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雷蘭 葛雷新再一次穿越時空，在時空之風的獵獵巨響中，他的腦海中不 停投現出那個女子的背影形像，心裏又開始迷濛起來。 夕陽，河堤，短髮的女子背影。可是，就是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麼這 個形像會像附身的幽靈一般時時出現。 時空風聲已經逐地減弱，這是行將抵達另一世界的前兆。牛頓說過， 每一次的穿梭之旅就像是古世代的飛機駕駛術一樣，在穿梭中的過 程問題不大，但是「起飛降落」的時候就比較棘手。而它自己，終 於就在這種衝擊下消失。 這一次的轉移歷時出乎意料的久，雖然在時空之風中的時間長短並 不具任何意義，但是其間的過程感覺比種常要長上許多。時空之風 逐漸止息，四週圍的景物像排山倒海一樣的向葛雷新擠壓而來。 「刷」的一聲，劇烈的震盪之感再度將他震得幾乎失去知覺。 視野中的迷霧逐清朗，也像是攝影機的鏡頭開始距焦。葛雷新在眼 前看見一個前所未見的美麗女子正以關懷的眼神俯身看他。 那個女子有著明亮的大眼睛，一頭長髮像是黑色的絲緞般隨著動作 漾出柔美的光澤。此刻她看見葛雷新已然睜開雙眼，臉上露出欣喜 的表情。當那名長髮美女欣慰地露出笑容之際，連葛雷新都覺得有 點嫉妒，因為他心裏明白美女關懷的對象當然不會是他。 然後，她明艷的臉上漾出殺氣，拔起腰際一柄手槍，便往葛雷新的 臉上開了一槍。 激光槍開火的那一霎那，葛雷新絲毫無法反應，只能閉上眼睛等死。 卻聽見身後一聲長聲慘呼，彷彿有人自高處墜落。 「鐵南！」那女子急聲叫了個名字。「走！」 葛雷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此刻正置身一個廢置的鋼鐵鷹架上。剛 才女子擊中的是一個在他身後打算偷襲的敵人。更遠一點的背景是 殘破的戰後廢墟城市，建築物多半有摧毀的痕跡，有些地方還冒出陣 陣狼煙。天空陡地一暗，原來有一部飛行機械正無聲無息地欺近過來， 機首冒出閃亮的火花，擊中葛雷新置身的鷹架。 鐵架像是廿四世紀量子槍擊中後的物體結構般崩潰。那名女子拉著 葛雷新的手閃躲著四下掉落的鐵架，兩個人來到地面。 而在地面，卻有另一輛類似甲蟲的銀色機械隆隆作響，顫抖著向兩 人的方向衝來。 那長髮的美麗女子向葛雷新淒美地一笑，便快步以血肉之軀迎向那 部衝撞而來的巨型甲蟲車輛，手上一柄重武器開火，擊中甲蟲車 的車窗。 眼看那名女子就要被撞成粉碎。葛雷新長聲大叫，腦子還來不及 反應，就疾步將那女子撲到一旁，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過甲蟲車的 衝撞。甲蟲車「磅」的一聲巨響，撞倒了正在崩毀的鷹架。 因為葛雷新的衝撞力實在太大，兩人在地上翻滾的勢子不停。身 子一翻空，兩人就往道路邊緣深不見底的地下水道掉落。 掉落的過程十分漫長。葛雷新和那名女子掉進去的下水道系統似 乎極度複雜，寬度只有一人大小，有時乾涸，有時帶有細細的水 流，過程中葛雷新企圖抓住管壁，卻滑溜溜地全無著力之處。最 後，終於跌落到一個居然沒有任何積水的奇特空間。跌落的時候 葛雷新先著地，整個人正迷迷糊糊之際，那名女子芳香柔軟的身 子又剛巧和他跌個滿懷。 女子掉落的時候似乎碰撞到了頭部。此刻她閉著眼睛，失去了知 覺。葛雷新勉強起身，略為觀察了一下四週的環境，不禁暗暗叫 苦。 原來他們身處之地是個極長極狹的圓錐空間，兩個人就在圓錐的 底部，四壁都是極平滑的金屬表面，絲毫沒有著力之處。 過了沒多久，那名女子也醒過來了。兩個人在圓錐空間底部困難 地用盡許多方法，最後不得不承認無計可施。葛雷新空有著絕世 的豐富知識，卻沒有法子讓自己脫困。 圓錐空間的底部極深，兩人向上空處仰望也只能看見一小片天空。 也只能靠著那一小片天空判斷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 兩個人強自鎮定地檢視了身上的裝備，除了乾糧之外，只剩下小 小一壺食水，看來連一個人要在這兒存活上幾天也有問題。 然而葛雷新並不擔心，在所有的世界中，他從來就只是個過客， 在這個看似飽經戰火煎熬的世界也是。只是，一種頗為微妙的感 覺讓他陪著眼前這個有一頭黑亮頭髮的美麗女子在這個困境中留 了下來。 46 女子的名字叫做雷蘭。據她說，她的本名叫做雷秀蘭，但是嫌三 個字累贅，她喜歡人家叫她雷蘭。 雷蘭所在的這個世界是一個殘破的失序世界。葛雷新的推測是時 間座標大約在公元1998年左右。在這個世界中，因為經濟發生 嚴重的崩潰現象，迫使政府必須與黑社會勢力妥協，借重黑幫的 經濟實力。然而，在黑幫出現神秘的領導人物之後，整個社會逐 步被黑道勢力蠶食，百業消條，戰火仍頻。 在雷蘭所在的這個國家中，面對的是一個名叫「大鵬王朝」的黑幫 組織。雷蘭是大學的助教，但在暗地裏是潛伏的地下革命分子。 她的未婚夫在婚禮當天被大鵬王朝的殺手當著眾多賓客面前處死， 雷蘭因為美貌被帶回王朝總部「海東青宮」，成為現任大鵬王的女 人。而雷 葛雷新此刻附體的人名叫鐵南，是大鵬王的一名心腹，因為被雷蘭 的美色所惑，便私帶雷蘭逃出海東青宮。一路上，他們被大鵬王朝 派出的追緝人手追殺，而在那個鷹架之上，便是遇上了追殺部隊的 一個小支隊。 等到弄清楚這一切的時候，天空已經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兩個輪迴， 算來已經是第三天。 三天以來，葛雷新沒有進過一口食物，一滴食水。因為他隨時可以 離去，心裏也絕不願因為自己讓雷蘭少掉一分求生的機會。也因為這 樣的不吃不喝，肉體上，葛雷新在第三天起已經出現極度衰弱渴睡 的現象。大半天來，他不再有力氣和雷蘭說話，可是也堅持不進任 何食物。迷濛的睡意不斷的侵襲之下，終於進入沈沈的睡鄉。 在睡夢中，葛雷新夢見了廿四世紀在地底悠遊的「天網」交通系統， 也彷彿牛頓又回到他的身邊。後來，天網的小車也不見，只剩下他獨 自一人，在明亮的透明地底浮游，一張口，就有甜美的液體順暢地流 入喉嚨。 可是，那種甜美液汁流入喉嚨的感覺卻是真實的。葛雷新張開眼睛， 卻看見雷蘭正倒轉了水壺，將珍貴的食水倒進他的口中。等到葛雷新 終於發現了的時候，水壺裏已經剩下不到小半壺的水了。 「妳…」葛雷新急道。「妳怎麼可以…」 雷蘭只是搖搖頭，柔聲說道。「我們是共患難的，有多少，我們一起 分多少。」 然而，她明艷的容顏已經有明顯乾枯的跡象，嘴唇乾裂，流了一點 血。陽光在正午的時刻直射入洞，兩個人都覺得非常燥熱。然而， 連汗彷彿都已流乾。 「為什麼妳要這樣？」葛雷新喃喃地說，心中卻油然昇起一股和她初 見面時的強烈嫉妒之感。因為此刻如果她有任何的關懷，也都只是為 了這個葛雷新附體的男人鐵南。 雷蘭淡淡一笑，那一霎那，葛雷新突然很後悔問了她這一句話，如果 她再說出對象是這個鐵南的柔情蜜語，葛雷新覺得自己可能會受不了 嫉妒而發狂。此刻他已經把牛頓的「不要有任何牽絆」警語忘得乾淨。 心裏只期盼著最好雷蘭什麼話都不要說。 可是，從雷蘭口中說出的話卻讓葛雷新整個人目瞪口呆。 她說的是：「我想，你並不是鐵南。」她的眼神更為柔和。「告訴我， 你到底是誰？」 這時候，葛雷新已經成了一塊木頭，只能盯著雷蘭的臉看，久久說 不出話來。 「如果是鐵南，我現在已經被裝甲車撞死了，因為鐵南是個膽小鬼， 不會有膽子冒險把我推開，」雷蘭流暢地繼續說道。「如果是鐵南， 他會把水和食物全部霸在自己的身邊，因為他是個自私的人，有可 能分我一點，但絕不會為了我不吃不喝。」 「所以，」他把臉靠近葛雷新。「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假扮成柯 南的樣子？」 47 葛雷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在那一瞬間，決定將一切告訴雷蘭。 日影在兩人臉上形成的光影逐漸西斜。雷蘭很仔細地聽葛雷新的敘 述，一句話也沒打斷。葛雷新鉅細糜遺，從核酸局前那場大戰說起， 如何他親見陽風逮捕那兩名男女，那名女人在核酸局前如何高唱「雷 葛新之歌」，如何到「魯肉」商場買了牛頓，如何依照泰大鵬的訊息 盜取核酸，如何在「頭兒」的辦公室脫逃，如何在姚德山頂中伏，終 於逃入時空。逃入時空後，牛頓與他解破了時光之謎，如何在避秦之村 郊外與冷血隊長交手，進入「豪門」的世界，進入「巫術世界」，又在 轉移時如何和牛頓失去聯絡。最後，葛雷新還細細地描述了那個常出現 在他腦海的奇異影像。 「看不見她的臉嗎？」雷蘭很認真的問道。「夕陽，長堤，短髮女人的 背影是嗎？」 「是的。」葛雷新說道。「而且，彷彿有一種說不出的魔力，只要眼光 一投注上去，就再也放不開。」 「那首『葛雷新之歌』是不是說，」雷蘭問道。「時光英雄為了所愛， 穿梭三千年的時空，只為見她的淺淺一笑？」 「對。」葛雷新接口下去。「歌裏面還說，他俯拾桃源裏的甘甜流水， 坐看豪門的滄桑，驚詫於巫術天地之壯美…」 說到此處，自己的經歷和歌中的內容相對照，避秦村就是桃源，豪門， 巫術世界都已應驗，一念及此，他不禁目瞪口呆。喃喃地繼續說道。「 只為了見到她的淺淺一笑…」 一念及此，葛雷新苦笑搖搖頭。 「這麼荒謬的情節，如果不是我的親身經歷，打死我也不會相信，」 葛雷新問道。「為什麼妳會相信呢？」 雷蘭笑了，那笑容充滿了令人著迷的神采。「因為是你說的，所以我 就信了。」 頓了頓，她神色轉為莊重。「但是，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葛雷新問道。 「我要你從此以後不許為了保全我，開自己生命的玩笑。」她的眼睛 彷彿蒙上一層水霧。「因為我知道，你盤算的念頭就是餓死在這裏， 也不會拋下我轉移到別的空間去。」 葛雷新默然。心裏回想著剛才的一切，知道她的話並沒有錯。雷蘭似 乎有某種洞悉人心的奇異本能，也有那種令人為她犧牲一切的奇特魅 力。葛雷新望著她，點點頭。 這時候，看看昏暗的天色，應該已是下午近黃昏的時分。突然之間， 遠方的天空響起了一聲炸雷。 那聲「轟隆」巨響響起，葛雷新心頭陡地一震，直覺就擋在雷蘭的面 前。 風、雷、水、火，核酸警隊的四態生他人。根據以往的經驗，聽到雷 聲，應該就是那個「雷」態核酸警察即將出現。 雷蘭輕輕將他推開，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救命的來了。」 果然，那陣雷聲並不是核酸警察「雷」桑博寧，伴隨雷聲而來的是一 場驟雨，雨勢極大，水量極多。葛雷新和雷蘭將圓錐空間的出水孔塞 住。兩個人在大雨中又叫又笑，像小孩子一樣潑水嬉戲。雨水在圓錐 空間中越積越深，不到中夜，兩個人就已經浮上出口，就此脫困。站 在金屬的巨大建築物頂端，入夜的殘破城市被雨水一洗，看起來順眼 多了。兩個人在夜空下淋著雨，緊緊地擁抱著，開懷地大笑。 這場救命的及時雨一直下到次日清晨時分方止。大雨帶來的水氣 將整個城市浸染得迷迷濛濛。雷蘭帶著葛雷新在市區中穿梭而行，打算 衝過層層的巡邏警備，穿過城市到市郊山上的革命分子基地。可是，沒 走多遠就被大鵬軍的一個斥堠小組發現，雖然最後終於將小組的兩名成 員殲滅，可是，還是讓他們傳出了訊息。 轉錄自 蘇逸平作品 「穿梭時空三千年」 本文經作者同意轉載 相關網站： 給等不及想看完的人…… http://www.thinkerstar.com/su/ 關於單行本：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198816 作者全集： http://www.thinkerstar.com/su/book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