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的路 路的連接賜與土地靈魂，回憶因而得以順其身流竄。 上學的路帶給我許多回憶，就像夏夜滿天星斗難以數計，而耀眼的光芒各自散發著動人的 故事，隨著一季又一季的歲月輪翻上演。 沿著我家旁邊的馬路走到底，就是我的學校，仁愛國小。 小時候上學是媽媽載我去的，到了校前的大馬路就要下車，然後小朋友兩個兩個排好隊， 隨愛心媽媽跟導護老師的指揮過馬路。那條馬路在星期天晚上都會搖身變成夜市，前一晚 開心遊逛的美味夜市到了星期一早上，就現身惡臭煉獄。菜市場尚未拆除前，同樣位在這 條馬路上，市場的尾端正好就是校門。早晨過馬路可以聞到肉腥味、生蔬菜香；婆婆媽媽 們送了孫子兒子上學後，正好順道買菜回家。後來，市場遭到拆除的命運，「五味雜陳」 的印象也漸漸淡了起來。 小四前，學校還沒有營養午餐，我們必須回家吃飯，然後趕在午休時間回到學校。中午回 家是排路隊的，兩排隊伍自學校出發，徃不同的方向前進，相同的是餓得叫不出聲的五臟 ，跟頭頂上倒著沸氣的艷陽。一人一頂橘色帽子，看起來彷彿朵朵菊花向外開放，但又流 露含苞時的稚氣。若遇到下雨天，橘帽就會被傘花或雨衣取代，大家拖著緩慢的腳步，成 為受雨水灌溉的五彩流動花園。 中午回學校的路上一樣有趣。大家各自從家裡往學校邁進，少了書包壓迫的腳步格外輕盈 。我的路隊長姊姊就住在下個十字路口的米店，有時候回校的路上相見還會送我糖果吃。 快要到學校的路上有一家雜貨店，大家都叫他黑店。黑店之所以懷有其名，據說是因為有 不少人買到了過期的東西。不過，小孩子還是會前去朝聖一番，玩一次五元的抽抽樂，或 買瓶飲料回班上去炫耀。校門前的市場邊也賣起飲料，大家總會跟著人群擠進去買，然後 一路慢慢喝回教室去。 飯後上學路同時也是流行的伸展台。在那個四驅車流行的年代，馬路就是無限延伸的跑道 。有車的就讓車跑在路上給其他沒車的小朋友看，或兩三台車一同競速比快。專業一點的 就會多帶個工具箱，然後幫愛車換馬達、裝新殼。隔了一年，買零食附贈的炫風卡吸引大 家的目光，在校園掀起炫風卡熱潮。這種圓圓的小卡比起要價上千的車子便宜多了，因為 便宜，所以方便人人參戰。大家邊走去學校，邊交換炫風卡。黑店搭上流行風，卡片一疊 一疊賣，大家的小手就用那刻著蒼白老人的硬幣，換來印有彩色戰士、比硬幣更大的卡片 。收集炫風卡的長筒盒子也跟著上市，有二十裝的、三十裝的，也有五十裝的。卡片的多 少代表身價的高低，而馬路就是我們最棒的交換市集。不知過了多久，一疊圓圓的卡片輸 給了一粒圓圓的蛋，電子雞的時代來臨。雖然比卡片貴，不過不用再「以量取勝」，也不 需要像車子換裝備、拆零件。小朋友變成小保母，成天陪著小雞玩遊戲、吃東西，還要避 免被同學撞到，招致「重養」的命運。有錢的小開就會搖身變成動物園，身上掛著電子雞 、電子狗、電子龍，提早躋身電子新貴。 放學時間，回家的路成了食字路口。市場邊的飲料攤一樣熱門，不遠處的紅豆餅攤、黑店 的餅乾零食、下個路口的麵線糊跟綠豆湯、下下個路口的冬瓜茶，讓小朋友邊走邊流口水 。但路隊長、路隊老師隨身相行，而且好看的卡通已經開始上演，快速回家才是小朋友的 上策。 小五那年終於開了全縣第一家7-11。這個平時在電視上看的到吃不到的店終於在後山落地 ，自然造成不小的轟動。當時合唱團都要留下來下午練唱，練唱前常常會跟好朋友偷偷跑 去買杯裝到滿出來的思樂冰，或在剛吃得很撐的肚子硬塞進一條熱狗。 國中開始自己騎腳踏車上學，學校的方向跟國小相反。 我要先騎到路的另一端，然後換旁邊平行的馬路朝同方向前行。沿路會經過台東師院、台 東高中，過了太平溪，就是東海國中。 我的右手邊是矮小的鯉魚山，遠方戴著雲的是中央山脈；朝路的左方走去就是太平洋，海 上搖曳的倩影是綠島。太平溪自一抹墨綠滾滾流下，溪邊不時出現釣魚的民眾，溪床偶見 農家放牛吃草，白鷺鷥跟一些不知名的水鳥會在溪道翱翔，成為我們上下學動人的背景。 彎入校門前的馬路有交通指揮，校門口兩旁也列著站衛兵的同學。交通指揮跟衛兵由各班 輪流擔任，一個班級兩天，上下學一次半小時。擔任大馬路上的交通指揮吹哨揮車看似威 風，做不好就會被負責的老師敲頭、當街大罵。很不幸地，笨手笨腳的我就曾被選為交通 指揮，免不了有過被敲被罵的難過經驗。不過我好心的導師總會適時出現安慰我，讓我得 以完成這如虎口的苦差。 隨課業壓力繁重，國中開始出現暑期、寒期輔導課。暑假到校上課必定辣陽襲身，短期黑 人立即見效。若非大晴天，位居颱風喜臨之地，每年上演冒著大風大雨拼命上學的悲情災 難片。即使宣布停課也難以令人高興，因為隨後的補課將排擠振奮人心的暑假玩樂計畫； 相較於暑期輔導，寒假的輔導課少去不少天災。 但天災未至，「人禍」隨後連年舉辦。台東每年逢元宵，十五十六都會舉行廟會陣頭遊街 活動，連續兩天鑼鼓震城，煙火炮聲沿路輪唱。我的上學路不巧被列為遊行路線，早上好 端端的街道到了下午放學時間，就會變成煙霧瀰漫的舞台。七爺八爺、八家將、什家將、 官將守等，各個陣頭隨鑼聲鼓聲前行，漫天揮灑黃紙，兩旁的信徒點燃一串又一串的鞭炮 ，傳承著炮聲越大來年越旺的信仰。要回家就要懂得與遊行隊伍爭道，想辦法殺出一條路 來。要在馬路上騎腳踏車不是難事，不過我從小最怕被鞭炮炸到，必須要一面騎，一面小 心可能從兩邊飛進路中央的鞭炮。若遇到供奉寒單爺的玄武堂，炮炸寒單爺的習俗就會使 改道慢行成為保命之必要。每年到了這兩天，總會深深感受到放學回家是件多麼不容易的 事情。 高中的上學路比起國中短多了，但心卻被拉得好長好長。 披上淡藍色制服的那一天，就代表三年後要考大學了。上學的路跟國中一樣，到了東中即 可轉彎，進教室後開始把資訊徃腦袋填充、放一堆問題讓神經運轉，直到下午黃昏時才踏 上回家的路。 剛進高中，上學的路上只會想些課業上的事情，今天有什麼樣的考試、各科複習進度如何 、報告要怎麼設計內容，進度的安排與行程規劃都是在車上完成的。遇到演說比賽，我就 會邊騎車邊背講稿，兩側流去的房子與藍天白雲就是最好的聽眾。放學就試著把事情全都 忘掉，和同學邊騎邊聊天，讓短暫的談笑帶走一天的壓力。 漸漸地，上學日數開始攀升，放學時間慢慢往後爬。 利用高一週末，生物老師帶幾個學生專研生物學，我們除了輪流分享閱讀內容、互相提問 ，還在老師的帶領下到海邊礁岸去實地觀察潮間帶生物。放學後和同學一起留下來為科展 努力，在氯化亞鈷隨溫度轉變顏色的實驗中驚奇，從酸雨成分的濃度檢測去欣賞綠豆與油 菜花的生命力。 數學老師在高二週末找學生一起做討論，我們分組思考原理的來龍去脈，為每個題目想出 乾淨俐落的解法。就連端午節，化學老師都用來替我們加強課程。放學後，開始拿著習題 到辦公室去排隊問問題，數學、物理、化學是熱門的「問題科目」，老師們總會留下來招 待我們這些常客，直到我們完全解除疑惑。 高三參加實驗超作競賽前，每天放學都要到生物實驗室報到，在老師的指導下學做標本、 操練解剖技巧，著手寫實驗設計。演說指導老師也曾在放學幫我做訓練，聲音夾雜著暮色 ，不知不覺中敲亮夜晚的星光。秋入冬，學測開始接近，全校高三生必須周六到校自習。 一群人啃著一山書，在字裡行間夢見大學城。 事情越來越多，上學的路開始變得不單純。去學校的路上，腦袋就像在拼裝散落一地的拼 圖，每天都有不同的拼圖等著重組，圖案大小各個不一樣。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放學鐘 只是另一個忙碌的前哨。有時候，我會選市中心最熱鬧的路回程，讓身體沾染一點商家吹 出來的冷氣風，藉由車潮人潮沖淡複雜的思緒。霓虹燈在越黑的夜裡顯得越亮，燈越亮， 心裡就越踏實。 那天，陽光引路，車身游過太平洋邊、滑出蜿蜒的大武山，一路奔向嘉義民雄的紫荊花城 ，中正大學。 這條上學的路不再像過去十五分鐘保證到校，而是花了五個小時的車程，自山的這一頭飛 向山的那一邊。回家也不再那麼容易，坐火車也要四個小時多才可到達。 每天從宿舍出門爬上山坡，從小葉欖仁長長的翠綠拱門穿越而過，浸身紫荊四季高歌的幽 色。寧靜湖上游著優雅的黑天鵝，清園不時會傳來鳥群恣意的合唱；當夜走來，嘉南平原 就在山下閃成一條迷人的銀河。身處畫中，依然難望東方有著一片碧藍的大海，海邊的小 鎮藏著我心中寫不完的故事。 學期結束，踏上歸途。車自楓港左轉，依舊滑入蜿蜒的大武山、游過太平洋邊。路旁的海 水飄流漁船，天邊的島嶼舞動波濤的群帶。大武、太麻里、知本，一個個熟悉的地名過去 了。接著，我會看到擱淺東市的鯉魚山，日昇之鄉的天空將依然湛藍。 這條上學的路，離家越近，就越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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