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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轉貼----金庸群俠傳--第三章之再涉江湖(三) (作者︰桃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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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群俠傳.第三章之再涉江湖(三)
我和楊過一先一後從「安渡老店」二樓客房的窗門中躍下,輕輕的落到店外後巷一個簷
篷之上,再跳到地面。我們一落地,立即閃身到了兩根柱子之後,豎起耳朵細聽動靜。
遠處便是渡頭,此時雖已入黑,不再有船艇開出,但仍是人來人往,苦力們都忙著把最
後一船貨物搬抬到別處去。除了那些宏喝之聲外,附近都不覺有人。
楊過便要移動身子,我搖了搖手,示意他多待一會。在一片漆黑之中,就只有我倆微弱
的呼吸聲。
過了大約兩炷香的時份,一個婀娜的人影投入後巷,我和楊過在黑暗之中對望一眼,都
是加緊戒備。那人影走到我們前面,向上望了一望,飛身躍上簷篷。我已肯定這個身材
不高的人影便是在客店中那個紫衣少女,也知道她是要從窗子中闖進我們的房間,不禁
心中懊惱,便要跟著躍出,倒是楊過伸手一把拉住我。
半晌,聽得那少女在上面輕噫了一聲,料想她發覺我和楊過都一在房裏,接著便看到她
重又躍了下來,一邊四處張望一邊退出了後巷。楊過小聲道:「我輕身功夫較好,讓我
來跟他,沿途我會留下記號的了。」說著,從柱後躍出,迅即隱沒在黑暗之中。
我又再爬上簷篷,然後打開了窗子,突然聞到一陣香味,只覺頭腦昏暈,連忙抓著窗邊
才不致掉了下去。慌張之間閉氣不吸,轉念一想,已明其理,剛才那少女一定是躲在窗
邊對房間用了迷煙之類下三濫的把戲才爬進去,心中不禁勃然大怒。
我待了一會,才走到鎮上逛著,這個時份已沒有其他人在街上留連的了,只有幾個苦力
般的人物在樹底喝著酒。我仔細留意四周,終於給我發現在一處牆角被人用石頭之類的
硬物刮了一道痕跡,旁邊還刮著個箭嘴,指向另一邊。我依著指示的方向走,果然在不
遠處又有另一個標記和箭嘴,指示我轉變方向。
如此這般在鎮內拐了數拐,已經出了風陵渡這個小鎮。我見到記號刻到一棵大樹的樹幹
上,指著河邊一個淺灘,只得依言走去。
來到黃河之旁,在夜裏那如萬馬奔騰的河水不斷拍打上淺灘,發出巨響,活像一候黃龍
在黑暗之中翻滾。我舉目細望,隱約看見不遠處有一個小山坡,臨河一面卻直上直下,
儼如一座小峭壁,上邊有十數棵松樹,中間立著一座大宅,但漆黑中看不真切,於是便
向那邊走去。
當我走上山坡後,上面果然有座宅子,雖說不上太大,比起南京焦家大宅還要相去甚
遠,但一看也知道是個富戶人家。在大門旁掛著兩個碧紗燈籠,門上一塊橫匾,上面龍
飛鳳舞的著四個大字:「風陵奇蹟」,旁邊還有一行小字:「顧炎武親題」。
正當我看得嘖嘖稱奇之際,一隻手突然後我背後伸出,搭上了我的肩頭。我心中一驚,
肩頭一擺將那手掌擺甩,左肘微抬,已撞向身後那人胸口。那人輕易伸手托住我的手
肘,我更不打話,右手順勢一挫,以天下第一劍的劍柄攻向那人。
「易一!是我!」楊過的聲音從後傳來,隨之也捉住了我的右腕。我回過頭去,果然便
是楊過。我還未開口說話,他已經拉著我往後退,隱身在一塊大石之後。
我大感驚奇,問道:「那小妮子呢?」楊過指了指那座宅子,我說道:「是那間屋子的
主人?」楊過臉上露出了奇怪的神情,我還未會意,已聽到屋內一聲嬌叱,然後有兩條
黑影先後躍出了牆垣。
先前一人甫一著地,後邊跟著的那人已出劍從後攻到。前面那個人不敢怠慢,一個大轉
身,手中短刀已然劃向持劍那人的手腕,持劍的那個人手中劍圈了一圈,避過了那柄短
刀,卻也刺不中對方了。我從石後探頭而出看得真切,不禁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大門
旁的燈籠照得清清楚楚,那個握著短刀的人正是身穿紫色衣衫,在客店中放毒蜘蛛咬
人,又想偷襲我和楊過的少女。
這時候,大門給打了開來,又有兩個人從屋內走出,亦是手握長劍,連同先前那人團團
把紫衣少女圍住。
這三個人清一色是女子,年紀都不算大。當先跟著紫衣少女躍出來的那個女人看似較為
成熟,約莫十八九歲,一臉文秀;而另外兩個看來和那紫衣少女年紀相若,若莫十七八
歲,其中一個溫柔賢淑,另一個則是滿臉倔強的神色。
「喂!你深夜闖進我『奇蹟山莊』,就想一走了之?」那神情倔強的少女瞪著紫衣少
女,冷笑著道:「未免太妙想天開了。」
那紫衣少女「嘿」的一聲,嘲笑道:「如果本姑娘要走,諒妳這跛子也追我不上!」那
倔強的少女雙眼像是要噴出火燄,沉聲喝道:「看招!」手中長劍向前遞出,和對方交
上了手。這麼一來,我察覺到她果然是左腿微拐,可能是以往跌斷過腳而未有妥善處理
所引起的後遺症吧。
我哼了一聲,說道:「雖然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但這小妖女隨便拿人的缺點來開玩
笑,品性的低劣可想而知。」雖然我並不想用「小妖女」來稱呼一個姑娘,不過她也是
心腸太差,令我不其然的十分反感。楊過道:「剛才我跟蹤她來到這裏,卻見她偷偷的
躍進屋子,料想也是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便在外邊埋伏。豈料屋中也是會武的人,看
來不用我們出手。」我望了兩望,說道:「論武功那小妖女不是對手,只怕她忽施詭
計,出手傷了另一位姑娘……」
本來那紫衣少女武功不高,但仗著對方行動不便而自己移動較迅捷,多次避過對方的攻
擊,只是長此下去她沒有可能打敗對手的。我見她的眼神盡是焦慮和陰險,知道她就要
使出詭計,也不理楊過的反對,從大石後邊一躍而出。果然,我還在半空,就已見到那
紫衣少女右手短刀疾攻,左手從懷中掏出暗器,向對手射出。兩個人相隔甚近,而且又
在黑暗之中,那左腿微跛的少女根本看不見有暗器,若非我居高臨下,身在大石後只怕
亦是一無所覺。
我不待細想,在半空中用力一推,把那少女推了開去,堪堪避過那一把暗器,同時天下
第一劍連劍鞘重重敲向身穿紫衫的少女手腕,啪的一聲,短刀落地。
那紫衣少女大是憤怒,左手又是一揮,這次擲向我的卻是先前見過的那種黑色蜘蛛。我
想要退後,那蜘蛛卻在中途被人用掌風擊落,原來楊過亦跟著我跳了出來,及時把那蜘
蛛打死。
紫衣少女望了望我,吼叫道:「又是你倆?怎麼硬是要跟我過不去,壞我大事?」
我冷笑道:「如果妳不是來到我們房外要下迷煙,我們原是不知妳到哪裏去了。怪只怪
妳太過貪心,而且毒辣吧。」
那三個女子重又圍了上來,看到地上那隻黑蜘蛛和數根釘在地上的黑色毒針,都是又驚
又怒:「妳偷進『奇蹟山莊』,還要對我們痛下毒手?好狠毒!」
我一抖手中長劍,說道:「這女子在客店中隨手便用毒蜘蛛傷人,如果不是我倆出手相
救,那人只怕已給她害死了。於是跟蹤著她來到這裏,不想又看見她在此行兇,忍不住
出手阻隢,希望幾位不要見怪。」
較年長的那個女子躬身說道:「你救了我的雙妹,感激還來不及呢。」
紫衣少女叫道:「別胡弄人了!自說自話的不把人放在眼內!我和你們勢不兩立!」
「喂!妳這個姑娘太過不知好歹了,」那個腿上有缺憾的少女忍不住說道:「妳擅自闖
進別人的地方,還隨便出手行兇傷人,那是大大的理虧,如今竟惡人先告狀?咱們別理
會她,先給她一點教訓為是。」
「哼哼!我諒妳這個跛子也不夠膽動我一條毫毛!」那紫衣少女大刺刺的說道:「看我
師父放不放過你?」
「啊!原來還有人在後面撐腰,怪不得死到臨頭仍如此口硬!我就先殺妳,看是妳這惡
毒丫頭先死還是我先遭殃!」由於多次被出言侮辱,那腿上微拐的少女也動了真火,要
上前動手。我聽出了點因由,伸手阻止,說道:「慢著!妳師父是誰?」
那被我阻住的女子叫道:「這是我『奇蹟山莊』的事情,不由你來多管!」我抱拳微笑
說:「在下不是有意插手,只是這小姑娘確實有點鬼門道,加上她又惹我在先,因此在
下想問個明白,希望姑娘別介意。」
「雙妹,我們總不能就此殺了她吧。我不想多事,而這位少俠剛才又救過妳,我們就賣
一個人情給他,讓他處置這姑娘。」那個較成熟的女子柔聲說道。那少女緊握著長劍,
就這樣一走了之又不甘心,但又無計可施,想不良久,才老大不情願的點頭:「算是便
宜了她!」
那紫衫少女瞪著我們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冷笑。
那較成熟的女子對我和楊過說道:「得蒙兩位出手相助,救了我『奇蹟山莊』的人,本
來實在應該請兩位進莊用茶。只是敝莊莊主不在,小女子亦不敢擅作主張。」
「姑娘又何需客氣?」我笑著說道:「我和這位楊兄弟亦是受到她的作弄,因而追到這
裏來。就算三位姑娘不出手,我們還是要把她懲戒一下。」
那女子也是臉露微笑,問我和楊過道:「未請教兩位高姓大名,好讓我們在敝莊莊主回
莊後告示他。」我拱手道:「在下華山派易一,」又指了指楊過:「這位是……古墓派
的楊過楊兄弟。」
那左腿微拐的少女問道:「甚麼?古墓派?」楊過揚了揚眉:「怎麼?姑娘聽過我古墓
派的名字?」那少女搖了搖頭,說道:「怎麼……怎麼會?我不過……聽到名字古怪,
隨便問起……」楊過笑道:「是麼?那你們『奇蹟山莊』的莊主是誰?還有,在下能夠
有幸得知三位姑娘的芳名麼?」
那較成熟的女子說:「敝莊莊主姓李,至於我們……」左腿微拐的少女搶著道:「別看
她斯斯文文的,年紀又不大。這位可說是『奇蹟山莊』的管家了,她也姓李,閨名叫做
文秀……」
那叫做李文秀的女子果然是人如其名,表裏一般。她拉了拉那正在說話的少女:「雙
妹……」但那少女卻不理會她,逕自說道:「本姑娘叫做陸無雙,那位也是我的姐姐,
姓曾,單名一個『柔』字。」
左腿微拐的少女叫做陸無雙,而另一個神情溫柔大方的女子則叫做曾柔。我和楊過都作
揖道:「李姑娘、曾姑娘、陸姑娘。」
那紫衣少女在我們五人包圍之中,一直沒有妄動,這時忍不住道:「你們勾搭夠了沒有
?本姑娘要走了!」
我喝道:「想走?沒這麼容易!」陸無雙也是大怒,罵道:「狗口長不出象牙!我先把
妳的舌頭割下來!」那紫衫少女一挺胸:「妳敢?」
我走前兩步,伸手扣住那少女的脈門,不理會她叫喊和喝罵,轉頭對李文秀說道:「待
貴莊莊主回莊,就說華山派易一無緣得睹英顏,甚是遺憾,希望日後還能有相見之日。
三位姑娘,替我多多拜上貴莊莊主,咱們就此別過。」
李文秀、曾柔和陸無雙都拱手為禮,目送我們三人離開。
那紫衣少女被我用力扣住雙手,雖然不斷掙扎,但嚐試了一炷香的時間,已知道是掙不
脫的了。突然,柔聲說道:「這位少俠嗎?我已經知道錯了。你的武功在我之上,我不
能和你對抗。你就放了我吧。」
我和楊過對望一眼,楊過笑著說道:「隨便說兩句話便想要走,天底下沒這麼便宜的事
吧。」那少女又微微一掙,嗔道:「喂,你弄痛了我啦!放鬆一點可以嗎?我跟著你不
走啦……」我舉起天下第一劍,用劍鞘重重的敲了她的頭頂一下:「妳少和我來這一套
!我豈是客店裏頭那個魯妄的漢子可以相比?看妳年紀輕輕,還不知道有沒有十六歲,
便學人賣弄美色,一個姑娘怎能如此狡猾陰險,不知自愛?」
那少女見用計不成,竟發起狠勁來,一邊瘋狂掙扎一邊大叫道:「你以為自己是誰?本
姑娘要用美色來迷惑你?不要笑死人了!」
「說得也是。」楊過笑著說道:「妳嘛,老實說不算貌醜的了,但說到美色,那也是要
求太高啦。」那少女年紀雖然不大,但卻是一個美人胚子,楊過竟然如此說她,自是存
心要氣弄她的了。果然,那少女大怒,叫罵道:「你這醜八怪,憑甚麼說本姑娘?看我
毒死你……」
我皺住眉頭,說道:「楊過,這人像是瘋婦一樣,如何能帶她回風陵渡口?」
「你這個呆子,我們押她回去幹甚麼?」楊過指著我笑道:「難道真是貪戀她的美色嗎
?不過是不忿氣要懲戒她罷了。還有就是弄清楚她的底細。」轉頭問那少女道:「喂,
小姑娘,妳的師父究竟是誰?剛才闖進『奇蹟山莊』為了甚麼?為何要到處惹事生非
?」
「哼?我為甚麼要答你?」
「妳答了,而我們滿意,自然放妳走。妳要知道我和妳不同,不會無故生事,之所以跟
蹤妳到『奇蹟山莊』,也只是求個明白。」楊過說道。
那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楊過好一會,忽然「哈」的一聲笑了出來:「我就不信你可以不
放我。就算我師父不來,一到天亮給人看見兩個男人押著一個良家婦女,真是清水也洗
不清了。」
我怒道:「妳算是那門子的良家婦女?好!我就偏不放妳……先把妳綁在樹上,到得晚
上再來嚴刑拷問,看妳嘴硬到何時……」楊過搖手阻止,說道:「這也太過費時失事。
嗯,既然這位姑娘那麼喜歡和男人鬥酒和貧嘴……我們就把她的衣服脫光,再綁在樹
上,那也不用回來審問了,譬如說,告訴那個被妳放蜘蛛咬傷的男人妳給我們制服
了……」
那少女臉色為之一白,卻立時回復正常:「你夠膽?好啊!要脫便動手吧!無膽匪
類……」楊過哈哈一笑,突然右手一探,那少女的腰帶已被扯了下來。我和那少女也是
一呆,想不到楊過竟然真的動手,就這麼一瞬間,那少女摔脫了我的手,伸手想去搶回
腰帶。我回過神來,天下第一劍連劍鞘向她的胸口推去,把她壓在一棵大樹的樹幹之
上,動彈不得。
「你們兩人……你們兩人……」那少女臉上第一次流露出驚慌的神色,說不出話來。楊
過又伸出了右手,我在一旁看得直皺眉頭,不過回心一想,這卻是最好的辦法。對付旁
門左道,畢竟不能用一般的法門。這少女非常邪門,看來背後真的可能有甚麼陰謀,實
在是有查明的必要。
眼見楊過要伸手到她的衣襟,我說道:「我們二人不是輕薄之徒,只是要探知妳的動機
和用意罷了。話說回來,把妳的衣服脫光之後我們也不會幹些甚麼,如果到時妳還是不
肯說便算了,不過,把妳綑綁在樹上以示懲戒仍是要的。」
少女大概想起自己一絲不掛綁在樹上的模樣,大叫道:「住手……給我師父和師兄知道
你們對我所做的事,他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楊過瞪了她一眼,道:「無名小輩我也
不怕他!」說著,雙手已抓住她的衣領。
「放手……你敢小看星宿派,早晚會知道後悔!」那少女驚叫道。
「星宿老怪是妳甚麼人?」我拉住了楊過,第一時間追問。
星宿派的星宿老仙,南賢在向我提及天下高手的時候,曾說個這個名字,雖然他沒有進
一步介紹,但由於我害怕將來有機會遇上這些武林高手,因此也留上了心。
「你夠膽如此稱呼我師父!他老人家可是大仙來的,一根手指頭……不!吹一口氣已足
以把你兩人給吹倒!」那少女好像壯了膽子,罵道:「嘿嘿!既知道我師父的厲害,還
不快快放下本姑娘,好好賠罪?」
「甚麼老仙老怪,我楊過不知道!」楊過見她態度又再惡劣,說道:「先把你脫個精光
再算。」
我再次拉住了楊過,說道:「好了,星宿老怪或許武功甚高,但華山門下,甚麼高手未
見過?『君子劍』武林中多大的名頭,妳沒聽過嗎?」楊過推開了我的手,問那個紫衣
女子道:「妳在客店傷人,用迷煙想搶我的『玉蜂漿』,還有夜闖『奇蹟山莊』,都是
那老仙老怪指示的嗎?」
「這是我自己的主意!」她說道:「殺個把人,拿想要的東西,又何需勞煩我師父?星
宿門人哪一個不會做?」楊過怒極:「這麼可惡的丫頭……」我搶著說道:「楊過,不
用和她起甚麼衝突。星宿派畢竟只是旁門左道,我們不用理會。」
楊過把我拉近他的身邊,細聲問道:「你害怕了嗎?」我苦笑著搖頭:「說不上甚麼怕
不怕。只是……我們犯不著為了這種小事和星宿派交惡。我想,這丫頭算是已經得到了
教訓,我們還要在中秋前去到南京,現在離開河北也就是了。」
楊過定定的望著我,半晌,才道:「好吧!由你決定。」
我轉頭對那少女說道:「你們星宿派在江湖上算是有名的旁門左道,我華山派也是名門
正派,如果你們行事還是如此無恥陰險,我們早晚總要在手底下見真章,究竟誰怕誰仍
是未知之數。今日之事,反正我們也先後殺了妳的蜘蛛和奪去妳的短刀,姑且放妳一
馬,以後妳好自為之了。」
那少女惡狠狠的瞪著我,既想反唇相譏,又怕我和楊過改變主意不讓她走,只好忍住不
說話。楊過冷笑一聲,把手上那條腰帶隨手拋到地上,轉身就走。我又望了她一眼,不
禁嘆了口氣,跟著楊過離開,回風陵渡口去。
天色逐漸發白,在東邊隱隱已是金光萬道,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喂!易一……星宿派是甚麼東西?那個老仙還是老怪,是個厲害人物嗎?」楊過邊走
邊問。
「我不太清楚……一年前,曾經聽一個前輩論及當今武林的高手,這個星宿老怪算是一
個人物。我只知道星宿派大約是西域的門派,平日少有涉足中土,不過,依那位前輩的
口氣,實在有獨到之技,不能小窺。」
「你害怕和他們作對?」楊過淡淡的問。我不滿的說道:「我只是客觀的審度形勢而
已。其實,星宿派極少履足中原,或許根本就沒有機會和他們相遇。那位姑娘性情雖然
狠毒,難道我們就要殺了她,還是真的把她脫個清光?」楊過想起當時的情形,忍不住
笑了起來,我說道:「要不就是放過她。既然決定了放,我就不主張作無謂的口舌之
爭,招致甚麼不必要的麻煩和禍患。」
「你比我穩重,」楊過說:「我做事從來不顧後果。」我苦笑道:「你說我穩重?嘿嘿
!我第一次聽到別人這麼評價我。不過,相對你來說可能是比較穩重……其實我又何嚐
不想任性一下,只是我身上有極重要的事情要辦罷了。唉!一言難盡。」楊過拍了拍我
的肩頭,說道:「雖然你不說,但我知道你有一個大難題。」
「相信我,那是你所不能幫到我的。」我搖頭嘆氣。楊過點了點頭,道:「所以你沒有
說,我也沒有問。不過如果有甚麼事情需要幫忙,你知道我是義不容辭。」我「嘿」地
笑了一聲:「就正如我說要陪你找到小龍女一樣?我和你同行,並不是要這種回報。」
我這樣說當然是言不由衷了,但楊過毫不察覺,反而對我說:「我楊過不懂得回報別
人,我只是做我認為值得去做的事情。」
回到安渡客店,洪勝海早已在房中恭候,這令到我和楊過大感愕然。
「為甚麼你會在這裏?」楊過在房中坐下,皺眉問道。洪勝海旁若無人的在他對面坐了
下來,說道:「我想了一晚,覺得那妖女不會就此罷休,晚上一定會動手,於是打算再
提醒兩位少俠……」楊過冷笑道:「你認為我們會著了人家的道兒?」洪勝海聽出了楊
過的語氣不善,臉上才有些惶恐,說道:「不敢。兩位年紀輕輕,武功已練到這種地
步,那不是洪某所能企及的了。只是兩位江湖經驗尚淺……」
我笑著揚了揚手上的天下第一劍,道:「事情已經解決了。那妖……那姑娘已被我們打
發走了。」洪勝海噫了一聲:「真的?她是……」
我想起了甚麼,問道:「看來你對自己的江湖經驗很有自信,卻被那姑娘擺了一道,這
怎麼說?」洪勝海尷尷尬尬的道:「又有誰料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竟然會如此兇惡狠
毒?」我說道:「如果你知道甚麼是星宿派,就不會覺得意外了。」
洪勝海身子一震:「星宿派?她是星宿派?」
楊過和我對望了一眼,問他道:「你知道星宿派?」洪勝海乾吞了一聲,點頭道:「江
湖上,稍年長的人都應該聽個『星宿派』這三個字,但那說不上認識……在下早年曾在
西域生活過一段時間,才真正知道星宿派的事。」
楊過和我齊聲問道:「你知道甚麼?」洪勝海卻自顧自的說道:「怪不得會用到毒蜘蛛
了,好手段!」
楊過不耐煩的追問:「星宿派是用毒的名家?」洪勝海搖頭說道:「如果只是用毒,那
不過是五毒教之流而矣。星宿派是將毒練成毒功,諸如毒掌之類,極是陰損狠辣。除了
毒功厲害之外,星宿門人都好像著了魔一樣,為星宿老怪賣命。而星宿老怪及派中幾個
大弟子,更是武林中擁有真材實學的一等一好手。」
楊過說:「聽說星宿派是西域門派?」洪勝海點頭:「是,星宿老仙姓丁,早年在西域
的其中一個海子星宿海旁立派,所以就叫做星宿派。」楊過又繼續追問道:「哪你猜到
那少女來到中原是幹甚麼?」洪勝海對此卻茫無頭緒。
我拍了拍手,說:「你的確已經知道很多東西了。」
楊過盯著洪勝海,問:「你經過風陵度口,是要到哪裏去?」洪勝海呆了一呆,神色有
些尷尬,支支吾吾的。我不知道楊過的用意,心想楊過雖然放蕩形駭,做事率性而行,
其實他的心思很快捷和慎密,經常留意到一些我忽略了的事情。相反,我為了「回去」
而一改本身性格,做事步步為營,前思後想,奈何我自己一向都是粗枝大葉,因此總是
吃力不討好。
洪勝海見我倆都緊緊盯著他,竟會不好意思,說道:「兩位少俠是在下的救命恩人,本
來無事不可對兩位坦白……但這件事實在是無關重要……在下……」
楊過笑了起來:「我倒不在意你幹甚麼……不過,你既然身懷重要之物,又有緊急要
事,行事應該加倍小心,莫要為女色而誤了大事。」洪勝海一時之間睜大了雙眼,好像
見到了惡魔一般望著楊過。我站在一旁,竟然不知道所以,便問:「好了,你倆到底在
打甚麼啞謎?」
楊過指了指洪勝海的肚子:「你把一件物事那麼小心的綁在腹部之上,那一定是十分要
緊的了,我在想,那姑娘會不會為了得到那物件而出手傷你的呢?經過昨晚的審問,才
知道不是。」
洪勝海神色古怪的摸了摸肚子,半晌,才道:「這……她絕對不可能知道……也不可以
讓人知道……」我聽出了一個頭緒,問:「洪勝海!你在為誰辦事?」
洪勝海給我嚇了一跳,道:「少俠……這……這是在下的私事,和兩位絕對無關!」
我知道他所言屬實,但因為好奇心作祟,仍說道:「所謂……江湖人管江湖事,如果你
是幹壞事的,我就要管上一管。」
洪勝海看來為人很是直率,忍不住叫道:「這不是江湖事!」
我徒地一呆,見洪勝海慌張的掩著嘴巴,心想道:「不是江湖事是甚麼?」徒然間靈光
一閃,叫道:「你為官府辦事!」楊過「啊」了一聲,問道:「好好一個學武之人,和
官付勾結甚麼?」
「今天下五分,中有大宋和大清,南有大理,西有西夏,北有蒙古。還有吐蕃及羅剎國
在一旁窺伺,」我指著洪勝海說道:「如果你是為了大宋皇帝辦事猶自可,若然為了外
族侵略我們漢人的中原,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洪勝海叫道:「你們管得太多了!」我搖頭說:「國家大事,匹夫有責。我師父提起武
林中人,談到郭靖郭大俠那『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抱負,協助我大宋死守襄陽,力
抗蒙古鐵騎的入侵,都是極度讚賞的。」
楊過聽到我提到郭靖的名字,眉頭一動,但卻默不作聲。
洪勝海退後兩步,乾笑道:「在下的性命是兩位少俠所救,大恩不言謝,在下這就告
退。」我一躍向前,叫道:「慢走!」
洪勝海雙掌一立,問道:「少俠想怎樣?」
「你神神秘秘的,心裏究竟打甚麼鬼主意?莫非真是幹甚麼通番賣國的勾當?」我捉住
他的手腕,喝問道。
我的太師父穆人清是個入世的人,經常派他的弟子去參與國家大事。好像派大弟子黃真
去雲南監視大清國的平西王吳三桂,又叫我師父袁承志北上偵察蒙古國的動向。我平日
也受到袁承志的教誨,說要學郭靖那「為國為民,俠之大者」的情懷,因此對大宋有一
種特殊的情意結,而對蒙古及西夏份外仇視。
洪勝海雙掌一挫,說道:「這是我的事情,難道你真的要插手?」我不打話,雙手左右
連抓,但洪勝海武功不算弱,竟可以接連避開。他背靠牆壁,顫聲說道:「我自知武功
不及兩位少俠,請你顧念我一家老少,放我一條生路吧!」
我啼笑皆非,說道:「我又不是要殺你,只不過是想知道你為朝廷所辦的是甚麼事情,
你擔心甚麼?除非……除非你真的做了禍國殃民的事。」楊過說道:「看他神色慌張,
只怕易一你料得不錯。」
洪勝海乾笑了兩聲,說道:「現時天下由我中華大宋、滿州大清國、西夏王朝、大理段
氏及蒙古帝國所瓜分,共存已有數十年。漢人散居各地,又有甚麼賣不賣國?這種形勢
只怕還會維持多幾十年也不會有轉變。」
「天下是我漢人的天下!」我盯著他說道:「滿清尤自可,蒙古人一向對我中原虎視眈
眈,不能饒恕!洪勝海,你是漢人不是?你如果為蒙古人辦事,我絕不饒你!」
洪勝海呼了口氣,道:「我不是為蒙古人辦事。姓洪的有多不肖也不會淪落到此。」
我不知道應否繼續追問下去。雖然說我也培養出民族感情,但「回去」的意欲畢竟凌駕
於所有物事之上,因此我亦有所保留,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大。
洪勝海坐到桌子前面,過了半晌,終於決定把事情的始末都說出來。
原來,在這個被稱為「金庸群俠傳」的電腦模擬世界裏頭,除了一個完整的武林系統之
外,還有獨特的政治體系。遊戲版圖被五個國家所瓜分,分別是佔有中原東南區域的南
宋;地域廣闊而不集中的滿洲大清國;雄據北方的蒙古帝國;霸佔西域的西夏王朝;與
及在南方一隅的大理段氏。
這五個國家之中,以南宋最為積弱;蒙古則絕對最強;大清國情比較穩定;西夏顯得極
度神秘;大理卻是自給自足,不和其他四國爭雄。所以,蒙古和西夏都以侵略南宋為目
標,而滿清的動向不明。三國之中,亦以蒙古帝國的侵略行動最為猖獗。
洪勝海曾經長居西域,後來回到中原,卻一直住在大清國的國境之內。幾年前,在北京
一間妓院之中,為了女人而和大清國皇宮的御前侍衛發生了爭執,給人捉住關進大牢裏
面,更差點給殺了。後來,被侍衛總管多隆看中,要他為大清國辦事,並且以他的家人
作為要脅。洪勝海無奈之下只得答應,這兩年來一直為大內御前侍衛在江湖中明查暗
訪。這一次,他在雲南探得平西王吳三桂有造反的意圖,現正趕往北京城去向多隆報
告。
「平西王是大清國的封王,既然只是為了他們國內的事情,我們就不要管了。」我得知
其中因由,對洪勝海的語氣頓時好了很多:「不過,滿人畢竟都是異族,所謂『非我族
類,其心必殊』,他也不會把你當成同類。」
洪勝海苦笑道:「這個我也知道,只是我的一家老少都被多隆所脅持……不過他應承了
我,只要我再給他多辦幾件事,他會考慮讓我離開,洗手不幹。」
「嗯,你要好好考慮。」我說道:「話說回來,關於平西王吳三桂,江湖上不少人都對
此大感興趣。看來,武林中人和政治之間的關係是有理說不清的了。」我心想,原來這
個遊戲不止是闖蕩江湖那麼簡單,看來還雖要和官府打交道。
正當我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楊過問洪勝海:「你不用兼程趕回去嗎?」洪勝海道:「正
如我告訴兩位,我之所以要為滿清賣命,不過是為了被要脅的家人而矣,我哪會為了他
們而如此勞心?哈哈!」楊過「啊」了一聲,又問道:「你經常南下北上吧?通常會走
風陵渡嗎?」
「也不一定……但這條路較容易走,因此每兩三個月也會經過這裏一次。」洪勝海笑
道。楊過問:「那你應該聽過『奇蹟山莊』的名字了吧?」
洪勝海側頭想了一會,皺眉說道:「叫做『奇蹟山莊』?在下未曾聽過。這座山莊是屬
於江湖中人的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如何寂寂無名,我亦應該略有所聞,始終打聽
消息也是我的工作。」
我和楊過相視苦笑,其實我們自己都是一頭霧水,更徨論回答洪勝海的問題了。楊過又
問:「那你知道在風陵渡口有甚麼成名的武林人物?」洪勝海搖頭說道:「風陵渡雖然
熱鬧,但卻只是一個交通要道,又不是甚麼大城鎮和名山大川,怎會有武林人物住在這
一帶?江湖中的地痞鼠輩倒是不少,哈哈。」
我們陪著洪勝海乾笑數聲,不再就這個話題談下去。
又談了一會,我千叮萬囑洪勝海,要他想辦法擺脫御前侍衛總管多隆的控制,別再為他
們當探子。更警告他不要做傷天害理的事。看來洪勝海也是條熱血漢子,為了當滿洲人
的走狗內心已受了不少煎熬,只不過因為家中親人受了脅制,才不得以就範。因此對我
勸導他的說話大有同感,點頭不迭。
「好了,青山不改,綠水長留。兩位少俠保重。」在安渡客店門前,洪勝海和我們拱手
作別。我笑道:「此番一別,不知還有沒有再見之日,你好自為之。」
洪勝海裂著嘴笑道:「咱們一定還會再見──到時姓洪的必定還你救命之恩。」
楊過搖頭說:「別再提了,誰人要你報答?」我也附和著說:「他說的沒錯,這重小事
就不要再提起。對了,別忘了我的說話,做人要有原則,就算一時間甩不了身,千萬不
可以幹出違背良心的壞事。我好歹也是名門正派,以行俠義道為己任,假若有朝一日給
我發現你做出一些賣國的勾當,一定會取你頸上人頭。」
洪勝海一再點頭,然後拉過馬匹,轉身北上。
「好氣勢。」楊過在一旁笑道:「我從沒看見過你如此認真。」
「我的武藝一般,難得洪勝海竟然對我們心存畏懼,當然要扮一次大俠了。」我笑著說
道。
「易一,你認為這姓洪的武功如何?」楊過突然問。
「嗯……得過且過馬馬虎虎的應付著,江湖上一般流氓小賊不是他的對手。」
「比之我們又如何?」
「嘿,我雖然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武林新人,只是要對付洪勝海還卓卓有餘。」我笑道:
「致於你,實力在我之上,那就更不用說啦。」楊過卻不作聲,過了一會,才說:「依
我看,易一你可以打敗洪勝海,但非要費一番功夫不可……可能因為我們救過他的性
命,還是因為其他原因,在我們面前他一直不敢太過露出底子。其實他的武功不是你想
像中那麼弱,易一你最多只勝半籌而矣。」
我不相信:「當真?」楊過笑說:「是的。」我要待不信,但楊過卻很是認真,我搖了
搖頭,說:「就當是這樣吧,我們要渡河了。」
楊過拍了拍我的肩頭,然後向渡頭走過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