆沒?」 此話一出，群豪立時指指點點了起來，少林寺僧眾雖然面有怒色，卻是敢怒不敢言，曇聰這 時突然走了出來，說道:「且聽老衲說一句，經過了這次風波後，敝寺上下無不痛定思痛， 各位會受此劫難，全是因為敝寺內部管理不周，而這海外尋求失傳武學卷籍乃武林中一等一 的大事，咱們少林自認不才，無顏擔此重任，盟主一職請各位另求賢能，老衲是鐵定不當的 。」 慧難不禁喃喃道:「原來大家是為了這事在爭盟主，既然如此，何不讓法通大師當盟主?不但 武功高強，又知道地點在哪，讓他擔任盟主不是再適合不過了嗎？」 慧妙低聲道:「法通大師身出南少林，大夥兒始終對他不放心，他自己也不願擔任。」慧難 哼了一聲，心道:「南少林便又如何?若沒有法通大師帶路，你們什麼屁也找不到。」突然捏 捏慧妙的手，低聲道:「不如讓妳當怎麼樣?」慧妙嗔道:「別胡鬧!」 崑崙派掌門佘坤海道:「曇聰大師既然都那麼說了，那武當派方濟道長擔任盟主也順理成章 啦！」另一人罵道:「放屁!誰不知道你崑崙派與武當派素有往來，方濟道長剛任掌門，門派 諸事尚生疏，若由他擔任盟主，自是事事請教你崑崙派，如此一來，這盟主之位倒是由你佘 掌門垂簾聽政了。我說佘掌門，你若想當盟主自己提名便是，犯不著這般拐彎抹角。」 慧難心想:「這人說話好直接，既罵崑崙派垂簾聽政，又暗諷武當派新掌門無用。」轉頭一 看，說話的人竟是峨嵋派的白靈道姑，忍不住暗笑道:「原來是她，她這火爆脾氣，注定要 倒楣。」 佘坤海登時滿臉脹紫，大聲道:「妳...妳這道姑亂說什麼?我佘坤海光明磊落，何時...何時 想垂簾聽政了?要不妳說說由誰擔任盟主合適?」白靈哼了一聲，道:「這趟海外之行非同小 可，盟主之職應由一個德高望重的前輩擔任，少林武當以降，以華山派最具盛名，我認為應 由西嶽劍神楚掌門擔任盟主。」 楚天風劍法獨步武林，乃天下第一劍客，其門下亦有不少傑出弟子，眾人紛紛轉過頭去望向 華山派，見楚天風雖樣貌猥崽，宛似個酸儒，眼神有時精光四射，有時迷濛昏沉，讓人難以 摸透，倒有點符合儒家「曖曖內含光」之旨，均想:「這老兒說不定本事當真奇高，只不過 真人不露相罷了。那道姑看似口氣粗魯，這回好像當真有點道理。」 佘坤豪暗暗心道:「哼，華山派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照樣中了人家火毒丹?」他自知論武功 、聲望都及不上楚天風，便不敢開口反駁。 慧難正自打量楚天風，忽聽慧妙自言道:「楚掌門也指點過我武功，人也是很好的，讓他當 盟主的確合適」慧難心道:「原來這老兒也跟師姐交手過。」將嘴凑到慧妙耳邊道:「妳身兼 三家之長，讓妳當最合適!」慧妙瞪了他一眼，面露薄怒，甚是嬌羞。 楚天風忽然咳嗽了一聲，道:「依老夫之見，選出盟主之事，實在不用急於一時。眼下離端 午只剩不到兩個月，與南少林約戰之日將近，倘若這時再分散人力去海外取物，咱們的實力 等同被削弱，倒不如等端午過後，再來商討此事。」 白靈大聲道:「楚掌門，這就是你不是了，南少林這回前來，名為比武，實則是要逼各位招 安，欲將大家一網打盡，到時定免不了一場大戰，咱們是否能存活下來無從得知。各大門派 均是老祖宗辛苦創下的基業，豈能斷在我們手裡?這些被派出海外尋物的弟子倘若能僥倖存 活，至少有興復門派的機會，我認為這兩件事是要並行的!」 眾人聽到這番話，無不覺言之有理，慧難也對白靈刮目相看，心道:「沒想到她挺有見地， 之後得找個機會跟她好好賠罪。」 楚天風道:「話雖如此，但老夫已年老氣衰，不重用拉，雖然虛長幾歲，還不是跟大夥兒一 起中毒，慚愧的緊。峨嵋派白靈道長有勇有謀，可謂女中豪傑，盟主應由妳擔當才對。」白 靈臉上一紅，忙道:「道長過獎了，貧道不過是心直口快罷了，哪能當什麼盟主?」 見楚天風與白靈互相推拖，彷彿盟主之位是塊燙手山芋，眾人紛紛叫嚷了起來:「楚掌門， 您是西嶽劍神吶!盟主之位非你莫屬，就別推辭了!」「白靈道長巾幗不讓鬚眉，也是可當盟 主阿!」「倘若兩位都不想當，那不如讓點蒼丹羽掌門擔任?」「青城派霍掌門也是一位女中 豪傑，由她當盟主也很好阿!」 佘坤海聽到叫嚷之聲中，完全沒人提到自己的名字，不禁恨恨心道:「他媽的你們這些王八 蛋，竟然瞧老子不起，白靈不過是峨眉派最勢單力薄的一支門下，什麼巾幗不讓鬚眉?峨眉 派若沒被覆滅，論掌門還排不上她；點蒼派丹羽只個愛吊魚的老頭兒，論才智論武功哪能及 的上我?霍青水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娃娃，能當掌門是大家瞧他爹的面子，要論女中豪傑還早 的很！真是一群無知之輩。」 正當大家吵成一團時，人群中傳出一個清清楚楚的聲音:「你們這群不懂飲水思源的傢伙， 盟主之人早就呼籲而出了，還在這嚷嚷什麼?」 眾人登時安靜了下來，紛紛來回轉頭找尋講話的人。過了良久，那人始終沒說話，大家正欲 鼓躁，楚天風忽然朗聲道:「剛剛說話的是南海水月庵的弟子吧?不如出來說說幾句意見。」 慧難吐了吐舌頭，向靜月望了一眼，靜月搖頭不語，佯作不知。慧素探頭過來，在他耳邊道 :「你不是最愛說話了嗎？現在有機會讓你發表，何不說個一次夠本?」慧難見慧素一臉幸災 樂禍的模樣，忍不住向她擺個鬼臉，起身後清了清喉嚨，朗聲道:「不錯，剛剛說話的人就 是我慧難」 大家喔了一聲，各自心想:「原來是你這個出言不遜的小子」「原來是你這個把峨嵋派掌門 當猴子耍的醜頭陀」「原來是你這個間接害死武當派掌門的傢伙」 佘坤海忍不住冷笑一聲，道:「朝廷的目標是我們中原武林門派，你們水月庵只不過是海外 一間小小的庵廟，有什麼資格參與我們的事？再說你只是你師門排行最末位的弟子，就算要 說也要靜月師太來說，哪裡輪得到你說話?」 慧難哼了一聲，道:「是阿是阿，我們水月庵只是一間小小的破庵廟，當然沒辦法參與你們 的事，自然也用不著耗費內功替你們每個人療毒了；我只不過是水月庵最小的弟子，也用不 著使計替你們引開那些奸僧，好讓你佘掌門好端端的坐在這對我品頭論足。」 佘坤海登時啞口無言，眾人也面面相覷，大夥兒這次能獲救，水月庵的確功不可沒，但適才 在討論時，卻完全沒有人提到水月庵庵主靜月，好似他們從來沒來過一樣。佘坤海不禁心道 :「原來有人跟我一樣，甚至比我還慘。」 白靈高聲道:「好阿，那你要說什麼快說，什麼盟主已經呼之欲出?難不成你要提名你師父靜 月師太？」慧難搖搖頭，道:「我師父生性好靜，早已不問世事多年，選她當盟主是給她老 人家增添麻煩，我這個作弟子的可不能那麼做，不過哪，正所謂有事弟子服其勞，他老人既 然不能當盟主，自然就非我...」他還沒說完，已經有人笑了出來，白靈接口道:「非你這個 乳臭未干的小子莫屬嗎？哈哈，別笑掉我大牙了。不錯，你使計引開奸僧是對我們有恩，但 武林盟主非同小可，必需德高望重 ，武功高強，可不是我們欠你恩情就得讓你當盟主。再 說了，天塵道長之死與你可脫不了關係，你先前對我們的恩惠只能功過相抵，你既非得高望 重之武林前輩，咱們可不能同意讓你當盟主。」 眾人無不對她這番話點頭稱是，連佘坤海也拍手叫好。慧難轉過頭，只見師姐們各個低頭憋 笑，師父一手放在額頭，不住搖頭嘆氣，不禁心下著怒:「好阿妳這個臭道姑，敢當眾損我 顏面，虧我剛才還對妳改觀，我一定要找機會好好整你一番!」心裡雖怒，臉上仍面不改色 ，笑嘻嘻的說道:「各位，我話都還沒說完呢，別急著笑。這位白靈道長說的沒錯，盟主必 需德高望重，武功高強，最好還是要對大家有恩，否則難以服眾，眼下水月庵就有一個人， 同時符合這三個條件，就是我的慧妙師姊」手指指向慧妙。 這會兒大夥兒不說話了，幾百雙眼睛往慧妙望去，慧妙登時不知所措，看哪兒都不是，急的 躲到慧玉寬大的身軀後面，低聲道:「妳們快阻止師弟，別讓他胡說八道。」慧素卻拍拍他 的肩膀，笑道:「別害怕，且聽這小鬼頭怎麼說。」 白靈道:「慧妙是對大夥兒有很大的恩情，她既已習得少林寺的易筋洗髓功，武功高強自然 也不在話下，但她年紀尚輕，好像還不算是德高望重的前輩哪!要擔任盟主，可能還需要磨 練」 慧難道:「白靈師姑，咱們說話可要弄清楚主從之分，所謂『德高望重的前輩』，『德高望 重』是主，『前輩』是從，既已具備德高望重，前輩便屬末次。我慧妙師姐與你們非親非故 ，只不過憑著一心良善，即便受了重傷也不惜耗費內功救各位，是為德高；她既受少林前輩 圓殘大師、曇空大師與武當派天塵道長兩位大前輩之認同，是為望重；此時又身兼武林兩大 龍頭之武學，可以說是少林與武當的共同嫡傳弟子，你們原本便以少林武當為領頭者，現在 奉兩派之嫡傳弟子為盟主，可不算為過吧！」 白靈低頭沉吟，眾人窸窸窣窣了起來，漸漸的有人開始點頭，似乎同意慧難的說法。只見點 頭的人越來越多，慧妙也越來越緊張，急的淚珠在眼框滾滾打轉，她扯扯靜月的衣袖，頓足 道:「師父!妳看師弟，你看師弟!他...他又欺負我..」 方濟忽然朗聲道:「武當派全體上下，願意奉慧妙師太為盟主」慧難甚感錯愕，以為方濟會 記仇而不肯答應，沒想到第一個答應的就是武當派，連忙上前道:「道長可要想清楚，慧妙 師太的師弟，小僧我是...是間接害死天塵道長的罪人阿。」方濟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慧 妙師太才德均受先師認可，貧道自當奉師太號令」 白靈突然高聲道:「慧妙師太人品高潔，峨嵋派上下亦願奉其為盟主」慧難轉頭望了白靈一 眼，只見她神色堅定，不似作偽。 楚天風呵呵笑道:「好阿好阿，沒想到當日一個嬌怯怯的小尼姑，竟能得武當與峨嵋垂青， 江山代有人才出，老夫還能不成人之美嗎？」言下之意，便是願意認同慧妙當盟主。 武當、峨眉、華山三大派既首當其衝答應，其於門派亦紛紛跟上認同叫好，大殿中呈一片答 應聲浪。眼見答應的聲音越來越多，慧難不禁背上直冒冷汗，他原本不過想出來幫慧妙出出 風頭，卻沒想到會呈這種局面，心道:「完了完了，師姐這個武林盟主可當定了。」 到了最後，幾乎所有的門派都同意慧妙當武林盟主，崑崙派掌門佘坤海也不得不同意，心道 :「他媽的，這小子不過胡言亂語，大家竟然信以為真，唉，我剛剛口氣怎麼不對他好一點. ..」 慧妙又急又氣，兩粒眼睛哭的紅腫，拼命的扯靜月的袖子。靜月一邊笑一邊輕拍她的頭，道 :「當武林盟主是很光榮的事阿，自當歡歡喜喜的，哪像妳這樣?別哭別哭，師父對妳很滿意 !」慧妙哽咽道:「我...我才不想當什麼盟主，我...我只想回去山上好好念經...以後永遠 不下山了...」 曇聰上前道:「既然如此，事已成定局，便由水月庵慧妙師太擔任盟主，負責帶領各派弟子 前往海外取得失傳之武學典籍，各派弟子自當奉盟主號令，若有違抗，任憑盟主責罰。」大 雄寶殿萬眾一心，齊聲叫好，聲震全寺。 一人突然叫道:「盟主為何不出來說幾句話?」一人既先叫，立時數人呼應。慧妙則是掩面躲 在師姐們後面哭泣，慧難上前拉住她的手，低聲道:「師姐，講幾句話吧，事已成定局了， 妳不說，大家面子不好看。」慧妙搖搖頭，道:「我不說，要說你自己去。」 這時白靈與霍青水走了過來，一人攙著慧妙一邊，霍青水笑道:「姐姐別緊張，妳看妹妹那 麼小還不是當掌門?妳當武林盟主也沒什麼，以後咱們就是姐妹了，有什麼事自當扶持。」 白靈亦道:「是阿，妳武功高強，心地又好，沒有人敢反對妳的，要是有哪個臭男人敢反對 ，我白靈第一個不饒過他。」 只見已騎虎難下，慧妙用衣角擦掉眼淚，由白靈與霍青水陪著出去，四五百個人聚在大殿， 各種不同的眼神投射而來，慧妙深吸一口氣，嬌怯怯的道:「我...我沒什麼才能，呈蒙大家 厚愛...大家以後...以後相親相愛...不要吵架....不要打架...就好了」越說越小聲，最後 幾句已聲若細蚊，台下有些好事之徒不禁叫道:「盟主說太小聲啦，老子聽不見」「講話大 聲一點，才有盟主的威嚴哪」「老子家裡那隻河東獅，連呼吸都比盟主講話大聲。」 白靈不禁罵道:「你們耳朵是聾了嗎？我聽的一清二楚，敢再說一句，當心我賞你耳聒子!」 大夥兒你一言我一句的罵了起來，慧妙只覺腦袋一震暈眩，耳中嗡的一聲，竟昏暈過去。 等慧妙醒來之時，已經是黃昏，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腦中一片混沌，彷彿早上的事都是一場 夢。她起身穿好鞋子，走了出去，在長廊中亂逛，正好兩名峨嵋派弟子經過，一見到她，立 刻恭敬叫道:「盟主午安!」慧妙一愣，不好意思的道:「妳們...妳們也午安」，只聽那兩名 峨嵋派弟子嗤嗤偷笑，佯長走去。慧妙不禁臉上一紅，突然心裡忿道:「都是師弟不好!」氣 呼呼的往慧難客房走去。 拐過一處廊腳，慧素迎面而來，一見到她，立刻取笑道:「盟主小師妹，這覺可睡的安穩嗎 ？」慧妙忍不住跺腳，叫道:「師姐!」慧素忙道:「好啦不笑妳便是，差不多該吃晚飯了， 咱們走吧！」拉起慧妙的手便走。 慧妙問道:「小師弟呢？他在房裡嗎？」慧素格格一笑，低聲道:「他最近愛亂說話，被師父 罰抄經文，沒有抄完不能吃飯。」慧妙邊點頭邊道:「該罰，該罰。」一步步往慧難客房方 向走去。慧素見此，嘿嘿笑道:「妳別去找他聊太久，否則他抄到明天晚上都抄不完了。」 慧妙推開房門，只見床上，桌上，地上都是寫滿字的紙，慧難一手握著毛筆，左邊臉頰卻緊 貼在桌面呼呼大睡，鬍子、鼻子上都沾滿了墨汁。 慧妙悄悄的走到他身邊，暗笑道:「活該，誰叫你要亂拱我當什麼盟主。」輕輕的拿起他手 中的筆，蘸了點墨水，心想要在他臉上畫些什麼。 驀地慧難舔了一下嘴唇，喃喃的說起了夢話:「六師姐別害怕，我會永遠陪著妳的，妳儘管 安心當妳的武林盟主...」聽到這句夢話，慧妙頓時心軟，移開即將碰到他臉上的筆頭，取 而代之的是一個輕吻。 她嘆了口氣，道:「沒辦法，誰叫我們是師姊弟呢？」拾了一張椅子在他旁邊坐下，提起筆 開始幫他抄起經文:「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翌日，各大派掌門齊聚一堂，與盟主討論出海的事宜，慧妙甚無通變之才，全由慧難在旁出 主意討論。為避免打草驚蛇，多數掌門主長從各自門派裡挑出二十位腳程較快之人，隨慧妙 一同出海。慧妙只道:「我沒什麼主意，只要讓我師父師姐師弟一起來就好。」 法通卻不同意這個主意，他說道:「此事事關重大，老衲認為應所有人一起出海，包括少林 所有弟子。」白靈驚問道:「大師難不成想鬧空城計?這可真是大風險哪!」曇聰亦道:「寺在 人在，寺亡人亡，貧僧不能棄祖宗基業於不顧。」 法通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房子被燒毀了，可以再建；經書被銷毀了，可以再抄 ，只要人還在，其餘之事都是其次。端午節那場大戰，必有禁衞軍介入，十餘造火砲一轟， 任憑各位武功再高 ，也決計無法生還。不如退而求其次，先去海外取得失傳典籍，日後壯 大門派，方能一舉反攻。」 眾人一陣沉吟，你看我我看你，覺的似乎有點道理，卻又有些不甘願，畢竟各個都是一派掌 門，均抱著殺生成仁之念頭，誰也不想做縮頭烏龜。 慧難忽道:「若大夥兒一同前去，少說也有一千餘人，從這到出海之間，路途遙遠，到時可 能會驚動官府，大師這主意可不太好。」 法通道:「老衲已想到此節，這點大家不用擔心，遼東一帶已屬邊境，官兵派防較弱，我們 索性北上而行，繞遠路出海，官府定難以察決，況且...」便從懷裡一塊牌子，慧難登時一 愣，正是胡靈曦送他的牌子，不禁問道:「這...怎麼會在大師手中?」 法通笑道:「日前老衲閒來無事，上山遊歷，碰巧在初祖庵前方的林子撿到，想必是小師父 那時急於奔波，不小心掉在了路邊。有了這塊錦衣衛的令牌，不管去哪都通行無阻。」慧難 點了點頭，心道:「我當真是掉在路邊了嗎？怎麼...怎麼好像記得最後在誰手中，一時想不 起來。」 眾人討論過後，一致同意了這個法子，明定三日後出發，嵩山少林寺弟子全部假扮成南少林 弟子，其餘人則假扮成已讓朝廷招安的武林人士，既有錦衣衛令牌，官府也不敢多問。 慧妙就這樣帶領著武林群豪浩浩蕩蕩的往北而行，沿路均行山道，避免進入大市鎮，以免露 出馬腳，她武功雖高，卻甚無主見，什麼時後休息，什麼時候吃飯，該走什麼路，均由慧難 與慧素從後指導，他們為了讓慧妙更具公信力，往往偷偷遞紙條給她，由她負責向大家發号 施令。 行過了十餘日，漸漸進入遼寧一帶，天氣越來越冷，眾人旅途匆匆，身上耐寒衣物甚少，一 些武功較弱者無不發燒感冒，登時拖慢了路程，慧靜為了替大家治病，忙得焦頭爛額，最後 自己也生了病。 一日晚上，大家搭營而睡，擤鼻涕聲、咳嗽聲此起彼落，慧難只覺難以入眠，直接起身到外 頭散步。他不經意的散步到一條河邊，蛙鳴蟲叫，甚感愜意。 驀地聽到嘔吐聲，從樹後傳來，連忙走過去一看，只見慧妙一手扶著樹，一手按著胸口，張 嘴往地上吐。慧難趕緊上前拍拍她的背，問道:「六師姐，妳也生病了嗎？」 只見慧妙眼框微紅，顯是剛大哭過，這才明白她見大家一個一個生病，自己卻無能為力，壓 力太大，所以才跑來河邊嘔吐。慧難一時於心不忍，伸手將她攬進壞中，道:「對不起師姐 ，若不是我亂說話，妳現在也不用承受這些壓力。」 慧妙道:「不...不關你的事，是我太沒用，才會害大家生病。你只要像現在這樣陪在我身邊 ，我就心滿意足了」慧難嗯了一聲，牽著她走到河邊。 兩人坐在一塊石子上，慧妙輕輕的靠在慧難懷中，臉頰貼著他的下頜，互相感受著對方的體 溫，身子不禁都熱了起來。 慧難將念珠取下，輕輕的掛在慧妙頸上，道:「過幾天就要出海了，到時不知會遇上什麼險 我那日在雪山上掛著妳的念珠，被雷劈中還能僥倖活下來，現在還給妳，一定能保妳平安。 」慧妙卻又將念珠取下，放到了慧難的手中，輕輕的塞進他懷裡，道:「你的念珠給了胡姑 娘，更需要我的念珠保佑平安，還是給你戴著吧。」 慧難怔了怔，卻不說話，兩人就這樣挨著，直到天明方才動身。 又過了幾天，終於到了出海口，法通利用令牌招攬了三艘大船，便將令牌還給了慧難，笑道 :「這一路上可得多謝這塊牌子了。」眾人約定寅時出海，當天便在沿海養足氣力。 到了丑牌時分，慧難忽然被人叫醒，睜眼一看，卻是師父，她招了招手，引著他走到外面， 只見楊月鳳縮在一塊斷牆上打瞌睡。靜月將身上的包袱交給了他，道:「聽說你認識一位神 醫，懂得治天下百病?」慧難道:「是的。」靜月頓了頓，道:「聽說你也與楊姑娘的家人有 過一面之緣?」慧難點了點頭，靜月轉過身子，道:「好吧，既然是這樣，那分道揚鑣的時刻 到了，你帶楊姑娘南下去治病吧，順便替她找回父母。」 慧難登時一愣，道:「但...但六師姐...」靜月道:「不用擔心的，有我們在，慧妙不會有事 的。我們處理完這事後，便回去普陀山了。」慧難胸中一熱，顫聲道:「師父.....徒兒好不 容易才跟妳老人家見面，實在...實在捨不得與妳們分別...」 只見靜月轉身，淡淡道:「我看哪，你捨不得為師只佔一分，捨不得慧妙卻佔了九分。」慧 難臉上一紅，連忙道:「沒....沒這回事...徒兒怎麼敢...怎麼敢忘記您老人家...」 靜月沉聲道:「還說沒事，當為師沒瞧見嗎？你們兩個這一個月來，行為可是越來越大膽了 哪，那日在河邊卿卿我我，摟樓抱抱，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出家人的身份，倘若讓其他前 輩瞧見，豈不要笑我這個作師父的管教不周，縱容門徒敗壞門風?」慧難聽見師父語氣越來 越嚴厲，想到自己這個月與慧妙的相處情形，的確與以往大有不同，不知不覺中踐越了出家 人的底線，不禁感到又羞又愧，跪下道:「是...是弟子膽大妄為，不關師姐的事，一人作事 一人當，請師父責罰我就好。」 靜月默然不語良久，怔怔的抬頭望著明月，慧難心道:「經過大師姐一事，師父心裡一定十 分悲痛，沒想到我竟然又重蹈覆轍，唉，慧難阿慧難，師父讓你在山下反省兩年，你怎麼一 點都沒學乖吶?」 靜月忽道:「你起來吧，為師有話要對你說」只聽她口氣不帶任何情緒，彷彿已心灰意冷， 慧難不由得一驚:「難道...難道師父要將我逐出師們?」連忙咚咚咚的磕頭，道:「弟子一定 痛定思痛，保證以後一定對六師姐以禮相待，懇請..墾請師父收回成命，不要...不要將弟 子逐出師門。」講到最後，聲音不自覺啞了。 靜月問道:「你還想繼續當和尚嗎？」慧難聽師父這麼一問，心中更是焦急，大力的點了一 下頭。靜月彎身將他慢慢扶起，道:「其實這幾個月來，為師已瞧出你和慧妙互相有情。你 們從小便皈依三寶，受佛門思想薰陶，自然從未想過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出家，世上之事一切 講求隨緣，既然你們凡心已動，強留你們於佛門亦是無用，即便你們還俗了，師父一樣把你 們當弟子，這點你不用擔心。」 慧難登時不知該說什麼，也許他內心深處，確實是有還俗的念頭，只不過長期待在清規戒律 的藩籬裡，使他不敢多想，不敢讓這念頭浮顯而出，強以自己是出家人的事實打消這種想法 。 靜月拍了拍他肩膀，轉身漫步而去，口中道:「等你辦好所有事後，先回來普陀山吧，你要 帶慧妙走，還是繼續待在庵裡，師父都沒意見的。待會你直接帶著楊姑娘走吧，別去跟其他 師姐道別了，尤其是慧妙。」走出幾步，突然又道:「你日後有遇上你大師姐，就把為師適 才對你說的話告訴她。」 慧難心中五味雜陳，不禁熱淚盈框，不知是因為分別而難過，還是因為能回去普陀山而喜悅 ，抑或是因為師父同意了他和慧妙的感情而欣慰。他望這靜月走遠後，嘆了口氣，拾起行囊 ，將楊月鳳揹起，一步一步遠離了海岸，他完全不敢回頭，只要一回頭，眼淚便會一發不可 收拾的流出，難以自己，此時方知慧妙當年不跟他道別的心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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