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驚夢 讀書報告 一、 時空背景： 本篇發生於民國三十八年以後，國軍退守來台。原本在大陸權傾一時的高階軍官及他 們的夫人們移居台灣，要面對自身原鄉情感乃至經濟上的失落，及台灣新貴的崛起。空間 在台北，場景在竇夫人邀請票友重聚竇公館的盛宴。正是在異鄉開起這樣宛若仍在南京的 盛宴，才會讓錢夫人有那幽然一夢，也因此在驚醒後她說：「變得我都快不認識了──起 了好多新的高樓大廈。」異鄉人無所歸依的情緒可見一班。 二、 敘事觀點： 本篇採用全知觀點，錢夫人的視角。 三、 小說結構與技巧： 本篇採用插敘型敘事結構，在竇夫人在台北開的宴會中，不斷插入錢夫人的意識流。 為了能豐富小說結構的藝術性，也為了勾起錢夫人的回憶，〈遊園驚夢〉中不斷採用 「平行技巧」(parallelism)。擺飾豪奢的竇府，繁亂的鑼鼓笙笛，與在南京時幫竇夫人 擺生日酒的場景並無二致；然關鍵點還是在蔣碧月積極的去吸引原本一直在對錢夫人示好 的程參謀，當蔣碧月一下子坐到程參謀身邊，當錢夫人因醉酒而視線矇矓，看到「蔣碧月 身上那襲紅旗袍如同一團火燄，一下子明晃晃燒到程參謀身上」，錢夫人便無可遏止的想 起她與鄭參謀偷情，但又在幫桂枝香擺生日酒的晚宴上，目睹月月紅與鄭參謀相好，因而 倒嗓的夢魘。 平行技巧有時兼具預表(forecast)的功能，錢夫人方聽說天辣椒也在晚宴上，就想起 她當年硬搶她親姊姊婚事的故事：難怪桂枝香老嘆息說：是親妹子才專撿自己的姊姊往腳 下踹呢！這句話預表錢夫人等會將被勾起的回憶，使小說更富結構性。 在錢夫人的人生中，瞎子師娘也為她做了預表：藍田玉，只可惜妳長錯了一根骨頭， 也是你前世的冤孽。這樣的預表─如果我們可以早先一步隱約感知生命未來的輪廓，如果 我們在將來也會頻頻回顧這些奧秘的線索─便更加提供了時空交錯，意識流動的可能。 然而這些預表又都是隱晦不明，意兼雙關的。竇夫人的哀嘆也雙關錢夫人的心聲；而 瞎子師娘的「錯長一根骨頭」，在239頁第一次寫出時，上下行文讓我們誤以為她是在指 藍田玉與錢鵬志年歲差距過大，看到後來我們才知道「冤孽」指的是鄭彥青。然而「冤孽 」也是「冤家」，那是天生注定的情緣，逃都逃不掉的。既是錯長一根骨頭，也許她與鄭 彥青才是心印神合的的一對呢？這點我們由小說中看不出來，只看到藍田玉與鄭彥青兩人 ，乾柴烈火，情慾疾馳，只看到藍田玉吶吶地喊道：可是我只活過那麼一次。小說中許多 關鍵字的指涉對象都顯的含糊，意在給讀者更大的聯想空間。 自然，更主要的雙關在於崑曲詞與小說情節的對應。這裡白先勇上承紅樓夢「以戲點 題」的技巧。「洛神」中曹丕中了郭嬛讒言，下令甄宓自裁，甚至要求棺斂時在她嘴裡塞 滿麩糠，要她在陰間也不得說話；與錢夫人看見鄭彥青與月月紅相好，因而倒嗓呼應。「 貴妃醉酒」描寫唐明皇去找梅妃，楊貴妃吃醋，關照小說中多段三角戀情。「人生在世如 春夢，且自開懷飲幾衷。」一點出「夢」字，等會錢夫人倒真的醉酒，做起「春夢」來了 。然而小說情節主要還是環繞在〈遊園〉與〈驚夢〉二折上，湯顯祖寫《牡丹亭》為「因 情生夢，因夢成戲」，可不是嗎？當年的婚外情現在可真在戲曲聲中成為重疊拓印的夢迴 。杜麗娘與柳夢梅在夢中好合，恰恰呼應錢夫人與鄭彥青在夢裡情慾疾馳。崑曲詞其實細 膩的對應錢夫人回憶的推展：〈皂羅袍〉是寫錢夫人下嫁錢鵬志，似青春都付與斷井殘垣 ，於是〈山坡羊〉真的春情難遣，與鄭彥青發生婚外情了。啊啊，誰料到他又跟自己的親 妹子相好呢？潑殘生除問天呀！ 小說中的語言也很強調「示現」的筆法，宛若紅樓夢般細細描述家具擺飾及人物 衣著。先經營身歷其境的氛圍，等會讀者才能隨著錢夫人遁入一幕幕錯置的人生映象裡頭 去。 情境經營上，除了平行對列，觸景生情，小說中也著意感官上的觸媒， 足 以使錢夫人倏地被捲入時空交錯的漩渦中，捲起原該深抑心底的私密回憶。這些觸媒給人 的感受，一言以蔽之：迷亂。因為醉人的花雕，叫人兩眼發熱、視線矇矓；因為火焰般明 晃晃的紅旗袍，因為金光亂竄的扭花鐲子，更因為齊鳴的笛子和洞簫，都叫人不知身在何 地了。 意識流當然是小說的最主要技巧：一陣迷亂下，往事─不問時序空間─便一幕幕 迅速錯綜過眼，然這些意識除了與現實對列，在感官與情緒上也都是相通的，如同在現實 生活中我們也常即景生情。 四、人物： 人名多所隱喻。「錢」夫人即為反諷：她嫁給錢鵬智是為榮華富貴，但錢鵬志死後不 久就沒有私家車代步了。她的藝名為藍田玉，取自李商隱的錦瑟詩，此詩又可做小說的注 解。「一弦一柱思華年。」因此有了「迷蝴蝶」的，剎那永恆的曉夢。曉夢裡，「此情可 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了。甚至因為「藍田日暖玉生煙」，小說裡還援用「太陽」 作為鄭彥青的男性象徵，「太陽照在馬背上，蒸出一縷縷『白煙』來了。」 竇夫人藝名桂枝香，她在小說中也如桂花般雍容華貴，善解人意，沁人心脾，也因 此錢夫人一跨進竇府花園便聞到桂花香，白先勇在小說中大量使用意象，至如此細節。 月月紅與辣椒都是賤花，在小說中皆奪人所愛，還都穿紅色旗袍，以符合花名的形象 。 錢鵬志對錢夫人體貼備至，雖無法給予錢夫人男女歡愛上的滿足，藍田玉忘不了他對 她的疼惜，因此對於鄭彥青，錢夫人也只以「冤孽」稱呼。 程參謀在小說中與鄭彥青對列，兩人的男性形象皆鮮明。 五、意象與隱喻： 整篇小說以「夢」點題，「夢」字在小說中也層疊上多重意涵：是崑曲的戲名， 是杜麗娘與柳生的夢，是錢夫人的白日夢，白日夢中有與鄭參謀的春夢，而夢又是終究要 驚醒的，以倒嗓作結，她在南京如戲如夢的人生也嘎然做結，回想起來，一切一切都如夢 啊，而現在在台灣的人生又比較真實嗎？或者更沒有歸屬感呢？歸結起來，「人生在世如 春夢」啊，人生如夢，夢如人生。 此外小說中不斷出現笛聲，是笛聲引出錢夫人的夢，引出連番迷亂的鏡頭，彷彿 生命開場前的樂聲。笛聲又吹太高了，錢夫人在括號內向吳聲豪哀哀告饒，這笛聲彷彿生 命的威脅。 酒是錢夫人失敗與無奈的象徵。酒，酒割喉，酒教錢夫人倒嗓，月月紅偏偏要敬 酒，連鄭參謀一起敬酒，這是對她橫刀奪愛的罹難者最嚴重的挑釁了。月月紅和鄭參謀在 一起時，兩張臉孔都是醉紅的；酒是藍田玉最大的敵人，天辣椒卻竟教她「且自開懷飲幾 衷」，也可見錢夫人的無奈了。 唱過了〈山坡羊〉，吳聲豪說《驚夢》裡幽會那一段，最是露骨不過了，然後各 種象徵情慾的意象便紛至沓來。象徵情慾的紅火焰熊熊燃燒，手指在笛子上上下飛躍，嫋 嫋的身影在屏風上搖曳，幾許前戲過後：黑馬，白馬，流汗，奔馳，太陽，赤裸裸的白樺 樹。「性行為的表現形象包括出汗或韻律的活動」，佛洛伊德說。喔喔，你是匹駿馬；妳 也是。太陽是雄性象徵，白樺樹是美麗的女體。用奔騰的騎馬來象徵性愛，白先勇強調的 是幾近動物本能的生命野性與活力，亂竄吧奔跑吧汗水也盡情的流吧，而錢夫人還是錢夫 人，活過這麼一次，好夢終將被驚醒吧。 六、主題： 錢夫人踏進廳堂，便發現南京帶來的料子舊了，在今昔對照，以及驚夢中與鄭參謀歡 愛的「生」與錢鵬志「死」的對照間，映照出錢夫人在異鄉的的流離感。此外本文的藝術 價值也不容忽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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