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某個週五晚上的信義區 週五晚上的信義區，空氣是甜膩的。 微風夾雜著百貨公司門口名牌香水的味道，還有那種金錢流動特有的燥熱感。 45 樓的高空景觀餐廳裡，爵士樂慵懶地流淌。 落地窗外，台北 101 被雲層遮住了一半，像一座通往天際的巴別塔。 窗內的每一張桌子，都在談論著同一個話題。 「如果你不想一輩子打工，這是最後上車的機會。」 「這不是泡沫，這是生產力的革命！AI 取代人類是必然的，你看那財報！」 Kevin 坐在窗邊，29 歲。 他穿著剛訂製的西裝，手腕上戴著這一波牛市賺來的勞力士。 他的眼神發亮，手指在平板電腦上滑動，向對面的老人展示那一條近乎垂直的 K 線。 「林叔，時代真的變了。」 Kevin 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過去的經驗法則已經不適用了。這一次是由 AI 驅動的超級循環，我們正在見證歷史。 」 坐在對面的老林，今年 65 歲。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夾克，顯得與這間餐廳格格不入。 他沒有看平板，而是轉頭看著窗外。 雨開始下了。 信義區璀璨的霓虹燈光在雨滴的折射下，暈開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見證歷史……」 老林重複著這幾個字，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 「是啊，這場景，真美。美得讓人覺得，這一切永遠不會結束。」 ─────────────────────────────────────── ─── 「林叔，你還是太保守了。」 Kevin 收起平板，喝了一口紅酒。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擔心像 2000 年那樣崩盤。 但現在的科技巨頭跟當年的空殼公司不一樣，它們有現金流、有護城河……」 「Kevin。」 老林打斷了他，轉過頭來。 他的眼神沒有責備，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哀傷。 「你看看這間餐廳。」老林指了指周圍。 「大家都在慶祝，都在笑。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股神，覺得自己掌握了未來的密碼。」 老林的手指緩緩摩挲著那個磨損的皮夾，那是他用了二十年的舊物。 「1999 年的聖誕節，我也坐在信義區。」 「雖然那時候這裡還沒有這麼多大樓，但氣氛跟現在一模一樣。」 「那一天，我們有四個人。我，還有你的父親，還有另外兩位叔叔。 我們開著香檳，慶祝手上的科技股翻了三倍。 我們談論著寬頻網路、談論著光纖、談論著人類將如何透過網路擺脫肉體的束縛。」 Kevin 愣住了，他很少聽林叔提起父親的往事。 「那時候我們買的是 Cisco（思科）、是 Yahoo。 我們相信我們買的是通往未來的門票。 思科當時是世界上市值最大的公司，它是網路世界的軍火商。 就像現在的輝達一樣，它是絕對的王者。」 老林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們約定好，等到股價再翻一倍，我們就一起退休，去環遊世界。」 ─────────────────────────────────────── 「然後呢？」Kevin 小聲問道。 「然後，音樂停了。」 老林苦笑了一聲，眼角的皺紋裡藏著當年的驚濤駭浪。 「2000 年 3 月，那是一個沒有盡頭的春天。 那種跌法不是直線向下的，它是鋸齒狀的。 每一次反彈，都讓我們覺得『啊，這只是修正，是加倉的機會』。」 「我們拼命地買，拼命地想要證明自己是對的，證明新經濟沒有死。 直到……直到我們的帳戶變成原來的十分之一。」 老林抬起頭，看著 Kevin： 「你知道最殘酷的是什麼嗎？不是錢沒了。」 「是『信念的崩塌』。」 「當你發現你深信不疑的『未來』，其實只是別人吹出來的一個泡泡時， 那種絕望會吞噬一個人。」 「那兩位叔叔，一個在 2001 年破產後，選擇了離開這個世界； 另一個得了憂鬱症，再也沒有走出家門。 而你的父親……」 老林停頓了許久，目光變得柔和卻刺痛。 「他為了還債，沒日沒夜地工作，最後積勞成疾，在他最該享受人生的年紀走了。」 「那張通往未來的門票，最後變成了催命符。」 ─────────────────────────────────────── 老林從皮夾裡拿出一張泛黃的紙條。 那是當年的交易紀錄，上面手寫著一個數字： 『 80.06 』 「這是思科當年的最高價。」老林輕聲說。 「Kevin，你知道思科後來怎麼樣了嗎？它倒閉了嗎？ 沒有。它依然是一家偉大的公司，它確實改變了世界。 現在每家公司的網路設備還是用它的。」 「但是，它的股價從 80 塊跌到 8 塊。 而那些在 80 塊買進去、堅信價值投資的人……」 「他們等了整整 20 年。」 「人生有多少個 20 年？」 老林的聲音在爵士樂的背景下顯得格外蒼涼。 「當那兩位叔叔的墳頭草都已經長高了， 當你父親都已經不在了，股價才終於漲回去了。 技術贏了，互聯網贏了。 但我們輸了。我們輸掉了整個人生。」 ─────────────────────────────────────── 老林站起身，拿起那把舊雨傘。 「孩子，AI 肯定是真的，就像當年的網際網路一樣，它會重塑這個世界。 但在那之前，市場會先經歷一場清洗。」 「基礎建設永遠會跑在應用前面。」 「當所有的伺服器都蓋好了，卻發現沒有那麼多公司能靠 AI 賺錢的時候， 災難就會開始。」 他拍了拍 Kevin 的肩膀，手掌的溫度透過昂貴的西裝傳了過來。 「我不攔著你賺錢，這波浪潮確實很誘人。 但我只求你一件事——」 『永遠留一張回家的車票。』 「不要像我們當年那樣，把靈魂都押在了賭桌上。」 老林轉身走進了雨中。 Kevin 獨自坐在窗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信義區的繁華燈火在雨水中變得扭曲、模糊。 他看著平板上那根紅得發燙的 K 線圖。 它依然指著天空，像一把利劍，又像是一座等待崩塌的巴別塔。 在那一刻，Kevin 突然覺得背脊發涼。 因為他發現，螢幕上那條象徵未來的曲線， 竟和林叔那張泛黃紙條上的走勢，驚人地重疊了。 -- 歷史不會重複，但它確實喜歡押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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