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梳妝台前，蜜雪兒放下了盤在腦後的髮髻，淡亞麻色 的頭髮有些凌亂糾結，她拿起梳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 。 　　看著自己倒映在鏡中的臉龐，許久，就像在告誡自己 一般喃喃低語著： 　　「我不是要傷害他……所以……這都是真的……」 　　稍早，蜜雪兒經過長途的旅行回到達拉然，她詢問一 位公會幹部瑟雷斯的去向，並且請他幫忙轉告瑟雷斯會長 ，她已經平安抵達。 　　瑟雷斯似乎是帶了幾個貼身護衛前往龍眠荒野一帶， 不太清楚去做了什麼。根據幹部的說詞，從蜜雪兒被「綁 架」之後的一個禮拜多來，瑟雷斯一直都是處於這種帶了 幾個貼身護衛在整個北裂境瘋狂找人的狀態。 　　蜜雪兒嘆口氣，這個笨蛋……難道真的看不出來她不 是被「綁架」嗎？ 　　這也就是一直以來，明明沒辦法愛上他，卻又一直沒 有真的和他切斷關係，也沒辦法捨他而去的矛盾。雖然他 有些專橫，有些自私還有獨占欲，但是本質上並不是個壞 人—— 　　是，不是壞人，所以—— 　　背後傳來急切的一串叩門聲，蜜雪兒嘆了口氣，將亞 麻色的長髮往後一甩，輕聲應了：「請進。」 　　門咿啞一聲被打開，看見瑟雷斯似乎有些喘，他甚至 還穿著一身泥濘的軍裝，鎧甲和披風上還沾著些許暗紅色 的血跡。 　　蜜雪兒皺起眉頭，她拿起床邊的毛巾，輕輕擦拭瑟雷 斯頰邊的血漬：「受傷了？」 　　「蜜雪兒……」瑟雷斯按住了她擦血的手，一個多禮 拜懸著的心終於可以暫時放下了。 　　蜜雪兒沒有抽回手，她知道他一定很擔心。 　　「妳沒事吧？妳有沒有哪裡受傷？沒有怎樣吧？」 　　這動作維持了一會，瑟雷斯放開她的手，改抓著她的 肩膀，粗魯地查看蜜雪兒的模樣。 　　「我沒事。」蜜雪兒平靜地看著瑟雷斯回答。 　　瑟雷斯不放心，還是從上到下，前面後面小心翼翼地 仔細檢查，除了人也瘦了一點之外，外觀來看的確是沒有 受到什麼傷害，但是看不見的地方呢？ 　　——雖然他並不想這樣想，但是那個王八蛋瘋子鎖匠 是個男的，天知道他會怎麼傷害蜜雪兒？ 　　「真的——沒事吧？」瑟雷斯看到蜜雪兒露出了痛苦 的表情，才察覺到自己施力過當，趕緊鬆開蜜雪兒。 　　「嗯，讓你擔心了。」 　　蜜雪兒淡然處之的態度瑟雷斯有些不自在，他本以為 他會看見一個泫然欲泣、傷心無措的女孩，如此平靜非常 不對勁—— 　　「那就好——那——妳休息吧……有需要什麼，我們 都在隔壁的辦公室。」 　　「瑟雷斯。」蜜雪兒主動伸出手，拉住他的披風。 　　「我有點事情想問你。」 ※※※ 　　瑟雷斯坐在蜜雪兒房內的小茶桌旁，儘管已經卸下了 髒兮兮的重甲，個子高大魁梧的他和雕花的木質小座椅還 是有種令人莞爾的不搭調。 　　桌子的對面，蜜雪兒叫了一壺氣味清香淡雅的薄荷薰 衣草茶，淺金色的液體在漂亮的白瓷杯裡輕晃著，其中一 杯被遞到瑟雷斯面前。 　　這是他們相識以來，第一次以這種奇妙的氣氛相處， 以往經常都是吵吵鬧鬧的，雖然很多時候都是蜜雪兒單方 面的發脾氣，但是生前的他並不是毫無感覺的木頭，也經 常會覺得很火大、喪氣、受傷，只是沒有當場發作而已。 　　很諷刺的是，死過一次以後，蜜雪兒不再對著他發脾 氣了，可是取而代之的是躲避著他，這讓他很困惑—— 　　是因為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了？對他來說，蜜雪兒依然 是蜜雪兒，他對她有義務和責任。 　　「妳想問我什麼？」 　　「關於，阿刀的事情。」蜜雪兒深呼吸一口氣，她已 經準備好被瑟雷斯怒吼了。 　　瑟雷斯瞇起眼睛，但是沒有像預想中的那樣生氣大吼 ，但是態度明顯冷了點： 　　「關於什麼？」 　　「我想知道，你知道阿刀的雙親的事情嗎？」 　　「那傢伙對妳怎麼說？說我是個混球殺了他的父母、 燒了他的家，是嗎？」 　　瑟雷斯的語調更冷，後面幾個字聽起來更像是從牙縫 間蹦出來似地。 　　「是——這樣沒錯。」蜜雪兒老實的承認了，總結來 說的確如此。 　　「所以，妳相信了？」瑟雷斯握緊了拳頭，努力的克 制自己不要失控地打翻一桌子的杯具。 　　蜜雪兒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起身，走到瑟雷斯身前 跪坐下來。 　　「我只想知道事實的真相。」蜜雪兒雙手包覆著瑟雷 斯緊握的拳頭。 　　瑟雷斯沉默著，他閃著冰冷藍光的雙眼盯著蜜雪兒看 ——讓蜜雪兒驚嚇擔心的事情，他已經不想再讓它發生了 。 　　雖然他想過，最快的解決方式發出追緝令，然後送那 個鎖匠去和父母團聚，他這人一向很大方，這種舉手之勞 他很願意。 　　可是，那是蜜雪兒在意的人，達利安一直都會向他匯 報的一些關於蜜雪兒的活動和社交圈，這他早已明白了一 個事實： 　　那個鎖匠，在蜜雪兒心中佔有一席之地，看著蜜雪兒 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兩人相處得那麼融洽，他真的—— 　　好嫉妒。 　　那個該死的、低賤的、別有居心的鎖匠，竟然輕易的 ——得到他始終得不到的東西。 　　他一直以為，也許那只是一時新鮮感，或者其他原因 讓蜜雪兒一時迷惑，甚至達利安告訴他，蜜雪兒被擄走那 天，蜜雪兒是去救人卻被反咬時，他都覺得肯定是那個鎖 匠用了什麼妖術迷惑了蜜雪兒。 　　但是，現在…… 　　蜜雪兒清晰、堅定、平靜的注視著他，一點都不像是 被蠱惑，為了自己在乎的人，她不再對自己閃閃躲躲，這 讓他更是焦躁到幾近暴怒。 　　「他讓妳來這樣套問我嗎？是因為他覺得我不會對妳 說謊嗎？」 　　「不，不是——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受傷。」 蜜雪兒依然跪坐在瑟雷斯膝前，頭輕輕地靠著他的脛甲。 　　「我沒有！不論問幾次都一樣，我不認識博洛克，雖 然有些事情印象已經不是很深了，但是我一次也沒到過西 部荒野！相信我！」 　　蜜雪兒抬頭看著瑟雷斯，他的表情有點複雜，最後那 句「相信我」就像在懇求一樣。 　　「那麼，你願意證明給我看嗎？」蜜雪兒高跪著，纖 弱的身軀朝瑟雷斯探近。 　　「……證明什麼？」瑟雷斯瞇起雙眼。 　　「向阿刀證明你的清白。」 　　瑟雷斯有些不確定，他懷疑他的聽力也故障了——為 什麼他非得向那個口口聲聲罵他是殺人犯的混蛋證明自己 的清白？ 　　「蜜雪兒妳——」 　　「我想相信你，瑟雷斯！我想相信我的未婚夫……可 是……他有證據啊！我真的很害怕是真的！」 　　蜜雪兒咬著下唇，琥珀色的雙眸泛著淡淡淚光。 　　未婚夫。 　　瑟雷斯沉默了——一直以來，蜜雪兒一直很避免去提 起這個字眼，如今卻親自說出口，那是代表……她接受他 了嗎？ 　　眼前的蜜雪兒強忍淚水，讓他分心了，他試著想安慰 蜜雪兒，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膀，蜜雪兒順勢撲進他懷裡， 摟著瑟雷斯的頸子低泣著。 　　「別哭了……我在這裡。」瑟雷斯有些不知所措，有 些僵硬的摟住懷裡纖細的肩膀。 　　「求求你，證明給他看，讓他死心離開。」蜜雪兒靠 著他的肩，破碎地字句夾雜在輕啜聲間。 　　瑟雷斯斟酌著力道輕拍著蜜雪兒的背，但是他的雙眼 透著精光—— 　　是的，他感覺到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可以除去敵手同 時得到獎賞的機會。 　　他根本不在乎那個鎖匠會不會相信他的證詞，反正他 多得是方法可以除掉他，他要的是獎賞——一個從生前就 深深地烙印在靈魂裡的渴望——他想要蜜雪兒。 　　沒錯，是很卑鄙，就像趁火打劫一樣，但是他不在乎 。 　　「他……對妳做了什麼嗎？」瑟雷斯聲音暗啞，有些 苦澀：「我以為，妳是喜歡他的。」 　　蜜雪兒一個勁地搖頭，小聲地回答：「我要是早點聽 達利安的建議就好了……」 　　「那麼——我照妳的意思讓他死心離開，妳有什麼打 算？」瑟雷斯將蜜雪兒摟得更緊，柔聲問著。 　　蜜雪兒側過頭沒有回答，瑟雷斯也耐心的等待著，過 一會她拉出掛在脖子上的小鑽石戒指，默默地看著。 　　「以前我總是任性幼稚的一再把你推開……到頭來， 只有你……是真正為我著想的人。」蜜雪兒將戒指拿下來 ，套在自己右手無名指上。 　　「他要是離開了，我希望，你承諾過的，會永遠保護 我這句話還是有效的。」 　　蜜雪兒眼角還掛著淚，嘴角卻輕輕地彎起，她動作生 澀地靠近瑟雷斯，捧著他的臉，笨拙地親吻他的唇。 　　「你願意娶我為妻嗎？」 ※※※ 　　同樣人聲吵雜的酒店，店內的混亂景象真是不分晝夜 ，一年四季皆如此，不管什麼時候，這些打架鬧事發酒瘋 的人裡頭，絕對都有矮人的影子。 　　在這樣的環境，同樣陰暗的角落，坐著兩個人，兩人 的桌上都各有一杯淡啤酒，但是，那冒著泡泡的冰涼金黃 液體卻好端端的裝在巨無霸級啤酒杯裡，一滴也沒少。 　　「真意外，你會找我。」靠著樓梯下方位置坐著的， 是一名戴著連身兜帽的年輕人，他的聲音就像清水般清澈 。 　　「寒暄的話就省了吧。」對桌的，是個同樣披著斗篷 、滿臉鬍渣的男人，他的聲音明顯的沙啞低沉。 　　「行，有何貴事？」年輕人微笑著點頭，他很識相的 。 　　「三天後，你們的考察活動，取消掉。」 　　年輕人一陣沉默，連身兜帽遮住臉，看不清表情，薄 薄的唇看起來有些訝異般微張。 　　「聽不懂嗎？我以為你很聰明。」男人譏諷著，他以 為他說得夠清楚了。 　　「噗……你真是個怪咖，這種大好機會也放棄，你肯 定不太聰明吧？」年輕人一陣輕笑，反譏著。 　　換男人沉默了，他的表情有些不悅，雖說決定怎麼做 的是他，但是卻被說是不聰明，感覺很不愉快。 　　年輕人看出男人的不滿，很快地收起笑容，對眼前這 個男人的評價又提高了一點：「為什麼呢？」 　　「因為我不像他。」所以他才不幹那種下流勾當。 　　「好理由，感謝你的忠告，我必須很遺憾的說，這個 考察活動是不存在的。」年輕人淡淡地陳述事實。 　　男人的表情凝結住了，有種被反將一軍的感覺。 　　「這是我用來測試公會成員忠誠度的假消息，我們也 從事諜報工作，所以我們也有防範間諜的必要。」 　　年輕人雙手交握，聲調依舊不冷不熱，只是他似乎覺 得酒店的空氣太過溷濁沉悶，他扯下兜帽。 　　兜帽下是一張宛如少年一般的臉，金色的捲髮，很難 想像這是剛才說著他只不過是放了假情報出去「釣魚」的 人——是的，他是瑟雷斯最信賴的副官，達利安。 　　「要是有多方間諜的存在，那我們有很大的機會可以 一網打盡。」達利安一派輕鬆地笑著。 　　「…………」而他對桌的男人，阿刀也在那一瞬間明 白伯納德所說的，這人必須除之後快的必要性了，他表面 上是個堅貞忠誠的聖騎士，骨子裡根本是軍情七處的盜賊 ！ 　　「還有事嗎？」達利安兩手端起桌上的巨無霸淡啤酒 喝了一口，那杯子的深度看起來可以讓他把整隻前臂放進 去洗一洗再拿出來。 　　「哼……我真的是蠢透了。」阿刀自嘲的笑著，的確 ，他從以前就不太聰明，或許是受到米拉大嬸的正氣教育 影響，他實在沒辦法做一些太卑鄙的勾當。 　　這點連他的師父都搖頭，說他真的不適合當盜賊—— 講求公平這種事，本來就不存在在盜賊身上。 　　「我可以明白你的心情，不過我是真心的感謝，因為 你救了會長是事實。」 　　達利安又點了一盤烤蚌脊魚、兩客鍬牙肉排、三份閃 亮霜菇、兩份松果麵包、一杯蜂蜜薄荷茶。 　　阿刀挑著眉，這小子不會打算在這裡吃飯吧？看不出 來他個子很嬌小，還滿能吃的。 　　「沒辦法，我從昨天晚上九點多忙到現在，還沒吃飯 呢。你要來一點嗎？」達利安用手比了一他也不懂的手勢 ，將其中一份松果麵包推過去。 　　阿刀搖搖頭，不知道為何，聽了這番話，他都有點同 情達利安了，因為現在已經半夜12點了……等於他將近27 個小時沒有進食。 　　「以前學徒時代更慘，這算好的了，至少這盤菜都是 自己的。」收到阿刀同情的目光，達利安笑著，嘴巴也沒 閒著，很努力的啃著松果麵包。 　　這盤菜都是自己的是什麼意思？聽起來很像土狼搶分 屍體一樣，他記得聖騎士的家世背景都很不錯，沒有這麼 悲慘吧？阿刀一臉囧樣的看著吃得津津有味的達利安。 　　「對了……當作是回禮，這是我在軍情七處『借來』 的，不可能讓小市民拿到手的資料。」 　　達利安一手叉著鍬牙肉排，另一手往自己背包裡翻了 一份大信封丟到桌上。 　　「給我看這些幹甚麼？」阿刀翻開了資料袋，裡面的 資料貼著密密麻麻的小標籤。 　　「是當時軍情七處調查博洛克農場起火事件的報告書 ，你可以翻一翻無妨，裡面也沒有什麼太重大的機密資料 。」灌下一口蜂蜜薄荷茶，再配一口松果麵包。 　　阿刀急切的翻開那些資料——既然有報告書，鐵定有 著什麼重要的資料在裡面，說不定就會有什麼證據。 　　但是，當他從頭到尾翻完，每一個小字條都不放過的 搜尋之後，他整個人呆住了—— 　　從紀錄看來，軍情七處曾經有過相當程度的調查這件 事，甚至連屋子的起火原因都有明確的報告，以及死者事 發前幾天接觸過的人都有詳細的紀錄。 　　這跟伯納德告訴他，因為貴族施壓所以草草結案不同。 　　而且還有五具身份不明的屍體，驗屍報告上所有人皆 無外傷，屋內也無打鬥痕跡，從死亡判斷是窒息嗆傷或者 瞬間高溫導致的—— 　　甚至他父母親陳屍的地方也不是伯納德告訴他的地下 室，而是——在廚房裡，兩人一起被燒死。 　　起火地點的判斷也不是在屋外，而是屋內，在二樓， 也就是聽說是他房間的地方，同時也有五具身份不明的成 年人屍體在二樓。 　　這些都和伯納德告訴他的不同……這是……怎麼回事？ 　　「如果你懷疑是假的，你可以去問肖爾長官，這份文 件是不是我從二樓資料室那邊取得的。」達利安吞下最後 一口烤蚌脊魚，不過轉瞬間的時間，他已經將桌上的一堆 食物一掃而空了。 　　酒足飯飽，達利安擦了擦嘴，準備要離去……他還得 回去揪出是哪個間諜把他放出去的假消息賣了。 　　「我要和瑟雷斯見面……後天……咒語與烏鴉，我只 等到正午十二點。」 　　「……我明白了，我會轉告的。」 ----------------------------------------------待續 太可惡了！！我生平第一次被黑裝啊！！還我飾品！！ 為了洩憤，一個不小心就寫了快五千字， 果然是畫杯糞為力量嗎？ 終於要迎向ｅｎｄ了.....下一話，可能會超乎想像的長 請讀者自備眼藥水和綠色植物，近視度數加深了請不要怪我！（逃走） 謝謝一直以來受我騷擾的伊奴大大，你的文章該更新了吧？嗯？ 更謝謝辛苦的小板主，你的超人氣一直讓我很嫉妒啊！！ 最後要感謝各位讀者大大不嫌棄這亂七八糟的文章一路看到這裡……（跪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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