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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九陰九陽-第三回 老仆忠義貫白日
發信站tscvs (Mon Apr 22 19:48:42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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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老仆忠義貫白日
其時,天光大亮,一座廟字拆成平地,只有几尊小佛象兀立在荒野中,顯得奇橘怪异。
范遙和殷野王看著歐陽九,心生疑慮。方才這兩掌雄渾凌厲,這人當非泛泛之輩,可在
武林中怎么沒沒無聞?兩人面色凝重,手一招,屬下教眾捧上兩柄劍。這二人武功精妙,尋
常已极少与人動手,即便動手憑拳腳功夫也足以克敵制胜,兵刃之屬在他們而言已是多余,
此刻持劍在手,顯是把面前這一老兩少,重傷殘廢盡列為大敵。
范遙沉聲喝道:“三位,我等只為敝教寶物而來,敬請三位枉駕走一遭,絕無相害之
意,一待尋回失物,定當恭送三位重返中土。如不肯听良言相勸,莫怪我等大施辣手了。”
張宇真笑道:“范右使如此寬容大度,令人欽服,小女子便隨你們走一遭。我雙腿被你
們打斷了,這一路你們可得抬著我了。”范遙大喜,笑道:“那是當然,在下等馬上為姑娘
醫好腿傷,再買兩個丫環服待姑娘起居。”
段子羽冷冷道:“真儿,你真相信他的鬼話,光明頂乃虎狼之地,你到得那里,生殺由
人,無异俎上羔羊。何況素聞范右使城府甚深,机詐無窮,別上了他的賊船。”
張宇真幽幽道:“去大不了是死,不去又何嘗有別。禍是我闖出的,殺剮亦應由我承
受。我已累你不輕,怎能再讓你無端端跟我罹禍。”
段子羽哈哈笑道:“真儿,你也大小覷我了。大理段氏從無怕事懼死之人。我雖不肖,
亦不肯辱沒祖風,著眼睜睜讓他們把你捉去,我段子羽在為七尺男儿,死后也無顏去見列祖
列宗。”這番話豪气干云,張宇真听得熱血上涌,眼淚潸然而落。
歐陽九拍掌喝彩道:“好。少爺乃帝玉之裔,若天絕段氏,一切休言。若天理昭明,段
氏一脈焉是人力所能斷絕。且看九叔的。”兩掌扶地,一振而起,運掌如風,擊向范遙。
范遙一劍刺出,徑點他掌心勞宮穴。這一劍時刻、方位拿捏得奇准,算准對方招勢已
老,這一劍勢將穿掌而過。
不料歐陽九手勢上移寸許,左臂縮短半尺,右臂陡然增長半尺,不單避過一劍,還徑拿
范遙手腕的內關、外關兩穴。范遙不虞有此,右手疾縮,左掌迅快地与歐陽九對了一掌。
兩掌噗地一聲竟沾在一起,歐陽九左掌當頭拍下、范遙無奈,右手棄劍,迎了上去,兩
只手掌又膠連一處,這兩人竟是要比拼內力一較生死。喀刺一聲,范遙腳下兩塊青磚已然震
為碎粉。歐陽九兩腿向天,身子直立,如泰山壓頂。
范遙卻如李靖托塔,雙腳已陷入地中寸許。他數次猛摧內力,竟無法將之震脫,反覺對
方內力如狂風怒浪,有增無減,只得易攻為守,全線防御。
歐陽九的內力其實并不比范遙高明,但他雙腳已去,行動上自然大打折扣,若比招式變
化,不出二百招,必敗無疑,逼不得已,出此下策,已是以死相拼。他的先人原是南宋時五
大高手中西毒歐陽鋒的管家,精明強干,甚得歐陽鋒的歡心,學到了四成蛤蟆功的功夫。
歐陽九一次采盤子走了眼,竟夜人一武林大豪家,被擊成重傷,奄然待斃,被棄諸野
外。适逢段子羽父親經過,心生不忍,以家傳一陽指為其療好傷勢。歐陽九感恩圖報,便投
身段家為仆人。段子羽之父為其療傷后,內力盡失,需五年方得复元,不料在第四年春上,
仇家來犯,夫婦二人雙雙罹難。歐陽九深体主人之意,知慷慨殉主易,救孤撫孤難,抱著尚
在襁褓之中的段子羽突圍而出。二十年來,攜帶幼主東躲西藏,其中甘苦實難盡言。想到幼
主家傳武學已絕,自己這點淺薄功夫哪足以令小主人揚名江湖,盡殲寇仇,在段子羽十二歲
那一年,甘冒奇險,持段家傳世玉璽闖入終南山活死人墓,在神雕大俠楊過和小龍女夫婦的
后人手中盜得一部九陰真經,只此一种功夫已使他武功陡然大進,否則以他本來的身手怎堪
与范遙、殷野王這樣的高手對敵。
其時他把九陰真經的內力,以蛤蟆功的運气法門使將出來,口中不時“咕、咕”連聲,
与蛤螟發出的聲音倒真有些仿佛。
殷野王想不到這兩人一上手便比斗內力,一見范遙被震入地下寸許,心中大駭。范遙的
武功修為他知之甚稔,于教中可与楊逍并列第一高手,較諸自己和韋一笑還要高出一籌。后
見他旋即穩住身形,任憑歐陽九渾身抖動,猛摧內力,始終如風中盤石,絲毫不動,這才放
下心來。他雖有心將二人拆開,但自付尚無此修為,也不作此想了。眼見二人一時三刻尚難
決出生死,便提劍向段子羽行去。
段子羽不待他走近,搶先發難,一爪抓來,殷野王舉劍刺他肘部的曲池穴,段子羽等招
數用老,身形一晃,繞至他左側,仍是一爪抓至,這一爪方是實招,端的又快又狠。殷野玉
肩頭一縮,斜進半尺,段子羽竟也如歐陽九一般,右臂陡然伸長半尺,堪堪抓住殷野王肩
骨。
殷野王已感爪風刺骨,大駭之下,總算他武功精湛,應變奇速,右肩竟于不可能之中倏
然再沉五分,一式“魚脫雁逸”從爪下滑開,肩上的衣服被連袖扯去,肩上也留有五道血
漕。若是比武較技,已然輸了一招。
殷野王大怒,左拳呼地打出,拳力剛猛,段子羽急閃,掌風掠過右肩,所中處痛如針
刺。殷野王拳連環擊出,兩拳都是一式“直搗黃龍”。殷野王學自其父白眉鷹王殷天正,拳
力最稱沉雄,惟有少林寺的“百步神拳”,崆峒派的“七傷拳”差堪相比。段子羽豈敢正面
櫻其鋒銳,只得憑仗身法飄乎,四處閃躲。全身上處被拳風刺得劇痛,情知只要有一拳擊
實,此身便不屬已有了,形勢已危殆之至。
殷野王一气打出二十几拳,眼見這小子竄高伏低,雖狼狽不堪,但每一招重拳都被他奇
險詭异地避過,大感詫异,更感面上無光,發拳愈急,拳力愈猛,四處俱是拳風霍霍聲,那
十几名明教教眾已退避十余丈外,以免被拳風殃及。
殷野王又一拳發出,段子羽慌忙一閃,哪知殷野王此拳竟是虛招,毫無力道,覷准他閃
處,又一拳疾發,快逾奔雷閃電,段子羽身子摹然后折,兩足緊釘地面,后額触地,腰脊略
挺,實已深得“鐵板橋”功夫的精髓。這必中的一拳竟也走了空。殷野王心中也不由得暗喝
一聲彩,這小子應變之迅捷實是匪夷所思。
他先是失了一招,繼發二十几拳未能奏功,此拳行詐仍未得售,雖然對方只有招架之
功,毫無還手之力,卻也覺得有失高手身份,再打下去跡近于市井無賴的死纏爛打了正遲疑
問,背上微微一痛,如蚊叮虫咬,他心頭一凜,知是靈台穴上中了暗器。不用回身看,便知
是張宇真所為。
他連番著道儿,心中無名火騰起万丈,轉身一躍,已到張宇真身邊,一拳擊出,欲置她
于死地,張宇真雙腿已斷,空有閃避之心,實無移動之力,雙眼一閉,面色慘然。
的一聲,張宇真感覺這一拳并未打在自己身上,睜眼一看,卻是段子羽搶身過來,硬
接了這一拳。
這一拳乃殷野王全力而發,較諸先前二十几拳猶為猛烈。段子羽原不敢与他在拳掌上一
較短長,其時見張宇真行將香消玉殞,想也不想,一掠五丈,流星掣電擋在張宇真身前,出
掌接下此拳。
他听得身体內轟地一聲,似乎身体內部骨胳、筋、肉盡已震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殷野王已全然不顧,又一拳擊出,非欲把張宇真毀于拳下不可。
忽听得范遙一聲斷喝:“不可傷她!”但殷野王拳已發出,傾力而為,想收也已不能。
平空中忽然生出一只手,抓住殷野王的鐵拳,將之硬生生拉了回來。
只听得兩聲悶哼,歐陽九和范遙已雙雙分開,范遙扑通坐在地上,歐陽九卻被震飛出
去,落在十几名明教教眾之中。這十几名教眾俱非庸手,一涌而上,已將歐陽九點翻在地,
動彈不得。
場中心里震駭最劇的要數殷野王了。他絕對想不出天下問會有誰的手能把他全力擊出的
拳抬回來。即使他最欽服的外甥張無忌,充其量也不過用九陽神功將他震退,或用乾坤大挪
移功將拳力移注別處,要想如此這般地將拳拉回,也不可能。楊逍、范遙武功雖胜他一籌,
卻是胜在招數變化,功力純熟上,似這樣一拳他們也只有避其鋒銳,逞論將之拉回來,要知
將拳震退与把拳拉回,效果雖同,但其功力之差別甚巨。是以一時間竟呆若木雞,只覺得扣
在拳上的五根手指如鐵鉗一般,心中心灰意冷,知道對方只要續發一招,便能取自己性命。
听得耳邊一人笑道:“殷野王名震江湖,也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今儿個怎么對受傷晚
輩大發邪火。未免大有失身份了吧。”扣住拳頭的五根手指也已松開了。
殷野王一側頭,恰与那人臉對臉,鼻尖差點撞在一起,忙托地一下后躍三尺,但見來人
花甲年歲,金冠、鶴發、金帶束腰,身裁修長,雙目湛然,似紫光射出,卻是位雍容華貴的
老道。
張宇真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那道人忙將她抱在怀中,柔聲道:“真儿乖,真儿乖,爹爹
在這里,別怕,別怕。”
殷野王和范遙俱是大奇,万設想到這刁鑽古怪的小姑娘競是老道的女儿,出家人怎能娶
妻生子。
張宇真哭了一通,泣道:“爹,您再晚來一步,就見不到女儿了,您怎么才來呀,差點
害死女儿了。”言罷又是一通大哭。那道人只是柔聲慰撫,但如慈母哄嬰儿一般。
范遙從地上站起,神態疲憊之极。一見老道的身手,心中惊嘆傾倒。以他和殷野王的武
功修為,縱然全力對敵,身周的風吹葉落也逃不過他們的耳目,這老道卻仿佛神仙幻化一
般,真如羚羊挂角,無跡可尋。
張宇真哭了半晌,把老道襟裳都濕透了。這才抬起頭道:“爹,您快把這些坏人都殺
了,女儿的腿被他們打斷了,段大哥為我也被他們打死了。”
老道眸子中忽然精光四射,掃視明教中人,殷野王、范遙都不禁粟粟生危。片刻,老道
眼睛又回复平常,道:“地上這小子就是你說的段大哥嗎?”張宇真嗯了一聲,者道放下張
宇真道:“這小友不錯,很好,爹爹先把他救活再說。”
張宇真惊喜道:“爹,您是說段大哥沒死?”老道笑道:“若無爹爹在此,他是死定
了。他若不是舍身救你,我也不會理他。”張宇真截住話頭道:“爹,您少說几句,快救人
吧,要是救不活段大哥,我讓你沒女儿。”
老道哼道:“沒大沒小,這种話也是隨便說的。”語气中倒無不悅,手指搭在段子羽脈
上,從怀中摸出一顆白蜡封固的藥丸,捏碎暗封后,取出黃豆大小的一顆金丹,納入段子羽
口中,隨即點了他頰上的“頰車穴”,咽喉的“廉泉穴”,胸口的“膻中穴”,使金丹滾入
胃中,复用手撫摩其胃部,以掌之勢力化開金丹。
張宇真惊詫道:“爹,您把家里的‘先天造化丹’帶來了?”老道推手道:“這下你放
心了吧,莫說這小子沒死透,就是死翹翹了,也照樣從閻王手中奇回他的命來。”
殷野王抱拳道:“閣下武功超凡,殷某佩服。還望賜告閣下台甫。”
老道淡淡道:“你問我的名字,是要以后我回場子吧。我的名本不愿對俗人講,卻也不
妨告訴你。我就是天師教的張正常。你以后若想找我,到龍虎山上清宮或京師天師府均可,
只是讓我出手卻是不能了,不過盡有人接著你們。”
殷野王和范遙相覷苦笑,這梁子結到天師教上了,此事已极難了斷。
天師教原是漢朝時張陵及其孫張魯在蜀中所創的“五斗米道”,以符咒為人治病,甚具
靈驗,鄉民從之者甚眾。
三國時期,張魯便以教眾割据漢中,朝廷不能制,權授以漢中太守之職,后降曹操,亦
得封候。從那時起,天師教便已教眾繁多、勢力雄厚。只是此教以符蕭咒水著名,畫符捉
鬼、除妖、祈雨消災是其所長,极少涉足武林,是以在朝廷与民間頗有盛名,武林中人士倒
所知甚少。民俗相傳的手持桃木劍,捏訣步罡,捉鬼降魔的張天師即是此教歷代都主。
范遙道:“原來是天師教張教主大駕到此,貴我兩教雖無睦交,但數代以來從無瓜葛,
純屬風馬牛不相及。不知貴教何以會找敝教的晦气,尚望賜教。”
張正常淡淡道:“都是小孩子瞎胡鬧,本座全不知情。好在小女所傷不重,兩位也不必
介意,事過如煙,忘掉算了。”
范遙見他年歲也不比自己大,這番話中卻把自己和殷野王也比作小孩子了。精心布置的
大光明頂盜寶,以及他們的千里追殺全成了小孩子的惡作劇。憤然道:“敝教雖小,總壇重
地也不是隨便几個小孩子能潛入潛出的。此次分明是貴教蓄謀已久,精心策划,何況盜走了
敝教重寶,張教主豈能推咎旁人,這段過節又怎能片言揭過。”
張正常面色一沉,微露不豫之色,道:“本座說不知情就是不知情,你信也得信,不信
也得信。這點過節不揭過又如何,莫非要本座給你叩頭賠罪不成?”
范遙道:“不敢,張教主言重了。既然教主不知內情,想必是貴屬下擅作主張。還請教
主重懲主謀,公諸武林,以服人心。”張正常道:“這是我教中事,賞与罰看歡喜与否,豈
能由你代我下箸立謀。若非我屬下人行事不當,單憑你們傷我愛女,又豈能讓你們活著离
開。”
范遙和殷野王商議几句,都覺既然斗不過對方,徒然逞血气之勇,喪命于此,非但于事
無補,而且無法使教中之人得知對手是誰?他二人都怀疑青翼蝠王韋一笑半途截下圣火令
后,私藏起來,覬覦教主大位,外患誠可慮,肘掖之患更為可懼。當下范遙道:“張教主如
此不講情面,我等只有回去稟明敝教教主,這段過節以后再算。”張正常淡淡一笑,一揮
手,頗為不耐。
張宇真叫道:“爹,不能放他們走,你殺了他們,為真儿出這口惡气。”張正常道:
“你還嫌胡鬧得不夠嗎,此番累得我奔波万里,看我回去怎么罰你。”張宇真道:“你就罰
我天天坐在你腿上,為你數胡子有多少根好不好?”她自知這禍闖的委實不小,不敢再堅持
讓張正常截下這干人了。
張正常二子一女,長子宇初,天姿穎异,文武兼備,近年來教中大小事務俱由字初執
掌,次子宇清,性嗜武功,尤重內功修練,平日常宴坐不語。晚年得女宇真,愛逾性命,從
小便如明珠般托在掌中,百般寵弱,養成了刁鑽古怪的個性。每日不是纏著他撤嬌耍賴,便
是去戲弄兩個哥哥,兩位兄長對她也是喜愛有加,凡事全依著她的性。此次她偷跑出來,天
師府險些翻了個,天師教傾全教之力搜尋,張正常也親自出馬,總算及時,在殷野王拳下救
出愛女。眼見女儿傷勢不重,歡喜逾恒,是以對明教中人也頗為寬容。
他武功高絕,也极自負,生平极少与人交手,更不愿輕啟殺戒,累了自己的修行。眼見
范、殷等人惶惶而去,地上卻留有一人,正是歐陽九。
張正常拍開他被封的穴道,他卻已口不能言,眼不能視,面如金紙,气若游絲。張正常
疾搭他脈門,當下神色黯然。張宇真慌忙問道:“爹,九叔他怎樣了?”張正常搖頭嘆道:
“他本已真元脫盡,又受范遙致命一擊,現今經脈崩絕,縱是大羅仙親至,也只有徒呼負
負。”
張宇真惊聞此言,又哭起來,哀聲道:“爹,您老人家法力通天,快把他醫好,再給他
一顆先天造化丹吃。”
張正常苦笑道:“乖孩儿,你爹的本事外人不知根底,你總應明了七八分。你求爹的事
哪一樁不依你,可人力有限,回天乏術。若有‘先天造化丹,在手,倒确有兩三成希望。可
你以為這丹是走江湖郎中的’大力丸”嗎?要多少能有多少。實告訴你吧,咱們家中也僅此
一顆,若非看在這小子舍身救你的分上,他就是再死上十万次,也無福消受此丹。“張宇真
哭道:“不行的,爹,您非把九叔救活不可,要不然段大哥醒來,見九叔死了,他會傷心死
的。”接著把段子羽和歐陽九的身份來歷,以及主仆二人舍命救已的事泣訴出來。
張正常惻然心動,感慨道:“世風日下,人情澆薄,料不到當世猶有如此義烈之人,我
就破例与天斗上一斗,也看他的造化吧。”言畢,垂手肅立,瞑目似入定中。
張宇真知道爹爹要以天師教的無上法術為歐陽九奪命,這是天師教的看家本領,确有奪
天地造化之功。不過天師教屬道家者流,張正常素來教訓儿女弟子們要識天知命,順于自
然,絕不逆天道而行之,謂逆天而行,縱然法術通玄,亦難免遭天遣。現今卻為女儿所欠的
情背其道而行了。張宇真屏息斂气,惟恐弄出聲響有礙法術的實施。
張正常左足踏出,一股罡風從足底蕩出,十余丈外的野草皆隨風僵伏,張正常右足一
旋,向東方踏出,連踏三步,旋即向南,。也是連踏三步,如是瞬息間踏完西方、北方,步
伐如行云流水,罡風激蕩如狂風頓生,吹得花落草折,其時正當上午辰牌時刻,朝霞怒吐,
如万道金蛇狂舞,驟然問天色昏暗下來,浮云蔽日,空中隱隱似有雷聲。
張正常戟指向天,指端隱約有道紫光射出,鶴氅漲滿如鼓,那道紫光競似有質之手,凝
于空中不動,俄頃,一個炸雷響于天空,一道電光直射入張正常指端。張正常驀然身子旋起
如蓬,指尖電光石火般點至歐陽九頭頂百會穴上,歐陽九如中雷擊,身子陡然間抽搐成一
團,張正常迅即落地,兩掌殷紅如血,把歐陽九拘攣的肢体如展布匹般抹展開來,掌勢悠
悠,時而停下,或指點,或掌劈,龍爪手,鳳釵手,蘭花拂穴手,霎時間連變了三四十种武
功,施術在歐陽九一百零八處大穴上,意欲以絕高法力將他崩斷的經脈重新續接上。若是張
無忌、宋遠橋、楊逍、范遙這些行家看到,定會惊駭嘆服,推為武功之絕詣。可惜歐陽九魂
魄冥冥,只感一陣痛楚難忍;一陣灸熱如火焚,還道是身入煉獄,飽受那地獄之苦;張宇真
對此全無興致,只關心歐陽九是否能活轉過來。
段子羽倒是已悠然醒轉,訝然發全身苦痛俱消,体內一股真气流轉,在全身上下周流不
息,不單任督二脈、陰纏、陽躍、帶脈、衝脈等等,奇經八脈,正經十二脈一時俱通,這些
經脈在体內猶如溝渠、湖泊,星羅网布,而內息猶如無源之水,在這溝、渠、湖泊中肆行奔
流,全身毛發神經俱顫動不止,張宇真父女倆人的對話他句句听入耳中,又見張正常施出的
匪夷所思的大法,猶為惊駭,疑為神人,雖有心起來,可身体卻似不屬已有,連根手指也抬
不動。
內息初如河潰堤決,怒潮狂涌,其勢沛然而不可御,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才漸漸平緩下
來,如江河入海般涌入臍下丹田,凝聚成一團紫光氤氳的气團。
耳听得張正常气息不勻道:“人力畢竟不可胜天,你爹我已盡人事,毀了我二十年的道
行,可惜功虧一簣。不過當世得我親施這‘神霄天雷大法’者,僅他一人而已,他泉下有
知,也可引為榮寵了。”
歐陽九哇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血中有不少紫色淤塊,濺得衣裳、四周血跡斑斑。
張正常連封他膻中、云門、缺盆諸穴,止住他的吐血不止,張字真惊喜道:“九叔活
了,九叔活了。”張正常黯然道:“他也只有一天可活了,日落時分,便是他壽盡之時。”
段子羽心中大慟,一躍而起,不料他功力陡增了數倍有余,這一躍直竄起兩丈多高,毛
手毛腳地落下,險些跌倒。一把抱住歐陽九道:“九叔,九叔,您怎么樣了?”
歐陽九睜開雙眼,見段子羽生龍活虎般,心中喜慰不胜,喃喃道:“好,總算老天有
眼,公子無恙。你九叔要去見你爹和你娘了,我要對老爺和太太說,少爺已長大成人,武功
有成,段家一脈終將重振武林。老爺和太太可以瞑目九泉了。”
段子羽心如刀絞,連聲道:“不會的,九叔,您現在不很好嗎。您的傷一定會好的,您
別把我一個人孤伶伶拋在這世上。”張宇真听到此處,已不禁痛哭失聲,滿心的安慰話一句
也說不出來。她雖初識歐陽九,但歐陽九為她而重傷不治,心中之痛亦難以言喻。
張正常緩緩道:“段公子,人之富貴生死,往往有定數,非人力所可強求。令九叔為救
小女而至此,老夫無能,倒是抱愧良多。”
段子羽抬起淚眼道:“前輩法術通玄,若以前輩神術尚不能挽回九叔的性命,晚輩也只
有安于天命。晚輩之命亦是前輩所救,而且賜惠如天,大恩不敢言謝。”
張正常道:“你們還有一天聚首的時光,有什么話就盡快說吧。”說著,抱起張宇真到
百米開外的地方,為她療治腿傷,二來也示避嫌之意。
歐陽九執著段子羽的手道:“少爺不要為我悲傷,當年你父母罹難之日,我就當殉主而
死,之所以不即死,就是要把你撫養成人,以延續段氏一脈的香火。這二十年的光陰在我而
言已是苟活了。現今我僥幸不辱老爺和太太當年所命,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見他們,要知這二
十年來,我無日無時不提心吊膽,戰戰兢兢,惟恐你一時有個閃失,又惟恐你武功不成,這
二十年我也很累了,死對于我倒不啻是大解脫。何況便無今日之事,你卓立成人,我也當自
刎老爺大太墓前,有何顏面再偷活世上。范遙這一掌實是助我。你自小明白事理,切不可死
鑽牛犄角,徙自悲痛,傷了自己身子,我在地下也不會安生的。”
段子羽頭触于地,硬咽不能成語,渾身顫抖。歐陽九笑道:“我腹中空空,總不成去向
小鬼求乞去,你搬出几壇好酒,你我主仆再痛飲一場。”
段子羽不多時搬來几壇上好佳釀、火腿、腊肉,鳳雞之屬,放在歐陽九面前。歐陽九高
聲道:“小姑娘,你和令尊倘若不棄嫌我這泉下人,一起共飲如何?”
張正常應道:“如此多扰了。”攜女走過來。他的醫術也真精妙,張字真此時行走已如
常人,看不出受過傷的樣子。“段子羽拍開泥封,酒香四溢,醇冽無比,傾人四個大盞中,
將鳳雞之類用手撕開,分置各人盤中。張正常舉盞一飲而盡,道:“歐陽老弟,我張正常一
生甚少服人,你老弟的忠心為主,我張正常佩服,今日我們不歡不散。”
歐陽九一惊,問道:“尊駕莫不是天師道的張天師?”張正常捋須笑道:“正是區區在
下,天師嗎,實不敢當。”歐陽九矯舌難下,半晌舉盞連盡三盞。狂笑道:“不意今日得与
張天師把酒共敘,蒼天待我不薄。我歐陽九死后也可榮于九泉了。”
此話倒全出真情,想張正常地位何等尊崇,皇上見到,也要降階為禮,口稱“真人”或
“先生”,以主客禮相待,而不以君臣相論,京師諸王公貴戚無不執禮恭謹,求一見為難,
尋常世人見他如比登天,歐陽九不過一俠盜耳,投身段家更屬佣仆蒼頭之流,今日得与張正
常把酒言歡,真是飛來的福份,焉能不狂喜逾恒。
張正常笑道:“歐陽老弟過譽了,張某之名都是些凡夫俗子虛捧起來的,實不是論,歐
陽老弟的身手倒似出自名家,与南宋末年西毒歐陽鋒的武學似屬同源。”
歐陽九道:“天師法眼無倫,在下先人曾作過老山主的管家,得授此術,只是學得不
精。倒教天師見笑了。”
張正常淡淡一笑,歐陽九的武功在他眼中連三腳貓的把式都算不上,但對此人确有好
感,是以恭維几句。
歐陽九見段子羽和張宇真二人臉有悲戚之狀,對酒肉卻動也不動,笑道:“天師都肯折
節陪我飲酒,你們兩個怎么倒拿起喬來?”
兩人無奈,只得飲酒食肉,強作笑顏,張正常修道一世,于這生死二字看得极淡,但對
歐陽的從容与豪爽也頗為心折。
其時西風送爽,野草拂拂,花香迷漫于空中,烏嗚遍于四野,四人言笑晏晏,但如家人
野游,合飲歡樂一般,誰能料得到這竟是訣別酒。
天色終于還是暗下來了,暮色四起,如煙似霧,太陽收去了最后一抹斜輝殘照。歐陽九
手執酒盞,面帶微笑,寂然不動。良久,酒盞當的一聲掉在地上,身子向后一倒,已逝去多
時了。
段子羽痛叫一聲,如狼嗥、如梟啼,嚇得歸巢倦鳥扑楞著翅膀飛往別處去了,段子羽伏
在歐陽九身上,哭得气咽聲變。張宇真流著淚欲勸他節哀,張正常道:“讓他哭吧,他憋了
一夭了,哭出來會好些。”
遠處几人悄然走來,伏拜于地,奉上教衣、孝帽、紙錢、香馬之屬,另有几個抬著一口
上好的楠木棺材,這些人都是天師教徒眾,久已在側,奉張正常之命馳出十几里遠置辦這些
送終之物。
這些人輕車熟路,利手利腳地為死人易好壽衣、收斂入棺、人土安葬,頓飯工夫,一座
大冢已起于面前。
張正常父女一連陪了段子羽十余日,見他哀痛日甚一日,雖百端寬解,收效甚微。
這日段子羽跪拜之際,怀中掉一個小瓶來,張宇真拾起一看,是個整塊羊脂白玉摳成的
小瓶,上有一絹簽,寫著“少陽神丹”四字。問道:“段哥,這是什么?”段子羽驀然想
起,道:“這是峨嵋百劫師太送我的,我一直揣在怀里,倒忘了看。”
張正常接過一看,笑道:“百劫對你倒真大方,這是峨嵋之寶,服之可增功力的,尋常
人求一顆為難,她倒送你一整瓶。”張宇真道:“比得上那顆‘先天造化丹’嗎?”張正常
怒道:“小孩子家胡亂攀比,這丹雖也算珍品,可与少林寺的九轉大還丹,武當派的白虎奪
命丹相媲美,功效相若。那‘先天造化丹’乃你先祖繼先公采集天下靈藥,費十歲光陰,煉
成一爐,僅成六顆,雖不能令人白日飛升,或長生不死,但以之起沉菏,療固疾已屬浪費,
生死人,肉白骨确有其能,段公子所服乃是最后一枚。如此神物豈能与這塵俗中物相提并
論。”
張宇真一吐舌頭道:“段哥,這可便宜你了。”
張正常笑道:“不過殷野王拳力之猛實在出人意表,段公子所受之傷非此丹無物可救。
我本是怕你被人打成這樣,才告祭祖先,動用此丹,段公子以身相代,給他服自然与給你服
一般無二,段公子也不必心存謝意。”
段子羽竦然汗出,躬身道:“晚輩這條性命全出前輩所賜,不知今后當如何報答。”
張正常擺手道:“此言差矣。你救我女儿一命,我也還你一條命。這是公平交易,童叟
無欺,不不欠。不打折扣,你若是心有感恩之意,那便是瞧我不起,把我視作市恩圖報的凡
庸之輩了,听明白了嗎?”段子羽道:“晚輩明白。”
張正常又道:“可惜歐陽老弟不幸身亡,我卻又欠你一份人情。段公子,當年殺害令尊
令堂的是哪些人,說給老夫听听如何?”
段子羽知道張正常要出手為他料理強敵,以他的武功,自是易如反掌。當下道:“這是
我輩不共戴天之仇,不敢假諸旁人之手,晚輩必當手刃大仇,方可告慰先父妣在天之靈。”
張正常沉吟道:“既是這樣,也就罷了。你現在武功已有小成,不如隨我回天師府,我
指點你三年,包你武功大成,得遂此愿。”
段子羽怦然心動,張正常這樣的大宗師實是可遇而不可求,莫說被他收為弟子,便是他
指點一些竊要,也是一生受益無窮。又見張宇真那副歡喜雀躍的神態,看到那張嬌美如花的
臉寵,更覺能与她朝夕相處,一塊儿練武習劍,直是神仙不殊,登時便欲答應。
他陡然看到歐陽九的墓家,心一沉,愴然道:“晚輩幼小失枯,九叔又舍我而去,本當
遵從前輩的盛意成全,可身為段家子孫,實不敢托庇別人門下。家傳一陽指譜失落于外,晚
輩還當浪跡天涯,將之尋回,前輩的好意,實是難以從命。”
張正常捋須嘆道:“罷,罷,就算我再求你一次,傳你一套劍法護身,這也不行嗎?”
段子羽惶恐道:“前輩盛意,晚輩當銘記在心,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還望前輩鑒諒。
若蒙前輩指示劍法,實是万幸。”
張正常顏色稍雯,道:“你有劍嗎?我身上從無寸鐵。”
段子羽道:“晚輩這便取來。”
不多時,從密室中取出一柄古色斑瀾,金吞口,鯊魚鞘的長劍,歐陽九抱著段子羽脫難
后,重作馮婦,諸般物事,只要估計對小主人將來有用的,盡皆盜來,十八般兵刀自是一樣
不少,而且值得他光顧一偷的也俱非庸品。
張正常撥劍觀瞧,意下也頗為贊許,道:“我傳武功向來只教三遍,你能領悟多少便是
多少,要注意觀看。”當下,上手捏訣,右手持劍,在地上悠悠綿綿地演開一套劍法。腳下
步的仍是昔日作法時用的“夭地交泰”步罡法,劍勢如龍,開闊吞吐之際劍上隱隱有雷聲發
出。須臾演完一遍,回頭依式又演一遍,如是連演三次,遞劍給段子羽道:“就是這樣,你
只要依式修練即可。”
張字真嗔道,“爹,只這么三遍,劍招又這么繁富,他怎么記得住,你再演几遍給他
看。”
張正常道:“他不是本教弟子,這套劍法他本來無緣習得。我教他三遍已是逾格,破格
之事要一而不可二,你這次与魔教結了這么深的梁子,我們得赶回去布置一下,莫讓人著了
失鞭,攻我們個措手不及。”
張宇真雖對段子羽有些戀戀不舍,父命難違,也只得回去。段子羽望著她臨去時飽含深
情的一瞥,心中一酸,直欲追去,終于還是忍住,目送一行人愈行愈遠,直至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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