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誌圖文版：https://cimonnomis.blogspot.com/2025/08/blog-post.html -- 洞庭湖鳥船[下] 厲鶚的序主要在彰顯張思恭的功績，只敘述其監造鳥船六十艘的部分；然而六十艘其 實是康熙十六年九月間下令建造的後續艦 ，該年六月間其實已先下令建造四十艘。《鳥 船紀略》一書目前已佚，光憑序文看不出鳥船造艦有何殊勞；但從其他史料來看，第一批 四十艘鳥船要如何生出來、造船木材如何徵集，負責建造的江南地方官可是十分頭疼，寢 食難安。高八九丈的頭桅、大桅還比較容易地購得需要量的一半，但是 ： 「船底所需正舟參松木，乃通船之主，必長至五丈以外，圍圓六尺，斲削方正，始為 合適；此千木之中，僅得一二。臣(慕天顔)親加揀選，又經飛行採購，先得二十船之用。 自七月二十六日至八月初一日，計鋪底定舟參船二十隻，晝夜兼工，臣督監造，各官住宿 在廠，斧斤之聲連宵達旦，以是一月之內，漸次成功。」 「舟參」即船底龍骨，支撐全船結構的主梁脊，其重要性不言而喻，選材自須慎重， 千中選一。但麻煩的不僅只龍骨。慕天顔接著寫道： 「所需面樑、桅夾、舵桿、大櫓，俱用椐、榆、樟、栢堅實之木，長二丈以外、圍圓 七八尺不等；此木非百餘年蓄植者，不可適用。往昔俱從楚、蜀商販而來，近日商販斷絕 ；而江南地方間或生有巨材，又因節次成造京口、江、楚沙、唬戰船，歷年砍伐殆盡。今 鳥船須料，比從前[舟居]、犁更大，工程又緊，旣無商販，又無蓄產，屢據各屬詳陳，購 覓萬分艱難。 臣中夜徬徨，寢食俱廢，因是自行分遣的當標員，遍入深山窮谷，上至江西，下迨浙 江，及臣屬宜興、洞庭等山，廣為蒐求，給價採伐，得一合式巨料，如獲至珍。然從巖谷 險僻、人跡不到之處扛擡出山，徑路崎嶇，一木用夫至四五百人，不遠千里盤運到廠。業 先攢完鳥船二十隻，於九月初三日出水訖。」 面樑即甲板下的橫梁，桅夾為桅底固定桅杆的結構，舵、櫓都是操船用具，必須承擔 行駛轉向時的作用力，也是非得用夠堅韌的木材不可，具體要百餘年樹齡的木材。由於之 前造船已大量消耗江南地區的林木，而四川、湖廣此時又是戰場，良材無處可得，不得不 深入浙江、江西僻無人煙之處尋找名副其實的贛林老木，即便找到之後還得再費一番周折 送出深山，巨木一根得動員四五百人運送。這才造完其中二十艘，後續二十艘所需木料尚 待「多方遠購、盡力搜尋，以濟急工」。緊急造船還有壞處，剛砍伐下來的木材未經充分 乾燥即用來造船，會大幅減短船舶的使用年限，因此在西方，木材乾燥保存三至六年後才 建造的船隻壽命較長，可用五十年，但半年內緊急造好的船隻壽命就只有五年 。慕天顔 建造的二十艘鳥船從六月接到命令到九月初下水，前後不到三月，可謂神速，但品質如何 可就令人生疑。為此慕天顔還先打了預防針： 「今造鳥船四十隻，料工數倍，物力有限，且一材未得則一船未成；而戰艦何等重大 ，務期堅固精好，曷容草率。故臣前疏，約計必需六個月完成。而部限八月內竣工，臣惴 惴滋懼，日夕憂惶，今幸群工效力，加以天日晴和，自定舟參以迄出水，纔及月餘，已得 依限先完一半。餘半儘臣微力辦造，指日諒可告成。此皆仰仗 皇上洪福齊天，是以天時 人事，適皆湊合，故得成功迅速也。臣再有瀆者。此船工力十分慎重，臣躬親規畫，鼓勵 群匠，加意周密，釘鋦粗堅，油蔴細潤。其幫底杉木板片，俱係預先鋸解，一無濕木軿輳 。但青樹旋伐旋用，較之久曬經霜之木不同，將來風日吹熇，或于木理中偶有微細折縫。 臣又令預備油蔴，匠工在船，朝夕看視，畧有微裂，隨即[舟念]好；又預令舵、水等役 ，小心苫葢，務保無虞，此又不得不預先陳 奏。」 換言之，雖然是盡力趕造，但這般急就章難保無差池，也只能事先預防彌補了，別怪 我沒先說。到續造後面二十艘船時，則是桅杆的取得遇上困難 ： 「…今續造二十艘船，亦於十月初八等日赴水訖。惟是桅木一項，乃一船主宰，每船 所需頭、大、幫桅三根，倒插一根，共計二十船需大杉木八十根。此木務需精選良材，產 於福建者方稱至善；葢別處所產皆質理鬆脆，在狂風鼓浪時難勝其任。惟福木性柔而堅實 ，耐風而經久。此鳥船體製高大，大桅長至八丈以外，圍圓六七尺以上，臣不敢草率，必 購福木，再三騐視，然後配用。初奉部文之日，臣即以此鰓鰓為慮。及各處搜買，僅得其 半，盡應前造二十船之用；後造二十船桅木，實係近地絕無蓄存。臣日夕焦思，寢食俱廢 。…」 慕天顔也是四處派員，南至江西吉安，沿江至池州、蕪湖，催趕承辦桅木的商人，終 於全數取得。實際這後續二十艘船的舟參木全數取齊，也還有些運氣成分。據盛符升所輯 《江左興革事宜略》卷二〈成造鳥船大工記管工官松江府知府魯超述〉： 「船上所需舟參木、魽B桅木、樑木，圓桅須七八尺不等，而舟參木尤大，多方覓 之，僅得三十七株。值 撫部院(慕天顔)親蒞工廠，焦心方甚，忽有報江干浮木三株者， 急往相視，運至廠中，適可用為舟參木，且適當四十之數，眾咸異之。其採青木于虞山也 ，得一椐木殊偉，運至河口登舟，舟蕩，掀木入水，千人曳之不起； 撫部院聞之，作文 致祭，乃得就舟赴廠，用為樑面，其事尤奇。葢天祐神助有相之道，故以非常之役，僅四 閱月而竣事，豈偶然哉。…」 搬運船材已艱辛到求助於超自然的地步。實際上，考量到這四十艘鳥船係用於江心湖 面而非海潮之上，擔心的不是浪濤拍打而是水淺舟膠，船殼不必堅厚如海船，「據稱海戰 之船在大洋行駛，萬里風波，衝擊最險，故底板必厚至五寸；今係內地江湖行走，宜于轉 折靈便，底板即用二寸六分，亦已堅固」 ，偷工或許不至於，但減料是肯定的，船材之 徵集、成造之艱難尚且如此。然則後續追加建造的六十艘船，恐怕遭遇的困難只會多不會 少。雖然筆者未揀得後續六十船較細膩的史料，但或許從成本相關的記載來看可略窺一斑 。據慕天顔所述，這四十艘鳥船即便「極其節省，每隻約費三千餘金，共約須銀十三萬餘 兩」 ，但在清軍齊聚閩南、應對明鄭挑戰的時期，「福建總督姚啟聖令各縣備造(鳥 船)一隻，費動萬金」 ，成本三級跳。江南續造六十艘鳥船的造價或許就落在這區間。 不僅僅是造大型的鳥船有困難，其實就算造得是比鳥船小一號的水[舟居]，清廷都 造得十分吃力。早在順治年(1655年)間，浙江巡撫秦世禎便訴苦道 ： 「…獨是戰船一項，杉木、釘鐵取自閩中產地，鎭臣條議甚詳，向以閩海阻絕，採運 無從。據海道報稱，前任督撫所造水[舟居]百一十五隻，俱於附近坆(墳)山採木，用價平 買，亦甚艱難。自五年七月興工至七年十月始竣，如此愆期。」 水[舟居]工料比鳥船要來得少，但要承造百來艘，也逼得清廷羅掘俱窮，甚至連老百 姓墳前大樹都不放過，工期直拖上兩年又三個月。從乾隆《溫州府志》卷八〈附戰艦〉的 記載來看，砍伐墓樹非常擾民，是不得不採取的下策： 「一，取材必用樟樹。從前在甌辦廠，原因甌栝兩郡，均屬產樟，乃自經辦；多年近 水地方砍伐殆盡，十餘年均取於深山窮谷中，已屬輓運維艱，雖錢糧分給山客，四路購辦 ，而一切價腳盤費浮於部價，山客已力不能支，不得已官為添給水腳，始得到工。近年深 山之料亦盡，所賸(剩)者皆在居民墳墓之旁，以是每一查封而告爭不已，甚至墳塋之樹已 經半砍，其未盡者，只松陽數百株耳。數年之後，併此俱盡，造作倍難。」 上引文主要是描述雍正時期的狀況 ，但從前述秦世禎的記載來看，逼不得已砍人墓 樹的情況在順治朝已出現，以後無非是更加惡化、童山濯濯蔓延更廣罷了。115艘水[ 舟居]尚且如此，前後造了100艘的鳥船給江南周遭的林木資源造成多大損耗可以想見。 待到岳州陷落、洞庭湖面完全為清軍掌握，這批鳥船中的大多數又調至沿海，向明鄭發動 致命一擊 。鳥船成也艱辛，自然不能浪費。其後清代沿海各省的船材供應是每況愈下， 不得不從東南亞進口船材，甚至逼得商人為減省造船費用，寧願至東南亞造船 。可見得 緊缺的林木資源成了清代造艦的巨大制約。百來艘鳥船的規模與同時期的西方列強海軍 相較，寒酸或許不至於，卻也不甚顯眼，但已幾乎耗盡清廷能掌握的船材資源。 -- http://cimonnomis.blogspot.tw/ https://www.facebook.com/Cimon5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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