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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試閱] 《昆侖》卷一 千山人絕(1)
發信站KKCITY (Tue Jan 3 17:45:54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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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孤岫出雲(1)
熏風酥軟,又是晚春。江畔桃花已透出衰意,懷著一川漢江闊水,平緩緩流向南
方。
「腸斷江春欲盡頭,杖黎徐步立芳洲。癲狂柳絮隨風去,輕薄桃花逐水流。」
這首《絕句漫興》為杜甫困居蜀中時所作,專道人事興廢、去留難知之意。吟者
乃是江邊一名老儒,他兩鬢早斑,面容愁苦,身後一片桃花落得雪霰也似,隨波逐流
而去了。
一名黑衣人在他身後已站了許久,聽這詩句,不覺瞅了瞅滿樹瑩潤潤的花朵,驀
地焦躁起來:「這林子鳥花!一個個裂著嘴,笑得真討人厭!」袖袍一甩,身旁桃樹
落花如雨,一隻鳥兒驚得竄上半天,啾啾盤旋。
那老儒聞到動靜,回頭卻不見人,只瞧得遠處蹲著個黑漆漆的物事,一對銅鈴大
眼泛著綠光。老儒心子一跳,怕是老眼昏花,揉眼再看時,卻不見半個影子。他呆了
呆,驀地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呼,撲跌轉身,怎料身在江畔,一失足,撲通一聲,栽進
齊腰深的漢江水裡。
桃林西去兩百步,便是官道,道邊一所茅店,雖然簡陋,倒也寬敞,店前一名夥
計正打呵欠,聞聲睨著叫聲起處,冷笑道:「這葉老頭又發癲呢!就不消停。」另一
個夥計笑道:「該是念起他那婆娘了。老人們說得好:『百無一用是書生。』讀了一
肚皮,卻連自家的婆娘也看不緊!」眾夥計忙了一晨,原本十分困倦,可一聽這些風
流事,都笑起來,有了精神。
一人笑道:「說起來,葉老頭縱然老醜,他那婆娘我卻瞧過,俊得真不像話!呵
呵,現今跟人一跑,也不知被哪個有福的受用了。」一個夥計打趣道:「說起這等福
分麼,你灰孫子再修十世,那也是搬樓梯上天,沒門啊沒門。」
那夥計被他當眾一臊,臉漲通紅,冷笑道:「不消說,咱倆是烏龜笑鱉爬,彼此
又彼此……」話未說完,忽聽屋內傳來一聲吆喝:「夥計,再上一罈酒!」那夥計一
驚,將髒兮兮的抹布在肩頭一搭,換過笑臉,道:「來了來了。」轉身帶起一陣風,
蕩過土黃泛黑的酒幌子,上寫著「宜城老店」四個隸字。
店內滿座,熱鬧非凡。一個虯髯漢子接過酒罈,『篤』地擱在桌上,滿桌的碟兒
碗兒?啷亂跳。他擺好兩隻青花大碗,斟滿酒水,笑道:「有道是人的名兒,樹的影
兒!想那『沒風拳』肖放鶴、『扛鼎神』馮巋什麼角色,一見雲大俠的帖子,都有說
不出的恭謹,就連我韓錚一個遞帖子的,也跟著沾了些兒貴氣……」說著眉飛色舞,
舉起酒碗,一氣飲盡。
桌對面那漢子精瘦矮小,拈著頷下燕鬚道:「本想淮安去後,世間再無英雄。雲
萬程召集這個會,也算給這世道添了幾分豪氣!」韓錚又飲一碗,大笑道:「羅老哥,
常言道:『英雄輩出』。淮安固然英雄了得,但依我看,雲大俠也稱得英雄。且算算,
咱們一人抵得十來個韃子,這幾千名豪傑聚在一處,還不給他來個直搗黃龍麼?」說
到興起,再斟一碗,咕嘟嘟喝光。他酒量甚豪,頃刻連乾三碗,面不改色。
那羅姓漢子若有心事,五指敲著瓷碗邊,長歎道:「韓老弟年少血熱,真令羅松
羡慕。但我在合州時,也和韃子幹過幾仗的。沙場用兵,不比單打獨鬥,依我看,韃
子兵委實厲害!」
韓錚正將碗中酒喝了大半,聞言重重一擱,大聲道:「羅兄這話太長他人志氣。
韃子也和咱大宋打了這麼多年,又能怎地?還不是望著這花花世界,眼裡瞪出隻鳥
來?」羅姓漢子眼皮一耷,伸手扯開衣襟,但見一道黑漆漆的刀疤從他心口拉到腰際,
苦笑道:「在合州時,『鎮岳將軍』宗浩、『亂雲槍』艾明,那個不勝我羅松十倍?
後來怎麼著?宗兄死於亂箭,艾兄更慘,使了一輩子槍,卻被亂槍戳死。羅某挨了這
刀,躺了大半個月,撿得回這條命,實屬僥倖了……」客棧中吵鬧聲略略一歇,數十
雙眼睛投過來,盡落在那道傷疤上。
羅松合上衣衫,將碗中烈酒一口喝盡,約莫是酒氣上湧,兩眼有些泛紅。韓錚低
了頭喝酒,不再吭聲。忽聽門外夥計呼喝,抬眼瞧去,卻見一對中年男女跨進門來。
那男子碩長個兒,額寬眉長,星眼含笑,觀之可親。那婦人則膚若羊脂,眉眼如
畫,雖然布衣荊釵,也掩不住那股天然風致。她手牽了個垂髫童兒,臉蛋紅白,一對
烏黑大眼,在各人臉上骨碌碌亂轉。
那美婦一瞥店內,皺眉道:「當家的,骯髒得緊!換地方吧!」
男子點頭道「好。」正想退出,那小童卻撅嘴道:「不好,我腳都走軟啦。」
男子瞪他一眼,小童縮頭叫道:「媽!」美婦摸他的頭頂,笑道:「好啦好啦,
都依你,咱們不走啦!」掉頭瞧著夥計,寒聲道:「你是木頭人啊?還不給我騰張桌
子?」
她說笑間忽然變了臉色,店夥計不覺一怔,但他南來北往的客人見得多了,心眼
兒活絡,當即陪笑道:「姑奶奶抱個歉,店小人多,惟有尋桌椅補個座兒……」正說
著,忽見美婦眼神不善,心頭打鼓,聲氣漸自弱了。
男子伸手在美婦掌心一握,笑道:「有勞店家了!」那夥計喜得一疊聲答應。美
婦瞪了男子一眼,嗔道:「呆子,就跟麵團一樣,任人捏弄,別人說東,你就不會向
西……」她嘴裡不住嘮叨,那男子斂眉而笑,卻不吭聲。
羅松自那男子進門,便盯著他打量,見他被妻子怨怪得辛苦,便扶案起身,指著
身邊長凳,笑道:「尊駕若不嫌棄,且來這裡坐坐。」
男子眸子裡精光一閃,笑道:「兄台美意,區區也就叨擾了。」攜了妻兒從容坐
下。韓錚喝得有些多了,大剌剌端起酒碗,笑道:「不才韓錚,匪號『翻江手』。」
又指羅松道,「這位羅兄別號『羅斷石』,橫練功夫少有,賢伉儷料來也是會家,未
知稱呼如何?」
男子瞧了美婦一眼,神色有些尷尬,拱手道:「好漢客氣了,區區賤號麼?委實
不足掛齒。」韓錚見他言辭閃爍,心中不悅:「這人行事畏縮,忒不爽快?」嘿笑兩
聲,將一碗烈酒灌進喉嚨。羅松瞧那男子,心生迷惑:「輪廓倒依稀相似,但我當年
身份卑微,遠遠瞧過兩次,也不分明。」
韓錚又盡兩大碗酒,酒意上衝,歪眼瞅著那對夫妻道:「這樣說來,兄台不是來
參加『群英盟』的囉?」男子搖頭,不料那小童卻插嘴道:「『群英盟』有狗熊雜耍
麼?」他小嘴脆快,男子阻攔不及,面有惱色,小童一吐舌頭,縮進美婦懷裡。
韓錚初時不覺,一轉念臉色陡變,一拍桌案,厲聲道:「什麼話?群英盟是大宋
英豪聚會,誰道是狗熊雜耍了?三位今日若不說明白,怕是出不得這個門去。」邊說
邊將一隻腳踩在凳上。那男子一時也著了慌,忙道:「好漢息怒,小孩子胡說八道,
當不得真。」韓錚見他言辭卑怯,臉色稍緩,心中卻更加瞧他不起。
那美婦撫著小童臉蛋,笑道:「蕭兒啊,大人說話,你小娃兒插什麼嘴呀?」童
兒小嘴一撅道:「媽妳還好說?都怪妳說有狗熊打架!」韓錚忍無可忍,陡然站直,
厲叫道:「他媽的,小猢猻你再說一遍!誰是狗熊?」那男子慌了神,揪住小童,劈
手便打。不料美婦搶先一把將兒子摟住,叱道:「小混蛋兒敢亂說,看我怎麼打你!」
伸出玉手,在小童臉上輕輕一拍,繼而神色陡弛,「噗哧」一下笑出聲來。那小童也
咯咯直笑。
男子看她母子串通一氣,甚覺無奈,只得起身,衝著韓錚一揖道:「童言無忌,
還請好漢見諒。」韓錚臉色兀自鐵青,羅松擺手笑道:「罷了罷了,童言無忌,大風
吹去!」
韓錚冷笑道:「羅兄哪裡話?這小孩分明罵咱『群英盟』是『狗熊會』,豈有此
理?子不教,父之過,哼!你這個爹的怎麼當得?」他說著探過身子,食指頂著那男
子的鼻子。
男子容色狼狽,低頭諾諾。
那美婦見丈夫受辱,柳眉一豎,正要說話,忽聽一個粗啞嗓子嘎嘎笑道:「他奶
奶的熊,師兄你瞧,這世道真變了,怎就平白多出這麼些渾人?分明是狗熊草包,卻
偏要自稱英雄豪傑,今天抗這個,明天反那個?嘿嘿,這就叫做光屁股打老虎,又不
要臉又不要命!」另一個聲音陰陰笑道:「師弟說得極是。」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角落處坐了兩個道士,一個白面無鬚;另一個黑臉膛、大嘴
巴,鷹嘴鼻子,發話正是此公。那白臉道人笑著應和,一雙三角眼卻在那美婦臉上打
轉。美婦心生不悅,輕輕一哼,轉過臉去,。
韓錚一腔怒氣正無處宣泄,聞言繞過桌子,厲聲道:「黑牛鼻子,你再說一遍試
試?」黑臉道士端起一碗酒,笑道:「老子倒忘了,狗熊聽不懂人話。老子說一百遍
一萬遍,它也未必明白?」韓錚早已按捺不住,不待他說完,合身撲上,一拳直搗道
士左胸。那黑臉道士端坐不動,肩頭微沈,卸開來拳,右手酒碗兀自湊到口邊,徐徐
啜入。
韓錚心中暗凜,化拳為肘,撞他面門。黑臉道士左手撥開來拳,笑嘻嘻地道:「憑
你這點三腳貓功夫,也守什麼香陽臭陽?嘿嘿,道爺勸你還是滾回老家去,守好你媳
婦兒那張床罷,哈哈,省得被他人睡了,可不大好看……」談笑間,左手輕描淡寫,
化解韓錚攻勢。
他修道之人說話如此陰損,韓錚怒火越熾,連出狠招,均被那道士隻手化去,一
時驚愧交迸,發聲大喝,連環出腳。那黑臉道士到底吃了坐著的虧,遮攔不及,「喀
嚓」一聲,一條凳腳已被踢斷。韓錚旋身叫道:「給爺爺起來!」伸腿橫掃,三根凳
腳盡數折斷。眾人本當黑臉道士勢必起身,不料他穩坐如山,掌中半碗燒酒平明如鏡,
一圈漣漪也無。一時均覺詫異,俯身看時,卻見那道士竟站了個馬步,雙腿牢牢紮在
地上。
韓錚又羞又怒,心知對方武功高了自己太多,但當此眾目睽睽,勢成騎虎,一咬
牙,伸腳橫掃道士雙腿,心想老子輸便輸了,也要逼得你起身。心念未絕,忽見那黑
臉道士仰脖朝天,將碗中酒一飲而盡。右手一揮,酒碗劈面擲來,韓錚慌忙左閃,不
防黑臉道士右腳倏起,韓錚胸口便似送到他足尖上一般,如遭重錘,悶哼一聲,飛出
丈餘,口中鮮血狂噴,昏死過去。
羅松一個箭步搶上,扶住韓錚,瞪視黑臉道士,寒聲道:「盤空腿?」黑臉道士
直了身子,笑嘻嘻地道:「算你招子沒瞎!識得道爺的手段。姓羅的,你給道爺磕上
三個響頭,凡事都休,要麼道爺這一腳下去……」足下微頓,地上青磚龜裂,黑臉道
士哈哈笑道,「叫你七斷八續,變做一塊貨真價實的『羅斷石』。」。
羅松打量他一眼,冷笑道:「姓羅的七斷八續,也是塊硬錚錚的石頭。足下再囫
圇十倍,也是一坨狗屎。」眾人轟地笑出聲來。黑臉道士臉上青氣一閃而沒,嘿笑一
聲,一矮身,衝著羅松當胸一拳。羅松轉身讓過,一把扣中道士手腕,未及轉念,不
防那道士左拳又至,右腕則如怒蟒掉頭,向後一拖,將他馬步拖動,向那左拳撞去。
羅松大驚失色,抬腳便欲踢道士下身。
黑臉道士笑道「來得好」,手臂急掄。羅松下盤不穩,被他拋在空中。黑臉道士
閃身上前,一伸手,凌空拿住羅松背心,冷笑道:「師兄,接住了。」揮手便將羅松
一擲。白臉道士悠然起身,伸手將羅松接下,笑嘻嘻地道:「這皮球扔得好,我也湊
個趣兒。」話音方落,羅松便如騰雲駕霧一般,又向黑臉道士飛去,他堂堂六尺漢子
竟被人當做玩物擺佈,當真羞憤欲死。店內諸人雖覺不平,但懾於兩個道士的武功,
俱都不敢出頭。
黑臉道士接過羅松,嘿笑道:「誰說自己是塊石頭了,嘿嘿,給爺爺做球還差不
多。」他言辭間極盡羞辱,羅松目眥欲裂,忽覺身子一輕,又被擲還給白臉道士。
白臉道士笑道:「師弟,咱們不如爭個彩頭,把這廝拋出去,沒搶到的,這頓飯
算誰做東。」黑臉道士笑道:「好彩頭。」白臉道士笑嘻嘻一伸手,羅松頓時向店外
飛去。二道存心賣弄,動若脫兔,如飛掠出。誰知尚未搶近,眼前一花,前方平地裡
多出了一人,將羅松輕輕接住。
黑臉道士認得是那攜帶妻兒的怯懦男子,正覺驚愕,不防右腳一緊,被人勾住。
黑臉道士正當急奔,收勢不及,慌忙右足後抬,左足前探,欲要使個金雞獨立,定住
身形,誰想那隻腳兒順勢一挑,這一下用勁極巧,竟將他挑得頭上腳下,直摔出去。
黑臉道士到底武功精強,頭未觸地,便雙手一撐,跳將起來,一張黑臉醬爆豬肝
也似,左顧右盼,兩眼噴火。忽聽一個稚嫩嗓音嘻嘻笑道:「媽!地上有骨頭麼?」
轉眼望去,說話卻是美婦懷裡那個小童。
美婦笑道:「蕭兒,你睜眼說瞎話,地上哪來的骨頭?」
小童道:「那就奇怪了!沒有骨頭,這個黑道長趴在地上幹嘛?」廳中一靜,哄
笑之聲大作,幾乎掀掉屋頂。那美婦撫著男孩的頭頂,笑眯眯地道:「蕭兒,你就是
好奇。道長是出家人,只吃素,啃不來骨頭的。」小童道:「媽你不早說,我還當它
和阿黑一樣呢!」旁人忍不住湊趣道:「阿黑是誰呀?」
小童嘻嘻一笑,說道:「阿黑是我家的大黑狗,和這個道長生得一樣黑。」眾人
本就對黑臉道士十分厭惡,聽得這話,前俯後仰,笑了個滿堂紅。黑臉道人一張臉透
出駭人紫氣,喉間咯的一聲響,驀地雙拳一併,便向那對母子打去。美婦卻笑咪咪看
著兒子,好似全無所覺。那中年男子一皺眉,倏地放下羅松,搶前一步,扣住那黑臉
道士手腕。那美婦柳眉一挑,露出不耐之色。
黑臉道士右腕被鎖,又使出那招「拋磚引玉」,右拳後拖,左拳急送。怎料拖帶
之間,對方不但不動,翻掌又將他左腕拿住,黑臉道人不及細思,「盤空腿」飛起。
不料他才一抬腳,那男子已踏中他腳背。黑臉道士腳痛欲裂,幾乎昏了過去,欲抬左
腳,忽覺兩道暖流從那男子雙掌透來,一時如沐春風,懶洋洋再無半分氣力。
白面道士見同伴吃虧,悶聲竄上前來,雙掌悄無聲息,拍向那男子後心。
這一掌既狠且快,眾人未及驚呼,卻見那中年男子身形一閃,?那間竟與那黑臉
道士換了位置。白面道士雙掌方至,見狀生恐傷了師弟,掌力急收,誰知一股暖流順
他收掌之勢,由黑臉道士後心洶湧而來,直透五臟,那白臉道士只覺一陣筋酸骨軟,
撲撲兩聲,與那黑臉道士一前一後,雙雙跪在那男子腳前。
美婦啊喲一聲,笑道:「二位道長恁地多禮,不怕折煞我們當家的麼?」二道羞
憤難當,但苦於經脈被制,口不能言,惟有瞪眼怒視。男子睨了妻子一眼,歎一口氣,
撤掌放開二道。二道掙扎欲起,可那男子內力經久不絕,二人兀自四肢酸軟,怎也站
不起來。
白臉道士內力稍強,閉目運氣,驀地沈喝一聲,掙將起來,眸子一轉,死盯著那
童兒,冷笑道:「小施主,我師弟招惹這姓羅的。可沒招惹你,你為何強要出頭,絆
他一跤?天下事不過一個理字,小施主倒是說說道理。」眾人聞言各各詫異,方才雙
方交手奇快,大家原本都沒看清,只道是那美婦暗施手腳,絆了黑臉道士,不料出手
的竟是這童兒。
那小童一吐舌頭,咭咭笑道:「你別冤枉好人,我一個小孩子,怎絆得倒他?」
眾人皆覺有理,紛紛附和:「對啊,你堂堂七尺漢子,怎能誣衊一個小孩子?」白臉
道士怒視小童,面皮由白變青,由青變黑。。
那中年男子雙眉一挑,忽地寒聲道:「蕭兒!做了便做了,不許撒謊!」小童撅
起嘴,白他一眼,對白臉道士道,「沒錯,那黑臉的是沒招惹我,但你卻對我媽亂瞅,
惹得我媽不歡喜。」那白臉道士一呆,臉上青紅不定。那中年男子卻瞧著那小童,歎
了口氣,眼中大有愁意。
獨有那美婦眉花眼笑,將兒子摟緊,心中無限歡喜:「就你眼賊,看出媽的心意,
專門替媽出氣。」斜瞅了男子一眼,又想道:「梁文靖這個呆子,竟讓我生出這麼個
古靈精怪的兒子。還好這兒子像我,只會欺負人,決不會被別人欺負。」想到這兒,
不覺握住兒子的小手,心頭微歎:「日子過得好快,蕭兒都十歲啦!」
◇ ◇ ◇
這對夫婦正是梁文靖與蕭玉翎。合州一役後,二人買船東下,過了數月時光,來
到廬山勝境。小夫妻登岸遊玩,只覺山光水色,覽之不盡。這時蕭玉翎已有兩個月的
身孕,腰身漸粗,梁文靖自忖再不能如此飄泊,便在廬山腳下一個名叫「白水灣」的
村子住下來。
八月後,玉翎誕子,誰料竟是難產,饒是她武功高強,也被折騰個半死。好不容
易孩子落地,卻是不哭不鬧,只一味閉眼傻笑,穩婆搔腋窩、捶腳心,諸般法子用過,
但孩子就是咯咯笑個不停。
玉翎生育雖苦,但瞧兒子笑得開心,痛苦也去了大半,摟著嬰孩,無比憐惜。
誰知婆子卻連連搖頭,只說從沒見過這麼笑的,十分不祥,還說當地有個俗話,
叫做「兒哭無礙,兒笑有災」。玉翎脾性本就急躁,聽她絮絮叨叨只顧亂說,氣惱至
極,也不顧產後虧虛,掙起身來,將那婆子掀了個四腳朝天,揮拳便打。若非她產後
氣力不濟,梁文靖又拼死攔著,只怕那穩婆當場便送了老命。
梁文靖好說歹說勸住妻子,又賠錢道歉,送走穩婆,返家時,已是心力交瘁。但
他初為人父,瞧妻兒相擁而眠,心中恍然若夢,喜樂無垠,也不顧疲累,引經據典,
想給兒子起個好名兒。
但常言道「求全則毀」,他越是冥思苦想,越想不出合意的姓名。蕭玉翎聽他嘮
叨,大覺心煩,便將夫妻二人姓氏各取一字,給兒子定名為梁蕭。梁文靖雖覺這個名
字取巧,但兼顧夫妻二人,也可謂皆大歡喜。
韶華倏忽,便如白水灣的溪水,淌過小梁蕭的家門。在夫婦倆的呵護下,梁蕭逐
漸長大,這孩子雖聰明,但也頑皮至極,追貓逐狗,捉弄雞鴨。惹得四鄰怨聲載道,
梁文靖欲要管教,奈何蕭玉翎對兒子溺愛有加,他脾性柔順,拗不過妻子,每每歎氣
作罷。
瞧得兒子越發頑皮,梁文靖便想教他讀書,尋思這孩子倘能知書達理,說不定會
收斂一些;蕭玉翎想的卻不同,她有蒙古血統,骨子裡崇尚武力,只想兒子武功好,
打得過人,便不會受欺,是以從梁蕭四歲起,便教他武功。不想梁蕭也有些天分,無
論什麼招式都上手極快,從不會練第三遍,直讓蕭玉翎喜上眉梢。
娘兒倆都是性急子,也不講什麼循序漸進,一個敢教,只想兒子練成一流武功;
一個能學,只盼母親歡喜誇讚。不出兩三年光景,梁蕭便將黑水一派的武功學了個有
模有樣。蕭玉翎心中得意,不時在文靖面前誇讚。
但文靖冷眼旁觀,卻瞧出梁蕭空有架勢,論到根基,比起自己少年時更加不如,
倘若任他這般學下去,到頭來也不過練個花拳繡腿,難成大器。梁文靖心中雖明白,
卻不忍拂了妻子的興頭,再則兒子天性頑劣,武功平平,倒也可以少惹是非。當下只
是笑笑,任他母子胡鬧去了。
果不其然,梁蕭武功小有所成,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都倒足了大霉。
小傢伙儼然便是掏鳥蛋的將軍、逮兔子的元帥、摸魚兒的狀元。村裡的小夥伴時常伸
著烏青的膀子到家裡哭訴。其實不獨小孩子怕他,大人們也被這小頑童弄得猶如驚弓
之鳥。文靖每天荷鋤回家,第一樁事就是向村鄰們道歉賠禮,端地傷透腦筋。天幸梁
蕭年紀幼小,小過不斷,大錯倒沒犯過。
這般一味貪多求快,饒是蕭玉翎身為大宗師的徒弟,教了三年,也覺教無可教,
當下慫恿文靖傳授「三才歸元掌」。梁文靖生平最恨恃武欺人,對梁蕭所為頗是不以
為然,聞言當即一口回絕,蕭玉翎大是生氣,明著暗裡和他鬧了幾回,梁文靖被逼不
過,情急智生,想出一條計謀。這一日,他將梁蕭叫到房中,解說「三才歸元掌」,
但卻不說武功,專說掌法中蘊含的學問。
「三才歸元掌」化自九宮圖,精微奧妙,惟有梁文靖這等悟性奇高的書呆子,才
能一宿貫通。白樸武功遠勝於他,十多年來也未得門徑。梁蕭與父親性子相悖,掏鳥
摸魚他最為在行,一講到之乎者也,便苦透了一張小臉。文靖幾次教他認字,但梁蕭
總是轉頭即忘。
梁文靖因被妻子逼不過,索性將計就計,明說傳授功夫,實則講的儘是九宮圖裡
的高深學問。心中暗自盤算,梁蕭要麼學不成這門武功,要麼就得乖乖讀書向學,方
能明白這些深奧道理。如此一來,或能因勢利導,教授他聖人之言、仁義之道,循循
誘導,總叫這小子脫掉劣習,歸化正道。
梁蕭從小練武,少了許多童真樂趣,對學武一事早就厭煩不堪,只是為博母親一
粲,才咬牙苦撐。一聽父親要傳功夫,甚是怏怏。無精打采到得房裡,梁文靖卻是有
意刁難,連九宮圖也不擺,張口便說拳理。梁蕭自來練武,都是擺拳紮馬,從沒聽過
練武還要學這些古怪學問,真是越聽越覺糊塗,初時尚且苦忍,不到日中,便覺乏味
已極,耳朵朝著老爹,眼睛卻盯著窗外枝上活蹦亂跳的鳥兒。
梁文靖見狀,心中大惱:「這小子怎麼瞧都不像我。到底是不是我兒子?」想到
這裡,又覺轉錯念頭,對不起妻子,當下自怨自艾一番,說道:「蕭兒啊,你瞧不起
這路掌法麼?」梁蕭撓頭道:「爹爹,這掌法也能打人麼?」梁文靖搖頭道:「這掌
法後發制人,是自救和救人的功夫,不是打人的功夫。」梁蕭笑道:「媽說打架先下
手為強,後動手的遭殃!」
梁文靖道:「蕭兒,你不知道,世上的武功千萬種,不盡是先發制人。『三才歸
元掌』縱然後發制人,也不輸給先發制人的武功。」他想了想,道,「這樣吧,你武
功不是學得很好麼?我這就站著,不動一個手指頭,也能摔你幾下好的。」
梁蕭眨眼直笑。梁文靖也笑:「你不信?好,你碰著我一片衣角,就算我輸。」
梁蕭一貫好強,聽了這話,笑道:「好……」話沒說完就撲上來,想攻老爹個措手不
及,哪知一撲落空,梁蕭抬眼瞧去,卻見梁文靖斂襟站在原地,笑眯眯的,就像從未
動過,不覺心中怪訝。打起精神,伸手去揪他衣襟。
梁文靖見梁蕭來勢兇猛,身形忽偏,立地轉了個圈兒,輕輕巧巧讓開這一撲。梁
蕭一身力氣使在空處,收勢不住,頓然摔了個狗吃屎,心中好生不服,跳起來又撲。
但梁文靖將三三步練到隨心所欲,四十五步之內,梁蕭哪裡沾得上他的影子。須
臾間,又被他借力打力,連摔兩跤。
梁蕭性子倔強,越輸越要打,摔倒又咬牙爬起,爬起了又摔倒,一直鬧到傍晚,
蕭玉翎瞧得心痛已極,忍不住將兒子拉到身邊,軟語道:「好啦好啦,蕭兒,今天就
到這裡,明日再比過。」梁蕭一身瘀青,愣了愣神,猛地鑽進臥室。
不一時,蕭玉翎聽得房裡傳來嗚咽聲,不由發起惱來,罵道:「死呆子,你幹麼
這樣較真,讓他抓住一回,會少了你一塊肉嗎?」梁文靖道:「這孩兒太過好強,不
磨磨他的性子,日後遇上當真厲害的人物,怎麼得了?」玉翎氣道:「要磨他的性子,
也該由我來磨,誰要你多管閒事。」晚飯也不做了,恨恨返回臥房,將門重重摔上。
梁文靖沒奈何,這一夜只得睡在客房。
次日淩晨,梁文靖還在夢裡,忽聽到有人敲門,披衣一瞧,卻是梁蕭。
小傢伙二話不說,拖著他就到了院子裡,說道:「我來抓你。」便退開兩步,猛
然撲上。文靖只得旋身閃避。就這般,父子二人便在疏星殘月下,閃賺騰挪,足足鬥
了一個早晨,梁蕭固然免不了摔跤,但摔的次數比昨日少了。
梁文靖不由暗暗稱奇:「這小傢伙雖然頑劣,但也是個鬼靈精,一夜功夫,就明
白了留有餘地的道理,嗯,今日摔他,難了些呢!」再瞧兒子鼻青臉腫的模樣,心頭
一軟,緩下身形,讓梁蕭一把抓住衣襟,歎道:「蕭兒,你贏啦,爹爹輸了。」
哪知梁蕭小嘴一撇:「爹爹故意讓我的,我要學你的本事,我要學不動手就能摔
人的本事……」眼圈兒一紅,便要哭出來。
梁文靖深感意外,繼而喜之不勝,忙道:「好啊。不過,我跟你說,要學好這門
功夫,就得好好唸書。蕭兒,你受得了麼?」梁蕭道:「若能學這麼好玩的本事,我
就受得了!」
梁文靖暗喜,竭力繃著面皮道:「那就先從基本學起。上個月村裡請來了夫子,
你真想學,明天就去跟夫子念書。」
梁蕭道:「爹爹,我要跟你學。」
梁文靖道:「我還要耕田種樹,哪有閒功夫教你?我今天就去告訴夫子,明日你
就上學去。」
梁蕭無奈,第二天苦著臉前往私塾。臨行前,梁文靖把他叫到身前,連哄帶嚇,
讓他尊師上進,愛護同學云云,玉翎站在一旁含笑不語,心道:「呆子就是呆子,你
讓他去讀書,不是自討苦吃麼?」她有心瞧熱鬧,一時也不點破。
梁蕭進了學堂,同學的小孩大都吃過他的苦頭,瞧他落座,同桌的小孩頓時哭起
來,嚷著要換座位。其他孩子也都躲躲閃閃,不肯與他同座,夫子是從外村請來的,
不明究竟,瞧這情形,甚覺奇怪,但見梁蕭生得俊俏精乖,先有幾分喜歡,便叫來書
桌邊坐著。
夫子安排好座位,便拿起書本講解。梁蕭初時興致勃勃,本以為這夫子定會講授
九宮圖裡的高深學問,不想儘是說些倫理綱常,孝義仁德。梁蕭聽得莫名其妙,深感
與父親所言大相逕庭,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不覺漸漸分了心,聽著那抑揚頓挫的誦
讀之聲,睡意漸濃。
且說夫子講誦半晌,忽聽得輕細鼾聲,低頭一看,卻見梁蕭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頓時怒從心起,二話不說,抓起戒尺,劈頭便打。梁蕭睡得神志迷糊,忽地吃痛,想
也不想,便跳了起來,使個小擒拿手,一把搶過夫子戒尺,擲在地上。那夫子未料他
膽敢反抗,勃然大怒,「小畜生、小雜種」沒口子亂罵,一手便將梁蕭按倒,脫他褲
子,要打屁股。
梁蕭扔了戒尺,神志已清,心裡原也有些害怕,但聽夫子罵得惡毒,又覺氣惱,
現如今這糟老頭竟然得寸進尺,強脫自家褲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瞧他手來,便
依照母親所教拳理,左手卸開來勢,右掌順勢一勾。那夫子雖然飽讀詩書,但這等高
妙拳理卻是從沒讀過的,當即一個收勢不及,足蹜蹜,如有循,竄前兩步,砸翻了三
張課桌,昏厥過去。
眾小孩素知梁蕭頑劣,見夫子打他,稍大的便偷偷溜出門外,報與梁文靖。
梁文靖正在趕牛犁田,一聽消息,直驚得目瞪口呆,鞋也顧不得穿,光著一雙泥
腳便趕過來。一進門,見梁蕭站在桌邊,神色茫然,那夫子則委頓在地,人事不省。
梁蕭見老爹目光淩厲無比,心裡害怕,方要開溜。已被梁文靖一把揪住,揮掌欲打,
恰好玉翎也聞訊趕來,一把拉住丈夫。梁文靖拗不過,只得歎了口氣,救醒夫子,連
聲道歉。但想兒子萬不能留在這裡,無奈帶回家中。
大宋禮法最嚴,三綱五常深入民心,梁蕭打了夫子,那還了得?那夫子蹭掉了一
層油皮,又痛又怒,更覺丟了老大?面,言明若不嚴懲梁蕭,便辭館走人。村中老人
紛紛上門,要文靖交出梁蕭,當眾嚴懲。但蕭玉翎卻放出話來,誰動兒子一根汗毛,
她就要那人的腦袋,梁文靖深感兩難,只好來個閉門謝客。
經過這事,村中人對梁家分外冷淡,曾給梁蕭接生的穩婆當初被蕭玉翎毆打,懷
恨在心。此時趁機風傳梁蕭出生時只笑不哭,是個怪胎。村人們平日也受夠了梁蕭的
閒氣,當即以訛傳訛,漸將梁蕭描繪成邪魔轉世,以至於有人趁黑在梁家門前潑倒汙
血糞便。
梁文靖只怕玉翎母子火上澆油,不許二人外出。娘兒倆禁足在家,閒著無事,蕭
玉翎便教梁蕭說蒙古話,講蒙古的傳說故事,母子二人用蒙語對答,倒也自得其樂。
這一日說到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景象,梁蕭悠然神往,說道:「媽,反正這裡
的人都討嫌我們,我們去蒙古好了。」這一說,也勾起了玉翎故國之思。
待梁文靖回來,蕭玉翎便向他說起這個意思。梁文靖忖道:「這孩兒性子與玉翎
相近,頑皮胡鬧,不愛禮法拘束,長此以往,必不為世俗所容,闖出大禍……哎!無
論我受些什麼辛苦,只要他娘兒倆過得平平安安,不受委屈就好……」想到這裡,摸
著梁蕭的小腦袋,笑道:「大漠裡風沙吹打,日子艱苦,你不怕麼?」
梁蕭拍著胸脯道:「不怕,一百個不怕、一萬個不怕呢!」
梁文靖又看了看玉翎,見她也含笑搖頭,便道:「好罷,我們在此地已無立錐之
地。以你們二人的性子,只要身在大宋,便不會讓我過安生日子,與其如此,不如去
大漠好啦!」梁蕭一聽,樂得抱住爹爹的脖子,而後高高興興,幫母親收拾行李,準
備遠行。
梁文靖也張羅著變賣田產,並向鄰居告辭,那些村人聽說他們要走,個個歡天喜
地,還放了一掛子鞭炮,名為驅邪。梁文靖瞧這情形,也沒說什麼,帶著妻兒背上包
裹,灰溜溜望北去了。
這日度過長江天塹,進入湖北境內。梁文靖發現漢江上兵船浮動,又見不少攜刀
執槍的江湖人。他略一留心,得知蒙哥死後,忽必烈打敗幼弟阿里不哥,奪取蒙古汗
位,改國號為大元,在北方生息數年,近年聽從宋降將劉整計策,廢六盤山大營,從
巴蜀移師襄樊。襄樊宋軍連連告急,不僅朝廷大舉增兵,神鷹門主、「天眼雕王」雲
萬程也發出武林貼,召集江湖中人,設「群英盟」結成義軍抗敵。
梁文靖明白緣由,尋思道:「蜀道險峻,占盡地利。襄樊一馬平川,正是蒙古鐵
騎用武之地。再說劉整出身大宋水軍,精通水戰,他在蒙古十年,蒙軍水師不可同日
而語,倘若水陸並進,委實難以抵擋……」想到大戰又起,生靈塗炭,不由暗暗發愁。
蕭玉翎娘兒倆卻沒這等心機,聽說有熱鬧可看,真有不勝之喜,軟磨硬泡,非要去瞧
那個『群英盟』不可。
梁文靖自合州一役後,倦於家國仇恨。何況這等聚會之中,人多眼雜,萬一遇上
蜀中故人,徒惹麻煩。初時一百個不願意,但挺了兩天,到底耐不住妻兒苦纏,勉強
答應旁觀,卻定下規矩:只准旁觀,不許生事。母子二人興高采烈,沒口子答應。但
梁蕭本性難移,前後不到一天的功夫,就惹上了這兩個道士。
梁文靖見梁蕭闖了禍還振振有辭,心頭好不氣惱。不過在他看來,這兩個道士也
不是什麼好貨,吃了梁蕭的虧,也算「惡人自有惡人磨」,當下便不多言,只是冷眼
旁觀。
白臉道士略一尷尬,掃了梁文靖夫婦一眼,嘿然道:「也罷,你們既敢對道爺無
禮,那便留下名號,也讓道爺栽得清楚明白。」梁文靖正想如何應答。梁蕭卻已開口
笑道:「我爹叫展適、我媽叫葛妞、我小名叫碧子。」梁文靖大感奇怪,心道這小子
亂七八糟,說些什麼鬼話?卻聽那黑臉道士道:「展適、葛妞、鼻子,嗯,這名兒倒
奇怪得緊……」
梁蕭笑道:「有什麼奇怪,你本來就是個牛鼻子。」眾人一愣,頓時笑了個不亦
樂乎。黑臉道士又著了道兒,兩眼瞪起,怒道:「小雜種……」蕭玉翎緩緩起身,含
笑道:「牛鼻子,你罵誰呀?」她笑容極美,目光卻凜然生寒。
白臉道士見勢不妙,一拱手,高叫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三位,咱們後會
有期。」說罷扯著師弟,快步出門。
梁文靖掉頭解開羅松穴道,卻見韓錚牙關緊咬,昏迷不醒,不由皺眉:「這位仁
兄傷勢不輕。」羅松恨聲道:「那賊道士出腳太狠……」說到這裡,神色不勝慘然。
梁文靖向玉翎一伸手。夫妻倆萬事照心,蕭玉翎白他一眼,道:「盡裝好人……」嘴
裡如此說,仍從懷裡摸出一支羊脂玉瓶,將兩粒「血玉還陽丹」傾在梁文靖手上。
梁文靖一手按在韓錚「膻中穴」,「浩然正氣」沛然而入,只聽韓錚喉間格格異
響,「啊」的一聲,牙關頓然鬆了,梁文靖將丹藥塞入其口,以內力化解藥性。不到
盞茶時分,韓錚面色紅潤,慢慢睜開雙眼。
羅松喜不自勝,方要謝過,忽見兩道人影掠入店中,為首一人招呼道:「韓老弟
好啊!」韓錚又驚又喜,不顧傷痛掙起身來,叫道:「靳飛兄!」再望他身後一瞧,
更是喜上眉梢,叫道,「雲公子,你也來啦?」
那靳飛約莫三十年紀,國字臉膛,肩闊臂長,當中一站,氣概逼人。他身邊的小
後生卻不過十五六歲,容貌俊俏,被韓錚一叫,白淨的面皮一紅,靦腆道:「韓大哥
,好久不見。」
靳飛見韓錚氣色頹敗,訝然道:「韓老弟,誰傷得你?」韓錚想起前事,又愧又
恨,拍腿叫道:「去他媽的,挨千刀的黑牛鼻子。」他方才重傷不醒,此時罵起人來
卻是有板有眼,中氣十足,他自己未覺有異,羅松卻十分驚奇,覷了梁文靖一眼,心
道:「這人的丹藥端地神異。」
靳飛濃眉一揚,道:「黑牛鼻子?韓兄說得可是個黑臉道士?」韓錚詫道:「怎
地?靳飛兄與那廝照過面麼?」靳飛搖頭道:「我奉師命來拿他。說起來,那黑臉道
士還有幾個同夥,但就數他容貌奇特。這夥人沿途北上,傷了許多與會的同道。家師
命我率師弟們四處堵截,務必將這幾人拿獲……」他望了羅松一眼:「這位是?」
韓錚笑道:「這位是羅松兄。」
靳飛微微動容,拱手道:「原來是『羅斷石』!久仰久仰。」
羅松答禮道:「哪裡哪裡!靳兄威名,方是如雷貫耳。」
靳飛正色道:「靳飛好勇鬥狠,賺的那幾分江湖薄名,不足一哂。羅兄曾參與合
州之役,奮不顧身,殺敵無算,才是當真的了不起。當日家師有事在身,不及趕往合
州,至今說起羅兄,都是稱羨不已呢!」
合州一戰,乃是羅松生平得意之舉,只不過他初上戰場便挨了一刀,其後躺了月
餘,待得下床時,大戰早已完結,是以奮不顧身有之,殺敵無算卻稱不上,聽了這番
讚語,既喜且愧,訥訥道:「慚愧,羅某如此魯鈍,當不得雲雕王金口一讚。」說話
間側目一瞧,見梁文靖一家正要出門,失聲叫道:「別要走了!」
梁文靖聽說羅松曾在合州參戰,驚得三魂去了兩魂,急忙拽起妻兒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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