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 作者：艾迪生 這座山並不高，路途也不崎嶇，如同我們族人賦予它名字的意思一樣，平凡又 簡單的山丘，米格山。 當我牽著她的手爬上米格山時，留著短髮的她、青澀的她有點抱怨，在漫漫長 路上，她總是不時地詢問我：「到了沒有？還要多久？」 而與她年紀差不了多少的我也一直孩子氣地回覆相同的答案：「近了、快了。 」 然而話雖如此，我卻故意繞了遠路，非得翻越山嶺，跨過溪流，才讓我倆如願 抵達那水灘。 「你早該挑條捷徑，」她坐在大石旁，兩手按摩著大腿碎唸：「不然我們就不 會那麼晚到這。」 「是呀。」我漫不經心地回應，看著周圍高峻的樹林，心想：「假如她能看遠 點，今日路旁的景色或許可以使她閉上嘴。」 「你瞧，天都黑了，一堆希奇古怪的聲音不停傳來，這裡的特色是什麼？有什 麼好玩的呢？」她疲憊的站起身卸下背包，準備開始野炊。 於是我將工具上手，緩緩說道：「別生火，月亮升空時會點亮一切，在那之前 ，我說給妳聽吧，關於湖泊的事。」 好久以前至我爺爺那代，米格山頂的米格湖始終是一座寧靜、廣闊的湖泊。自 從有人來到米格湖投下硬幣許願且實現後，便斷斷續續增加不少訪客，尤其是米格 湖東岸的神木周圍，足跡踏平了隆起的樹根，偶而在日落黃昏，猶見旅人在神木底 下伸手朝湖中丟擲的身影。而日積月累，那祈願的金、銀、銅幣已然成了小小島。 「很靈驗嗎？」聽完我說的話，她嘟著嘴倍感懷疑，而夜晚山裡的寒氣導致她 鼻子紅通通的。 「妳可以去試試，神木就在我們右前方，那棵最高、最宏偉的大樹。」我手臂 繞過她肩膀，指向右側，泛白的嘴唇顫動，低聲解說：「把心願寫在硬幣，雙手握 緊它，誠心對神木祈禱後扔進湖中。」 「嗯。」她點頭，探手在錢包內選出四個十分光亮的硬幣，並各寫下一個字， 接著她觀望湖面，表情狐疑，問道：「神木到米格湖中間有段距離呢，我怎麼丟得 到？」 「呵，那是沒辦法的事情，一定得靠妳自己，」我跟著望向米格湖，迷濛的月 色令它格外美麗，「我說了，到我爺爺那代它是一座湖泊，但是隨著歲月流逝，到 了我父親後，米格湖乾涸了許多，已成池塘大小，如今，我叫它是水灘。」 「哦……」只見她口半開，訝異道：「所以湖中央到神木那條亮白的光線是… …」 「反射月光，錢幣堆成的道路。」我淡淡地補充。 「哇，那金額不容小覷啊，咦？為何湖泊乾枯的那麼快？被錢堆滿嗎？」她拉 著我，兩人慢步走到神木附近，它散播的香氣夾雜著濕氣瀰漫在空氣裡，如同香水 般滋潤我們的髮絲，那清香讓她不由得多聞幾次。 「那是因為傳言有福獸的關係。」神木下的我解釋，兩人四手掌心皆握有硬幣 ，她邊許願邊聽我說：「錢幣的落水聲會吸引它們靠近米格湖飲水，導致許願的人 越多，水少得越快，同時，福獸也會挑起值得成真的願望，將那枚硬幣吃下肚，於 是願望便烙印在福獸的身體形成銀白圓斑，揮之不去。」 「嗯，我懂了，」她拿走我手頭的硬幣，用俏皮的語氣說：「看來我要丟在湖 岸邊，那樣子它吃得可能性比較高！」 「也許吧，」我看著她擺出手勢，把硬幣高高擲向夜空，彷彿四條流星劃開天 際般稍縱即逝，我說：「其實妳願望寫在同一枚硬幣被吃機率也會大些。」 「啊，對吼！」被我點醒的她非常懊悔，垂頭喪氣道：「幹麻不早點提醒我？ 」 我無奈地攤手道：「難道妳覺得妳那個願望會實現？」 「哼！」她雙手叉腰不悅地說：「如果你命有那麼長的話當然可能啊。」 「呵，」我苦笑，安慰道：「好了，遊湖一圈吧，心會平靜的，說不定有緣能 見到福獸一面。」 「啊……不要，」她打了個哈欠拒絕了我，帶有睏意的說：「我累了，你背我 回帳棚睡覺好不好？」 「好。」我彎身，背著她沿乾涸的湖畔行走。 那晚，邁開步伐的我，用身體劃霧而行，感覺時間過得很快，好像把任何事情 都置之腦後，背上的她越來越輕，我也看得更加仔細，縱使後來繞湖一圈的時間逐 漸縮短，我仍舊遠眺抓不著的星星、沉寂動盪的心情、承受過往的辛勞，那些皆如 過眼雲煙，轉眼便雲淡風清。 數十年後，我的頭髮也和米格湖般銀白，但走上山的路依然相同。 「這段路走來，很簡單、很平凡，卻使我很期待終點。」長髮的她、成熟的她 腳步穩重地踏著，我們滿是皺紋的手相握，她說：「再多告訴我米格湖的事。」 「它是一個充滿記憶的地方。」下午時分，我有氣無力地說：「妳瞧，那片一 閃一閃的空地即是了。」 於是我們穿越樹林，兩人走到神木下方，那麼多年來它依舊屹立不搖，還變得 更茁壯。 然而自米格湖完全乾涸後，人們就認為福獸不會再來食願了，日子一長，人跡 罕見，那眾多的錢幣便和落葉一同掩埋在湖底，像星辰似的閃爍發亮。 她撫摸著神木問我：「這神木多老了？」 「從我爺爺之前就有了，至少百年。」我回答。 「嗯……好平靜的地方，我想去逛逛，看看來過的人們遺留下的夢想。」她說 完話，墊高腳尖踩過軟泥來到迷人的幣湖葉海上，如仙女下凡挑選願望，我則靜靜 的坐在神木下，悠然地欣賞。 這時我頭頂的神木忽然開口這麼說：「路是自己挑的。」 我抬頭驚訝著，它的聲音老沉，漫天花雨般的樹葉紛紛往湖中飄下，每片葉子 都有寫上願望，神木它緩緩說道：「我落下的願葉再多，那傢伙也只會啃我的果實 。」 此時，我笑著從睡夢中醒來，原來人事已非。 「你看我撿了什麼。」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的她遞給我四枚硬幣。 我茫然地仰看神木，它不動聲色。 「百年好合。」我輕聲說出硬幣上的字，似曾相識。 「嘻，」她柔聲問道：「那，我們可以嗎？」 我點頭，啞啞地說：「近了，快了。」 接著我靠著樹幹起身，她扶我提醒道：「別走太遠，等我寫下個願望。」 只見她拿出兩枚硬幣背對我動筆，然後將它們輕輕放在神木旁，一切都是那麼 地輕描淡寫。 最後，她勾著我，兩人往湖的對岸走去，安靜地走，默默地走，直到了盡頭的 前一刻，我都沒有問她許了什麼願望，在離開米格湖的那瞬間，我不知道以自己的 年紀來看，未來還回不回的來這裡，我回頭，蹲下身打算撿幾枚硬幣做紀念時，她 問了：「老伴，我的願望會實現嗎？」 我沉思，望向遠方，朦朧中神木下有個影子晃動，一隻梅花鹿正安然地吃著葉 子。 「會的。」我回答，鬆開手沒拿其他東西便站起。 她見我神情怪異，好奇問道：「怎了？不拿麼？」 「不，」我搖頭，淡然道：「人生至此，已沒什麼好挑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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