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的是這樣，在四年前就賣掉了的奶奶家裡我以某種怪譎的姿勢一邊閃避陽光一 邊讀著查理的巧克力工廠的時候，噢，當時還身為小學生的我十分享受裡頭的情節；應該 是說，那一棟因為奶奶的死亡而分崩離析的建築跟巧克力工廠是那樣的契合啊，一樓的食 物櫃裡頭總有永遠吃不完的零食，二三樓交接之處龐大的水泥樓梯足夠讓彼時好比猴子般 潑皮的我與一班表姊妹們滑上滑下，又或是三樓的神主桌旁邊已經鏽得見骨的銅製大鐘、 線香的味道鑲嵌在老式的毛玻璃上、鑲嵌在幾何形狀的地板上，剝落的壁紙露出來的是昏 黃的顏色，神桌上奶奶的滷蛋總是滷到入味，一口咬下醬油蛋白蛋黃舌尖牙齦… 我爸和我弟在某次例行的偷吃貢品中，忽而抬頭一瞥而見牆壁上吊掛的祖先照片。那 時尚是民雄大家的祖先們安靜羞澀地將自己框在相片中，在幾十年後看著大口嚼咬著雞腿 的父子倆，可以想見的是嘴巴塞得滿滿的我弟正伸手拿著已經冷硬油乾的炸花枝丸，稍微 警覺一點的我爸把桌上炸芋丸的屑屑用手抹去之後變匆匆拉著我弟下樓。 「小鈞說阿祖在看他。」事後我爸轉述。 無聲地東西早就悄悄離開，那個工廠裡面有敘事小矮人、心理醫生小矮人、戴著酷炫 墨鏡的科學家小矮人、無聲地嘎嘎作響地自動化機械、從煙囪一飛沖天的玻璃電梯。那是 巨大的有機體，那是人類身體內部一般科學到不可言喻的東西，就像是生物課老師總會放 映的影片，紅血球在近乎透明的血管中快速移動，一旁字正腔圓的旁白加上可笑的音效（ 啵）總是讓一班賀爾蒙過剩的煩躁的高中生坐立難安。但是我們只能用捆在黃色卡其褲裡 頭不停冒汗的屁股楞楞坐著，壓克力發泡塑料椅在四五十人的磨蹭之下發出巨大的、不屬 於這個房間的聲響。 （啵） 那太細緻了，S，面對面聽妳說著事情掉眼淚的時候、泡泡糖吹不起來的時候、遠方 搭著安靜的聖樂卻激烈地舞動手腳的時候、面對著下坡不斷尖叫的時候，S，妳就像塊被 魔人普烏一怒之下變成的人型巧克力，而我是對著剝落的雕像動則其咎的考古學家，在蹉 跎喟嘆之時竟然發現妳早就融化成甜膩黏重的一部份，好比歪斜的Bucket一家，好比掉磚 落瓦的海邊小屋，Joel & Clementine在什麼都要消失之前拼命地擠出一句話。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在奶奶的病房裡我無聲掉淚，窗外的冷氣壓縮機風扇照樣旋 轉，彼時仍興建中的交流道上工人彎腰拾撿建材，來不及了框架外頭的世界早就歪斜。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31.10.171 ※ 編輯: zetaplus 來自: 61.231.10.171 (06/09 02: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