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二天，一大早避秦村的小童公冶讓就拉著葛雷新到野外採野蕈去了。 一大片青綠的芒草在平野上緩緩地伏，有幾莖早春的芒草花隨風一吹， 就飄揚在天空。葛雷新平躺在空曠的大地之上，仰望著廿四世紀人絕無可 能親見的湛藍天空。側頭一看，平貼地面的角度，在露水和草莖的間隙 中，小童公冶讓四處尋找芳香的草蕈，開朗地笑著，間或唱著悠悠的兒 歌。 「日月芳華兮，遍布滿地，華美味濃兮，休藏匿，於我見兮，豐饒魚米。」 那一瞬間，葛雷新神清氣爽，突地長長舒一口氣。大聲叫道：「想通了！」 聲音遠遠傳出去，小童公冶讓只是好奇地望他一眼，又蹦蹦跳跳找草蕈去了。 「想通了什麼？」牛頓的聲音響起。 「我在想，既然選了這條不歸之路，就得好好過下去，對不對？」葛雷新 說。「這個桃源村是個好地方，也許，我們就在這兒長住下來。」他看了 看小童公冶長在翠綠平野下嬉戲的身影。「這兒，也許就是時光旅行者們 夢寐以求的天堂吧？」 牛頓有了良久的沈默。 「只可惜，」最後他說。「我們在這個地方也呆不長了。」 葛雷新愕然。「什麼？」他疑惑地問。「為什麼？」 「你把身上帶來的水倒一杯出來。」牛頓說道。 葛雷新反手將背上帶的紫竹水筒倒出來一杯水。 「你仔細看水的表面。」牛頓說道。 竹杯裏的水清澈透明，看來本來平凡無奇。可是 ，凝神細看卻可以見到 極細極小的緩慢水紋。 「那個就是水力場共振現象，」牛頓說道。「表示陽風已經在我們的附近 了。『水』態生化人出現時，附近的水都會出現這種共振現象。他也許還 沒找到我們這個世界，但是已經很接近。」 葛雷新驚惶地四下張望。彷彿，原先平靜的大地已經染上肅殺之氣。 「應該還來得及，」牛頓說道。「我們要隨時做好轉移的準備。但是，當 然越快越好。」 葛雷新眷戀地看了這一片平和的自然大地。微風輕拂，遠方的青山這時還 帶有一點霧氣氳騰的山嵐。小童公冶讓這時歡暢地大呼一聲，手上拎起一朵 蒲扇大小的草蕈。微風再次吹起，「呼」地從葛雷新身旁掠過，卻將他的聲 音吹散。 「來了！」牛頓急切地大喊。「脫離！葛雷新，脫離！」 而葛雷新卻沒有任何動作。遠方的小童公冶讓只覺得身旁柔柔地鼓滿輕盈的 微風，整個人卻不自主地腳尖踮高，離開地面。 葛雷新陡地向公冶讓的方位奔去，把牛頓氣急敗壞的大叫丟在腦後。微風將 公冶讓小小身形越抬越高，公冶讓在風中掙扎，在微風中，隱隱可以看見一 個如惡鬼般醜陋的細瘦男人。如果小童公冶讓從此時的高空跌下必然非死即傷。 「回來！」牛頓大叫。「你鬥不過他的！」 「住手！」葛雷新仍然腳下不停，他從來沒和這時候出現的核酸警隊「風」 冷血隊長交過手，對冷血的無情手段毫無概念。 突然間，包圍住小童公冶讓的微風陡地消失，失去支撐的小小身體從高空 掉落。葛雷新狂奔的身形突然一個踉蹌，步履歪斜如同酒醉一般。在他的 腳步即將軟垂的一霎那，從高空掉落的公冶讓已經跌落，跌在葛雷新的懷 裏。因為下落之勢太過猛烈，兩個人抱個滿懷後，「噗」一聲雙雙著地， 公冶讓身形較小，滾落一旁後並沒有受傷，只是葛雷新卻以極度的扭曲姿 勢倒臥在地。 公冶讓驚魂未定，嘴巴一扁正待大哭。卻看見一個醜陋似鬼的男人憑空 出現，冷眼瞄了倒臥在地的葛雷新一眼，再定睛看著小童公冶讓，那眼 光森冷似劍，硬生生讓公冶讓的哭聲嚥了回去。 然後那個男人身形轉淡，化作一陣微風消失。 良久，公冶讓看看身旁顯然已經死透的男人屍身，流了滿臉的眼淚，一 泡尿這時終於溼了整個褲襠。 43 在漫長的急速後退時空穿越過程中，牛頓在呼呼的時空風聲中大聲說道。 「葛雷新，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他說。「但是，我只能勸你，不要和任 何世界的人有任何的牽絆。因為你本就不屬於他們的世界，而且，只要你 一離開，他們的生命就和你永無關聯了。剛才我們僥倖逃過，可是幸運不 見得會常有。」 而葛雷新只是沈默。他何嘗不知道牛頓說得沒錯，可是，他又怎能讓一個 無辜的小孩平白送命？ 無聲的死寂，就這樣伴隨著時光之旅，再次穿梭到另一個時空。 穿梭時空三千年 穿梭不同世界實際上並不是一件輕鬆愉快的過程。第一次從姚德山頂轉 移至避秦之村的世界時，葛雷新曾經陷入無意識的昏迷。這一次逃離冷 血的追捕，再度進入時空之流時，葛雷新全程都是清醒著的。在轉移的 過程中像是在高速風洞中逆流而行，有口鼻灌滿冷風的不適之感。可是 ，最大的震盪來自抵達目的地世界的那一瞬間，彷彿是四面八方的無形 空氣突起變為有形，將人擠壓成碎片，再將碎片拼湊成原型似的。 「這種過程，有點像是古代的航行術，」牛頓後來和葛雷新討論道。 「起飛，飛行過程都沒什麼大問題，最大的問題是要將它降落著地。」 葛雷新抵達的下一個世界是一個資本家獨霸所有資源權力的紛亂世紀 「豪門」，時間參考點大約在古代的廿一世紀初期。他附體的人是當 世大財閥家族蘇氏集團一個在外的私生子弟，因為家族第二代在財團 間的慘烈爭戰中相繼凋零，是以被接回來經營家族事業，也因此，捲 進了一場金錢、權力的角力遊戲之中。 而牛頓在這段期間也廣為收集資料，將分叉時光理論加上不少小小的修 正。基本上，這個「豪門」世界是個資產家終於將政治家鬥倒的奇異世 界，在那個世代中，並沒有國家的結構，只有一個個的企業王國，在王 國之中，資產家就是元首，員工就是子民。而且，那也是個沒有是非的 紛亂時代，以金錢的勢力為準則，強者為王，弱肉強食。 「這個世界，可能是從古廿世紀的電腦大亨時代分歧出來的。」牛頓的 結論是這樣。「政治人物過度依賴資本家，輪替的時間太頻繁，以至於 最後成為資本家的傀儡。」 關於時光旅行的理論，牛頓也提到了一個隱憂。 「你現在的能力和知識大多來自核酸，但是時光轉移時產生的衝擊增 加核酸變異的可能性，每一次轉移都得冒一次危險，」牛頓說道。「但 是現在核酸警隊似乎仍能追蹤到我們的蹤跡，只是要花多一點時間。一 旦他們出現，還是不得不使用時光轉移。」 果然，在下一次的轉移中，那種牛頓警告過的變異就出現了。在「豪門」 的世界中，葛雷新扮演的私生子弟下場非常淒慘，在一場明為談判， 實為暗殺的會議中，葛雷新和敵手的二代子弟在槍戰中死傷殆盡。最後， 蘇氏家族的總裁和對手的總裁攜手在遍布雙方二代精英屍身的會議室中 出現，原來這只是兩名老人不願放下權力、讓二代子弟自相殘殺的一場 陰謀。 葛雷新在這個世界的經歷便隨著宿主生命消逝的眼神結束。在他離去之 前，還聽得見兩名老人乾枯的得意笑聲。 「科技，歷史不同，可是人心的可怕一點都不會變。」葛雷新在時空之 風中這樣感傷地對牛頓說道。「權力使人瘋狂，原來，古籍中所載『願生 生世世，永不生於帝王家』是真的。」 「我還是要再勸你一次，」牛頓再一次說道。「這些人，在這個世界發生 的事與你本就無關。因為他們而傷感、而詠歎其實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葛雷新和牛頓抵達的下一個世界是一個和他們的認知完全相反的世界。 他們抵達的是一個「巫術世界」。 在「巫術世界」中，人類的文明發展過程走了不同的分歧點，在科學與 玄學的兩個方向中，這個世界選擇了激發人類超自然能力，唾棄科學邏 輯的玄學之路。在巫術世界之中，葛雷新及牛頓最引以為傲的科技文明 反倒變成了迷信。 而牛頓在這個世界中開始出現能量變得微弱的變異跡象，有時連和雷葛 新溝通都會出現聲量極度微弱的情形。而葛雷新則是開始在腦海中出現 一幅神秘無法解釋的影像。 44 「那個影像，看起來像是一張照片，」葛雷新很仔細地向牛頓形容這個 影像，因為他們發現牛頓已無法和葛雷新做視覺的互動。「一個長堤之上 ，時間可能是黃昏，有夕陽，一個短頭髮的女人背著鏡頭站在那兒。」 「你…」牛頓沈吟良久，問道。「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影像？」 「沒有。」葛雷新說道。「但是總覺得這個影像和一個很重要的記憶聯 結在一起。可是，我肯定從未見過這一幅影像。」 雖然有這些障礙，在巫術世界中，葛雷新和牛頓依然像是進了一座無 窮無盡的遊樂場一般，看著巫術世界的人們輕易催動凌空術、隱身術、 各種遁法、無中生有術、心靈感應術時時目瞪口呆，讚歎不已。 最重要的是，在巫術世界中，也有過時光旅行的紀錄，但是也從未有 人回來。和廿四世紀地球不同的是，沒有回來的人卻可籍由心靈溝通 巫術向這個世界的人描述所處世界的情形。也因此，牛頓的時光理論又 得到了新的修正資訊。 「原來，即我們瞭解了時光的真正結構，但是它仍是個可以讓人鑽研 千百年的謎。」牛頓的聲音忽遠忽近，有時更會微弱得幾乎聽不清楚。 「雖然每個世界都是平行，永不相交的，可是卻有許多的例子證明， 來自其它世界的資訊，常常會無聲無息地流至另一個世界。」 「舉個例子來說，歷史上所謂的先知、神仙很可能就是時光旅行者， 來自別的世界，所以人們對他們的行徑無法瞭解。而夢境，莊周夢蝶， 前世今生也可能是在時光之流分歧點夾縫中出現的變異產物。就像那 首『葛雷新之歌』，到目前我們的時光之旅已經應驗了那首歌的大部分。」 「這樣也不對，」葛雷新疑惑道。「我的名字明明就是照這首歌取的， 可是，照理說寫這首歌的時候早就該有過一個叫葛雷新的人。」 「所以我們才說，這是另一個千古之謎，」牛頓說道。「就像一個週而 復始的循環，你因這首歌而命名，可是也許未來又會有一首歌因你的 事蹟而成型。」 「還有你的那個常出現的影像也許也是這樣的訊息，」牛頓喃喃地唸 著「長堤，夕陽，短髮女子」，這樣微弱地說道。「也許會在你的未來發 生，但在其它世界已經是過去。」 「這種現象，」他最後這樣說道。「在古代中國有一個很貼切的說法， 叫做『宿命』。」 如果沒有核酸警隊的尾隨而至的話，也許葛雷新和牛頓會選擇在巫術世 界終老一生。可是，牛頓判定核酸警隊一定會找到他們，雖然時間有快 有慢，但是，一定會被他們找到。 果然，這一次追蹤來的是和葛雷新已見過幾次面的「水」陽風隊長。 而且，這次他出現前已經在巫術世界部署多時，一出手就打算將雷葛 新的退路全數封死。 在巫術世界的友人相助之下，葛雷新催動罕見的「虛彌芥子術」，仍 在陽風的終極部署中逃脫，逃入一顆雞蛋中的分子世界，陽風窮追不 捨，卻在分子世界中出了意外，眼看就要喪身其中，卻被折返回頭的 葛雷新救出。 在陽風死裏逃生的疲累眼神中，葛雷新不發一言，再度逃入時空。 而牛頓就在這一場穿越的震盪中，再度產生變異，一進入時光之流就 聲音越來越微弱，終至無聲無息，和葛雷新終於失去聯絡。 所以，這一趟時空之旅，葛雷新已經沒有牛頓在他的身旁。 轉錄自 蘇逸平作品 「穿梭時空三千年」 本文經作者同意轉載 相關網站： 給等不及想看完的人…… http://www.thinkerstar.com/su/ 關於單行本：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198816 作者全集： http://www.thinkerstar.com/su/book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