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阿刀一個人坐在騰鬧酒店裡陰暗的一角，冷眼看著臨 桌的酒客們發著酒瘋亂摔酒杯、扭打成一團，吧台前，穿 得清涼的酒侍手腳麻俐地穿梭在客人間遞酒、順便拽開色 狼的鹹豬手。 　　他替自己弄了一杯水，就這樣放在桌上；那杯水，不 知為何他一口也沒喝，只是注視著杯中自己的倒影，有些 茫茫然。 　　而在水杯旁，放著一束隨意攀折的歐石楠和一支石蒜 ——是伯納德送來的信息，代表著最後。 　　最後了嗎？六年了，好漫長的一段日子。阿刀有些自 嘲地苦笑著。 　　還記得六年前，自己遇上伯納德的情景，那種得知自 己身世的衝擊，到現在還能牢牢的印在記憶中。 　　看著伯納德眼中有著失去摯友難忍的傷痛，自己好像 也被感染似的，看著同齡的孩子在父母的疼愛之下過著無 憂無慮備受呵護的生活，反觀自己—— 　　那種強烈的悲哀就會清晰地浮現。 　　並不是說米拉大嬸對他不好，相反地，米拉大嬸和其 他旅店的大叔們都對他非常好，就像真正的家人。但是， 只有自己明白，有些東西是無可取代、難以釋懷的…… 　　知道了自己的父母並不是因為其他原因拋下他，而是 為了某些人的利益而喪命，一股難掩的憤怒熊熊燃起。 　　而後，他偶然的知道，伯納德一直試圖向那些貪婪腐 敗的傢伙復仇時，他立刻要求伯納德讓他加入。 　　伯納德一臉猶豫，不過挨不過他的請求，只好答應， 但是也要他保證在正式學成之前不要輕舉妄動。 　　說起學藝……他的師父是個個子不到他胸部的矮子， 身材又粗又壯，啤酒當開水喝，看起來憨憨笨笨的，可是 要是以為老師父只是遲鈍的矮老頭可是會吃到苦頭的—— 　　他可是十足靈巧、手法俐落的刺客。 　　在他還是學徒的時候，師父平常就經常拿斧柄敲他的 膝蓋窩，痛得他跪下，然後用鋒利的斧頭指著他的鼻子說 精神不夠專注。 　　整個人渾渾噩噩的沒有目標，技巧是有了，但是不夠 熱情！ 　　他當時覺得很莫名其妙，盜賊就是盜賊啊，還不是偷 搶拐騙，還什麼熱情啊？難不成要跟匕首談戀愛？ 　　當他頂嘴的時候，又被師父狠狠的用碗公大的拳頭爆 了兩次響頭，還用矮人語臭罵了一頓。 　　師父說：熱情是對生命的熱情，也就是殺人機器和生 物的分別。 　　然而，師父的教誨僅止於此—— 　　在自己第一次協助伯納德破壞一處鷹眼家族所屬的秘 密實驗室之後，回到鐵爐堡旅店的路上，遇見他的師父。 　　他師父瞇著雙眼瞪著他：「小子，你現在看起來是好 多了，像個盜賊了，但是只有外表像而已。」 　　從那天之後，師父對他說自己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教了， 要他收拾包袱去外頭的世界闖蕩。 　　當時的他不明白為何師父要趕他走，不過這件事情並 沒有放在他心上太久，因為他很高興自己終於學成，可以 和伯納德一塊工作了。 　　而在六年後的今天，不知為何想起這些事情，看著水 杯中自己的倒影，他好像有點懂了—— 　　師父他，肯定是認為自己教出了一個殺人機器而不是 盜賊，所以才要趕他走吧？ 　　伯納德送來的歐石楠夾帶著六年來復仇的最後一步， 只要去見伯納德，一切就結束了。 　　但是，他並沒有那麼做，就只是枯坐在這。 　　就像當時，他有機會和瑟雷斯正面交鋒的時候，他卻 選擇躲在一旁看著。 ※ 　　那時，瑟雷斯一進帳篷裡發現了那個不死族入侵者， 手裡捧著一些屬於公會的機密資料和那只鎖箱時，他頭一 個動作就是使用死亡騎士的黑暗力量將對方拉到刀刃可及 的範圍內，第一時間伸手搶回的—— 　　是那些機密資料。 　　不死族與瑟雷斯纏鬥了一陣子，被瑟雷斯踩斷小腿之 後，忿而掏出一罐綠色的液體往瑟雷斯臉上一砸，冒出陣 陣綠煙霧—— 　　那東西看起來有些像之前憤怒之門事件中使用的瘟疫。 　　痛苦倒下的瑟雷斯沒有力氣繼續牽制那個不死族，但 是他始終緊緊抓著那些搶回來的機密資料。 　　阿刀在那時才現身，上前去給拖著腿想逃走的不死族 送上致命一擊，並且為了確保這傢伙不會變成殭屍站起來， 他將對方的屍體支解掉。 　　再回頭看著那個可以說是殺害自己父母的兇手—— 　　瑟雷斯。 　　他現在就這樣，半死不活的躺著，他只需要讓手上的 刀刃轉個方向，就能輕易讓他入土為安。 　　阿刀走過去，整個人跨壓在在瑟雷斯身上，手上的利 刃抵著瑟雷斯的胸口。 　　只要施點力氣復仇就完成了，阿刀這樣催促自己。 　　「是……誰……」瑟雷斯虛弱地開口，他的手仍然抓 緊了資料。 　　（別猶豫，就像他殺害我父母那樣——）阿刀閉上眼 睛繼續催促自己。 　　「資料……帶走——不要……流、流出去……」瑟雷 斯好像看不清楚對方是誰，以為是營地的工人，便將手中 的資料塞給阿刀。 　　阿刀怒瞪著那些資料，卻發現那上頭紀錄的——竟是 臥底於詛咒神教中的公會成員名單，而且為數眾多，的確 是不能流出去的資料—— 　　「你——」阿刀抓這那些資料，丟在一旁，他有這樣 的心思保護著他部屬的人身安全，那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獨獨不放過他的父母？他們也是安分守己、認 真生活的老百姓，難道就不值得被保護嗎？ 　　「別……告訴……蜜雪……」瑟雷斯的聲音越來越弱， 就像在交待後事一樣。 　　不要告訴蜜雪兒？他也知道蜜雪兒會傷心難過是嗎？ 所以不要告訴她嗎—— 　　混蛋！為什麼他可以考慮到他身邊的人，而不考慮失 去父母的他是過著多麼悲慘的生活？ 　　阿刀越來越憤怒，他粗暴的扯著瑟雷斯：「混蛋！給 我醒來——瑟雷斯．鷹眼！」 　　你以為你可以這樣舒舒服服的死嗎？絕不！ 　　「我一定要你為你的罪行付出代價！你的貪婪究竟害 死多少人，我要你張著眼睛看清楚！別想就這樣死了！」 　　瑟雷斯微微張開眼睛，很顯然他並沒有真的醒來，瘟 疫已經開始從傷口、口鼻滲入侵蝕他，阿刀氣急敗壞的拿 出放在腰間的淡黃色粉末，一種麻痺毒，可以讓任何毒素 滲入的速度慢下來，雖然不知道對瘟疫是不是一樣有效， 但是現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 　　阿刀決定了——光是手刃他不足以達成復仇的目的， 他要押著瑟雷斯到他父母的墳前再割斷他的咽喉，唯有這 樣才能讓父母真正的安息—— 　　現在他還不能死。 　　阿刀故意踢翻帳篷裡的擺設，發出巨響引來工人的注 意，拖走不死族的屍體和鎖箱悄然離去。 　　要是蜜雪兒知道，他是為了這個原因才救瑟雷斯的話， 她一定會很難過的。 　　雖然他並不覺得他有做錯什麼，他只是想替父母討回 公道而已……但是，蜜雪兒——蜜雪兒該怎麼辦呢？他已 經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她了。 　　後來被那個副官捉住的時候，其實自己卻是隱隱地鬆 了一口氣，這樣也好，蜜雪兒會把他當作騙子和壞人看待， 那樣，不論事實真相是什麼，她都不會那麼痛苦。 　　只是他沒想到，蜜雪兒這麼信任他，甚至願意冒險來 救他脫困，他真的有種筆墨難容的感動—— 　　雖然他不曾到教堂去禱告，但是那一瞬間，肯定就是 聖職口中的「被救贖」的感覺吧？ 　　但是在感動的同時，一種恐懼從心裡升起，他很害怕—— 萬一瑟雷斯就像對付他父母那樣，把蜜雪兒歸類在異己的 一方加以殲滅，那該怎麼辦？ 　　他沒有自信能在雷鷹聯盟的追捕網中保護好蜜雪兒的 安全。 　　他更害怕，蜜雪兒會怎麼樣看待這個破壞她平靜生活 的罪魁禍首？ 　　因為自己很嚐過那種痛，所以當立場對調時，那種恐 懼更深刻—— 　　不管自己對蜜雪兒是哪種感情，他很肯定，他絕對不 願意把這種痛苦加諸在蜜雪兒身上。 　　雖然知道了一部分真相的蜜雪兒看起來很平靜，也似 乎打算幫助他，問題是……萬一瑟雷斯真的翻臉不認人的 要一併除掉蜜雪兒的話…… 　　不能這樣！蜜雪兒最好還是回到瑟雷斯身邊去，這樣 他會安心一點，就算最後的復仇行動不成功，他也絕對不 會有任何遺憾—— 　　捉起桌上的歐石楠花束緊握著，把蜜雪兒留在撒塔斯 是最好的決定，他一點都不覺得後悔，唯一要說遺憾的事 情，就是那個曾經懷抱過的一個小小夢想沒能實現： 　　和蜜雪兒一起開一個小鎖店，他負責出勞力工作，蜜 雪兒負責記帳出納，賺一些小錢後，一起到世界各地去旅 行，順便推廣米拉大嬸的玉米麵包。 　　沒跟她提起呢……這算遺憾吧。 　　也罷，提起也不會實現的事情，還是不要說好了—— 　　披上斗篷，阿刀離開吵鬧不堪的酒店，邁向「芬芳花 朵」。 ※ 　　—暴風城運河區，芬芳花朵—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伯納德老樣子的支開店裡 大小女孩。 　　阿刀沒有回話，只是沉默的看著在櫃台一旁的歐石楠 盆景。 　　「那個女孩，你讓她去做什麼了？」 　　「走了。」 　　「我還以為你會用她引出瑟雷斯呢。」 　　阿刀有些不悅的瞪了伯納德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 錯覺，幾年前的伯納德是一個充滿正義感的大叔。 　　但是，自從他們有了一個「雇主」之後，他的作法就 越來越偏激——甚至有時候到了一種不擇手段的偏執。 　　「算了，有沒有那個小丫頭，並不會對我們的計畫有 太多影響。」伯納德叼著煙斗拿出一疊資料。 　　伯納德把資料攤開，是一張北方地圖，還有一些報告。 　　「我們的探子弄到的情報，三天後，瑟雷斯和他幾個 重要幹部會前往這個地方做實地探勘……你知道那邊有什 麼吧？」 　　阿刀漠然的點頭，目光卻是落在歐石楠旁邊的是風鈴 草，小小的淡紫色鐘形花朵，看起來很像蜜雪兒垂著頭在 煩惱的樣子，也很像蜜雪兒專注地替他製作小看板時的模 樣。 　　「這個地方，連銀白十字軍和闇刃騎士團都還沒辦法 深入，誰也料不準某個大公會會長會不會在那邊遭遇到什 麼，對吧？」 　　伯納德的笑容有幾分陰險，阿刀才將注意力重新放在 伯納德身上。 　　「你跟著我也六年了，我知道你長久以來的渴望，所 以，最後的機會就讓給你了。」 　　伯納德從後方隱匿的櫃子拿出一捲用上好皮革小心包 裹的東西。 　　展開那皮革包，裡面放著一對作工細緻、散發著森冷 寒光的匕首： 　　「雖然有點小差錯，不過老闆還算滿意，這是要給你 的犒賞。」 　　「這可是特別請大師製造的，對付那些受天譴的不死 殭屍特別有效。」伯納德站了起來，踱到阿刀身後狀似親 暱地勾著他的肩膀： 　　「用這個，插進那個怪物的心臟，替你的父母復仇——」 　　那雙精緻的匕首被打磨比鏡子還亮，阿刀從刀刃上看 見自己的雙眼—— 　　一雙沒有熱情的冷漠雙眼，殺人機器的雙眼。 　　「為了預防萬一，我們必須確保那個怪物不會死在別 的地方替老闆招來麻煩。」伯納德冷笑著： 　　「我們會有將近四十個部落精英在那邊，恭候會長大 人一行的大駕。」 　　阿刀從刀刃的反射上看見伯納德猙獰而殘酷的笑容， 內心浮起一絲不祥，從桌上的資料來看，會參與考察的人 除了會長之外，還有幾名幹部和一些高階公會成員，粗算 也有十來個—— 　　就算各各身懷絕技也絕對擋不住四十個嗜血的部落精 英。 　　「隨扈呢？」阿刀問著，雖然他已經隱約猜得出答案。 　　「一併處理掉，尤其是那個金髮的副官，是個很礙眼 的傢伙，如果要說有什麼人絕對不能讓他活著，非那個副 官莫屬。」 　　阿刀瞇起雙眼，金髮的副官，叫做達利安的樣子…… 他是個強悍而且很難壓制住的傢伙沒錯，但是還不到礙眼 的程度。 　　從他側面的觀察，那個副官是個犀利、明理而且冷靜 的人，有一種很清澈的感覺；這樣的人，要說什麼礙眼的 　　……根本毫無頭緒。 　　如果——在資料中的這些人要全部除掉……那就跟屠 殺沒有兩樣了…… 　　這樣……真的是自己要的嗎？阿刀有些許的動搖。 　　「放手大幹一場吧，勝利是屬於我們的。」伯納德拿 起園藝用的小剪刀，精準的插在地圖的最北方，辛德拉茍 沙之殞的更北一點的蠻荒之地。 ----------------------------------------------待續 決定好了！鎖匠的春天似乎終於要降臨了（？） 順便公佈一下我覺得很適合鎖匠篇的主題曲和插曲： Full Metal Alchemist - レイン 陳勢安 - 天后 接下來應該就能勢若破竹的寫到最後了吧！！ 好感動啊～終於快寫玩了……感謝各位讀者的支持與鼓勵！ 我會加油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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