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徐匯區和浦東新區西裝店不勝枚舉，最初應該是香港的師傅學了英國的手藝，這套手 勢和這股味道在中國城市漂泊，也在城市裡變了形狀。 我在上海一家西裝店工作，認識了羅師傅。 羅師傅當年從安徽來到上海，和他姐姐夫妻住在黃浦江邊的小房子，姐夫精通英文，是專 業裁縫兼翻譯。羅師父有很多口頭禪，「單位、家，兩點一線」是其中之一。他們三個是 一個小組，每天踩縫紉機，可以一天做完一件純手工西裝外套，還一邊看再見阿郎。 羅師傅的老東家當年叱詫風雲，訂製西服的廣告打到飛機上，目標客戶是來上海徐匯辦公 的外交人員，師傅最擅長做肥胖體的西裝，肚子的省道該從哪裡借、弧度怎麼打，考慮肩 胸腰的數據推論出版型適合義式的一省到底，還是傳統英式的三開身，這全都難不倒他。 選項琳瑯滿目的量體表格中，多的是骨科醫生看了都驚為天人的身體構造，其中師父最擅 長的莫過於手臂偏前、手肘微朝外的超重外國人了。 上海客人不少仗著有錢就耍大牌，不懂西裝卻怕被敲竹槓，一來店裡就先耍流氓的無賴也 是見怪不怪。面對吹毛求疵的客人，羅師傅總說： 「啥都要完美，要不就用黏合襯拉倒。」 每次我都在客人提要求時跟羅師傅互看憋笑。 「這個客人褲腳要這麼窄，你能保證他蹲得下去？」我心想這Harrison鉑金線要是一蹲下 裂了，等於是白花花的銀子直接打水漂。 師傅紅著臉直呼：「蹲不下去拉倒！」 手起刀落，白色劃粉一筆削掉褲腳多餘的量。 羅師傅的前老闆是個台灣師傅，早年跟在國民黨軍中做軍服，後來商業腦筋一動跑去上海 賺外交官的錢，老外襯衫一訂就是二十件起跳，西服一次訂十套，畢竟當年要訂西裝，十 里洋場飛舞的人民幣，跟華爾街的美金比起來是便宜到脫褲。可能也是因為他和台灣老闆 的這段緣分，跟我聊起來他總是特別起勁，彷彿我的台灣口音讓他夢回當年兩點一線的純 樸。 羅師傅也有落漆的時候，有一次燙的力道太猛，直接把羊毛拉到抽絲，忘了說，我的角色 就是打雜、修改、手工，幫忙趕老闆亂答應的褲子訂單，加上在旁邊吐槽羅師傅的一舉一 動。有一次老闆下令要改敷襯的走線，說實話根本沒意義，完全是為了標新立異，我聽到 後難掩內心的不屑和無奈，但師傅很頭大，因為他不只是要負責改出一套全新走線，好讓 滬爺們耳目一新，還要負責跟安徽那幫老屁股溝通，每個都是技術純熟但不把做西裝當一 回事，好像覺得自己跟巷口賣燒餅的沒啥區別，講難聽是沒有職業道德和不求長進，講好 聽是謙卑和不拘小節。這令我這個剛畢業的小菜雞目瞪口呆，在日本所學的嚴謹和職人精 神，來到這都成了師傅閒暇時的笑話，但我知道他心裡還是珍惜我這股勁的。 改走線、改手勢，等於是要人改用左手夾菜。師傅嘴上說著要白扎線改順著腰線內凹，針 還是忍不住往傳統習慣的方向走，我開玩笑道：「師傅，你怎麼手不聽使喚。」師傅難為 情地笑了，畢竟是二十年的習慣。我後來認識他久了才發現，羅師傅的頑固不是牛脾氣， 而是撐起那個年代老裁縫的脊梁。 疫情過後景氣是真的差，西裝產業也受到影響，儘管我們店在上海已經算生意前幾的，三 個老闆分還是不夠吃。年關將至，溫度慢慢降低，店內的暖氣開到28度，老闆的歪腦筋打 到安徽那，打算把已經夠低的工費壓得更低。「住在安徽那小破縣城需要這麼多錢幹啥」 儘管這幾年脾氣收斂很多，在日本職場被馴服的很合群，但看著他穿著Loro Piana的香檳 色毛麻絲套裝，安徽師傅的一針一線在他身上體現出瀟灑的老錢風，在他口中卻淪為破縣 城的粗製濫造。想起師傅的另一句名言： 「你可以說食物美味，但不能嫌盤子髒。」 我看著羅師傅裝作無所謂的神情，仍思索著腰身曲線上所有角度的可能性，皮尺在布上來 來回回，像總是誤點的列車一來一往移動在冰冷的鐵軌。 「這個人不是說袖子太粗，又嫌舉手很卡？」 「隨它去吧。」 西裝的風格會改變，風潮會更替，但拿針線、推絲縷的手勢不會，那些羅師傅用二十年養 出來的節奏和人生與西服之間精妙的比喻，我可能一輩子都忘不了。 師傅那時候跟我分享他做的衣服 我翻拍了幾張做紀念 他一個人做，兩天完成一件 真的太猛了... https://i.mopix.cc/Z63wJ4.jpg https://i.mopix.cc/TXPu3E.jpg 希望他在那家店好好的 兒子健康長大成為足球員孝敬他老人家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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