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idfha (涅槃)
看板Yunlin
標題消失的奈良 5
時間Mon Jan 29 22:17:32 2007
明治三十九年,大日本製糖株式會社創設五間厝粗糖工廠。
你們望著中山路最頭的這棟建築物,二層樓半木造,凹字型倒三合院,佔地七百多坪
。雖然如此雄偉磅礡的氣勢,在你們面前毫不避諱的展示著。但你們即使沒事,也不會想
從前面經過。因為他就是老一輩口中的「舊分局」,也就是警察局,旁邊是日式屋敷的法
院院長宿舍,左前方是虎尾地標四層樓的消防組,要不是這幾年郵局在前面建造起三層樓
的新式建築,一般應該很少往這裡跑。或許是一般人傳統的觀念還揮之不去,總覺得去一
趟警察局是一件很煞風景的事情,尤其在那解嚴,人隨時都會在半夜一陣敲門聲後消失的
白色恐怖時期。
誰都很難忘記十五年前的那場取締私煙事件,從台北一路延伸到這裡,甚至爆發衝突。這
也造就三十年、四十年後的今天,永遠爭吵不完的族群問題。姑且不提當年勇,叔父或者
爺爺奶奶那一代的人,還是無法在人人自危的當下,忘記昭和六年六月一日的報紙地方版
最大新聞,「虎尾郡役所落成」。是日辦的台灣日日新報,還是台辦的台灣新民報刊載的
就不可而知。
虎尾郡役所,統整二街、四庄的行政中心,莫過於現在的縣政府。
好威風的一天!這樣的威風一直延續到兩年後,虎尾從庄升格為街,更是舉家歡樂的
一天,相當於現在的縣轄市呢!這種榮耀應該不是你父親中了愛國獎卷那種快樂;更不是
你十二歲那年跟家人一窩風擠到台北,看到轟動一時的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裡的主角
凌波和樂弟那樣興奮。這種榮耀感應該在你十七歲那年守在當年十戶人家不見得有的黑白
電視前,看見那時橫掃千軍的紅葉棒球隊,以七比零的比數擊敗當時的強敵日本;或者隔
年半夜,全村像是說好的,幾十,不!應該是幾百人,或坐或站的守在電視機前,看到金
龍少棒在威廉波特贏得世界冠軍的那瞬間,這時你才真正的感受到,什麼叫做榮耀與感動
。如果你都沒經歷過這些榮耀的話,或許可以在午後大樹下聆聽老一輩人哼唱著當年為了
慶祝升格為虎尾街的虎尾街歌;或者三十年後舉辦的全國文藝季活動中找到一點端倪。
三十年後,換算一天是多少個日子,三百六十五天乘以三十,多麼恐怖的一個數字。
你都還不知道明天要做什麼,怎麼會想到遙遠的三十年後。那時候的你只想快點長大,因
為鄰家的哥哥姐姐們,一個個考上大學,或者已經在社會開始賺錢養活自己,每天穿的漂
漂亮亮的樣子就覺得好嚮往。但你還小,只能在身上偷偷灑點媽媽的明星花露水,止止你
一直想長大的慾望。你好想快點長大,最好隔天醒來,你已經是個在炎炎夏日下,守在收
音機旁聆聽到自己名子的準大學生;或者已經穿上不亞於今日空姐的車掌小姐制服︱「金
馬小姐」。
但你都沒想過,去年政府頒佈的「獎勵投資條例」,加速了鐵橋旁那間會社的沒落。
鎮上的村民也開始一窩蜂的擠到台北這大城市,家中的兄弟姐妹也匆匆的在小學畢業後,
或者勉強讀完國中,就一個接著一個的離家討生活。其他留在本鎮的,不是尋求一技之長
貼補家用,就是當別人的長工,好命點就當人家的童養媳。
如果你剛好是那出外的子女,一首「孤女的願望」,應該就能讓你憶起昨日的種種辛
酸。或者唱著一首「省都的一信」,來呼朋引伴的一同到台北打拚。那年你們都還來不及
知道長大的滋味,就已經開始懂得如何嗅銅臭味。記得那時火車還可以在台北街頭大剌剌
的行駛,不時可以看到十九世紀末年劉銘傳在台北建立台灣第一條鐵路的雛形。就如同你
在家鄉常看到的,一台台載著甘蔗個火車,就像沒政府地大搖大擺奔馳在街市上。只是那
呼隆隆的汽笛聲,在夜深人靜時,總是讓你想到家鄉那五分仔車。如果這時有人哼上一曲
「媽媽請你也保重」,或者「黃昏的故鄉」,那夜應該會讓你一覺難眠,淚濕衣襟。如果
你是在港口工作的人,應該還記得陳芬蘭用那童稚的嗓音唱著「快樂的出航」,或者頂著
飛機頭、脣紅齒白、身穿青白相間的船員服、背著夏威夷吉他的文夏哼唱著「在會啊!港
都」。如果這些都忘記了,那絕對還會有首「快樂的行船人」在你腦海中左右徘徊。
兩年後你沒有離開家鄉的話,以你的成績應該可以考上昭和十五年建立的虎尾女子高
等學校。昭和十五年,你當然不知道昭和要怎麼換算成民國,總覺得他應該是很遙遠的日
治時代,最少應該也有和你父親一樣的年紀。記得當時只是給日籍公教人員和大日本製糖
株式會社的子女就讀,程度相當的高,有「南虎女,北景美」的雅稱。如果我們再晚十六
年出生的話,我就可以背著虎中的書包,光明正大的進入你們學校就讀,而不用在東西相
望;或者躲著彼此的教官,偷偷的見面。虎尾車站附近,每到上下課時間,不就都有三個
學校的教官,在那邊指揮交通。或者,蒐集情資!
小時候,你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消息,聽說虎女有間能夠整棟搬遷且用檜木做成的校舍
。
你總是這樣,有一堆不知道哪來的小道消息。
那天你和我就偷溜到虎女校區,找尋那間校舍。你還興致旦旦的說,要把他偷偷的移
動到別處,讓她們隔天找不到教室上課。
我永遠也忘不了,你摀著嘴不停笑著,好像已經預測到隔天她們鐵定找不到教室的畫
面。如果在一六五○年前的歐洲,你應該是個稱職的巫師。
雖然當初跟你說好要一同上高中,你讀虎女,我讀虎中。但是最後我沒有去考高中,
獨自的跑到北港親戚家求得一技之長。最後你也沒問我為什麼沒去考試,但是總能在你的
眼神中看到些難過的身影。你開學的那天,我站在北港車站試著想坐火車跑去問你,那棟
建築物找到了沒?是不是還在那邊?真的可以移動嗎?
但,最後我只能拎著一個香包,在媽祖面前祈求你的平安與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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