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5/22 | 作者：楊照　http://0rz.tw/f14CC 今天在公園裡，妳對著夕陽盪鞦韆時，旁邊籃球場上的熱鬧活動很自然地吸引了我的眼 光。妳知道我多麼喜愛籃球，在家裡沒事無聊時，就伸展手臂假裝手裡有一顆籃球，朝 著想像的籃框專心地投去。我不只愛打球，也愛看球，隨便什麼樣人打球，都能讓我看 得出神。 我看到最角落的籃架下，來了一群小孩，應該是國中生吧，他們的動作還很稚嫩，幾個 人聚在一起，沒什麼章法地搶球、投籃。很快地，他們之間又分出程度來。有的可以模 仿運球上籃的動作，有的可以跳投，有的卻只能站在定點朝籃框拋射，最糟的是一個穿 深藍短褲的男孩，他投籃不准，傳球會偏歪，而且不會接球。 因為他怕球。球朝他的方向去，他就本能地躲。他越躲，越不懂得用手擋球接球，就越 是容易被球打中，於是就越怕球。 看他打球，是件折磨。他那麼怕，那麼笨拙，偏偏就又老是被球打到，現出更笨拙的狼 狽模樣。距離太遠了，我聽不清楚他們說話，不過我判斷其他男孩開始取笑這個藍短褲 ，國中男生會說的取笑的話，一定很難聽。 也不能怪這些男孩，我自己知道，跟這樣怕球不能接球的人一起打球，更是折磨。我想 ，唯一解決的辦法，是那個藍短褲自己知難而退，別跟大家攪和了吧！然而，或許是不 願孤伶伶一個人被隔在場外吧，藍短褲堅持在場裡跑來跑去，人家在打籃球，他卻比較 像在玩躲避球。 一陣子之後，其中一位黃上衣的男孩抓住藍短褲，把他拖到旁邊，拿起另一顆球，開始 教藍短褲如何接球。黃上衣先站得很近，輕輕傳球，一次又一次，然後慢慢站得遠些， 再輪流用反彈球跟空中飛球丟給藍短褲。我很驚訝，這個黃上衣男生可以那麼有耐心。 我盯著黃上衣看，我更驚訝了。因為他的表情，藍短褲沒接到球時，他沒有一點嘲笑沒 有一點「怎麼連這樣也接不到」的責備，而當藍短褲意外接好難接的球，黃上衣也不會 特別稱讚鼓勵他。黃上衣就那樣一次一次理所當然地傳球。 只有幾分鐘的時間，我看著自信在藍短褲的動作上、表情上建立起來了。他不再覺得接 球那麼難，但我相信他也沒有覺得接球那麼容易，而是，他感受到如果他要、如果他努 力，他就可以接得到球。是他自己的選擇，他自己的行為，決定了能不能接得到球。 我很感動。那個黃上衣男孩竟然如此自然做到了許多老師做不到的事。他沒有教藍短褲 怎麼接球，他只是讓藍短褲相信自己：接不接得到球，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也就是自己 可以負責的。 妳從鞦韆下來時，藍短褲和黃上衣已經回到球場上了，黃上衣連續投了幾個球都沒進， 還有一次傳球出界，然而我卻覺得我在看著一個英雄，一個日常英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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