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hantom23 (飄點的救世主)
看板Reli-curio
標題[故事] [轉載]一枚袁大頭07
時間Thu Aug 2 10:35:38 2012
爺爺怪,並不只是每年一次的忌宴,更多的是他對一些事情的看法和處理辦法,
拿我母親的話說,跟鄉村赤腳醫生似的。
我八個月早產,小時候身體很不好,平均一年一場大病,
學業總是耽誤,到小學畢業那年,都已經十四歲了,
而且身體非但沒有見好,反而越來越重。
那時候比如便秘啊,爺爺就讓我大口喝香油,
或者出水痘,他就把蒜搗成沫,讓我媽給塗在身上,說是可以拔濕毒……
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有很多。
當然,還好父母沒有這麼幹過,否則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到現在。
而且每當我媽問這些偏方都是哪聽來的,爺爺一定會說是舅爺教他的,
所以那時候我就覺得,舅爺是一個很不靠譜的人。
這個故事講的不是爺爺,也不是舅爺,是我們的所有這一大家子的故事,
所以爺爺的故事僅僅是開個頭,下面講講我和舅爺的故事,也就算進入正題了。
只不過時間過了這麼多年,許多事情都漸漸淡忘了,
我又特意去問了奶奶,再撿一些自己還有印象的來回憶。
由於我們已經在省城安了家,老家的親戚來回走動就少了,
不是沒了親情,而是老一輩年事漸高,從省城到縣城那五百里路著實不太好走。
所以,我一直到初中畢業前,也只在六歲那年回過一次老家,
但當時對舅爺的印象全無,關於他的許多「英雄事蹟」,都是從奶奶那裡聽來的。
照奶奶的話說,抗日戰爭爆發前,他們家也算是縣城裡的大戶,
三進三出的大院落,閨女們平時沒事兒都要坐膠皮軲轆的驢車出去看戲,
偶爾還給那些個唱小生的送個花籃。
而舅爺呢,整比奶奶小十歲,他出生沒幾年,日本鬼子就來了,
家道敗落,那時候都忙著「逃老日」,誰有空管他啊?
所以舅爺從小也不讀書,沒事兒的時候就跟著一群同齡孩子到處玩耍。
看到那些個在鄉間到處做法事的和尚、道士和跳大神的,
他們就跟在後面,念那些不知所云的咒語。
舅爺十二歲那年,剛剛打跑日本鬼子,縣城來了一個老道,
拜了佛爺,參了娘娘,走在街上時,他們那些小孩照舊跟在那道人後面唱著兒歌。
說起來也有意思,這個道人穿戴很邋遢,
但卻不趕這些孩子,反而饒有興趣地觀察起他們。
當老道看到舅爺的時候,目光就再也挪不開,問明了我奶奶家,就逕自來到家裡,
見了家長,張口就要收舅爺為徒。
家裡人自然不願意,一般跟著道士和尚打下手的,屬於三教九流,
不是正當營生,只有那些家裡實在養不起孩子的,才送去學這個,
只求有口飯吃,能活下來。
眼看收徒不成,老道也沒怎麼失望,反而不走了,
就在老家東山上佛爺旁搭了間茅棚,住了下來,
平時有白事就下山來做做法事,沒事就在山頂守著佛爺,
至於收徒的事情,竟從此再沒提過。
起初家裡人見這情景,不讓舅爺亂跑,生怕老道哪天拐跑了他。
時間久了,見老道確實為人不錯,慢慢放鬆了警惕,
從此舅爺的活動範圍再次囊括了東山。
老道一個人住在山上,縣城孩子也多,平日裡沒事爬山玩,
到了山頂都會幫他做一些日常的事情,
因為只要幫忙,老道就會拿出來山上結的核桃、柿子什麼的給他們吃,
孩子們也樂得如此。
但老道最愛護有加的,只有舅爺一個。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舅爺十八歲了,一天書也沒唸過,
剛好那年老道要去附近的一個縣城做法事,
舅爺長這麼大了,都還沒出過縣城,死磨硬泡讓老道帶他一同去,
最後也沒跟家裡人打招呼,就這麼跟著跑了。
好在只有一天時間就打了個來回,不過這次出門後,舅爺竟然心性大變,
竟主動要拜老道為師。
我後來問舅爺,究竟是看到了什麼?他才突然決定拜師的,
舅爺卻神秘一笑,只說了一句:「還能因為什麼?顯了神通唄!把我震住了。」
拜師,按理說是好事兒,總算隨了老道六年來的心願。
可誰曾想還沒等家裡人反對,老道就先表了態——不收!
理由很簡單,老道說舅爺年齡已大,過了學本事的最佳時候,
現在開始學,就算到老,也是半瓶子咣當,難成大器,恐要誤了他的前程。
不知道那次跟老道出去,舅爺究竟看到了什麼?
反正非要拜師不可,老道不收,他就天天往山上跑,栓都栓不住,
再說家裡就這一根獨苗,也沒人敢管。
亂了兩年,老道眼看他再這麼耗下去不是個辦法,於是教了些小把戲,
讓他在集市上好掙些小錢兒。從此,
舅爺就干上了在集市上擺攤耍把戲的營生。這一干,就是一輩子。
聽奶奶說,他那些也不算什麼把戲,無非是弄三個小碗猜黃豆;
或者擺個像棋的殘局,要不就弄些麵粉陳皮搓點大力丸出來賣。
說的是「包治百病」,反正吃不死人,越吃越餓而已。
當然,沒集市的時候,舅爺依然會上山陪著老道,有時候還一起出去做法事,
但誰也不知道他倆都在搗鼓些什麼。
這就是我分別從爺爺奶奶那裡聽來的「舅爺」,
總之,當時在我看來,他是一個「不靠譜」的混混兒,僅此而已。
記憶裡第一次正式見到舅爺,是我十四歲那年的寒假,
舅爺來省城看病,我才開始親密接觸奶奶這個「不靠譜兒的弟弟」。
舅爺是蜡月二十三小年來的省城,那時候我發燒正厲害,一家人又要準備過年,
又要看著我,忙得團團轉。
一看舅爺來了,奶奶趕忙把照顧我的任務交給了他,
於是直到大年二十九舅爺回去,他平時不去醫院的時候,都在家裡看著我。
第一次看到舅爺,給我的唯一印象是,又黑又瘦一老頭兒,
個頭不算低,滿臉的褶子,倒是一雙小眼睛還算有神。
舅爺摸摸我的額頭,又裝模作樣地把了把脈,一聲沒吭,
徑直走出屋外和爺爺交談起來。
我當時燒得厲害,只是斷斷續續聽到他們的隻言片語。
「陽陽是不是身體一直不好?」舅爺問。
「嗯,還不是早產鬧的,肺炎一年一次!唉~」爺爺嘆氣道。
「都不是早產的事兒!」
舅爺直截了當道:「我剛把了孩子的脈,剛勁有力,身子不虛,我告訴你為什麼!」
「……」爺爺其實一直不怎麼待見這個不務正業的小舅子,也不吭氣,等他下文。
舅爺見爺爺不搭腔,只得接著道:「別看這孩子早產,但生下來五行屬火,偏旺,
你又給他起了個朝陽的名字,火氣能不大麼?
人講究的是陰陽平衡,陽氣大了也不是什麼好事兒,
內火旺,就會燒身,所以一年得一次肺炎有什麼好稀奇的!
等再大一些,可是會有坎兒的,到時候過不了坎兒,說不定會落下一輩子的毛病。」
「哦?」爺爺平時雖然信舅爺,但僅限於那些有來歷的偏方,
唯獨見不得他這套迷信理論,
於是坐直了嗆道:「那照你說,給他改個名,這病就好了?以後就再也不發燒了?」
「那倒不用。」不知道舅爺是沒聽出來,還是根本就不在乎爺爺的挖苦,
接著道:「改名字,無非是多一個名字。那不是寫鉛筆字,
寫錯了能擦掉重新,起名就像寫鋼筆字,錯了壓根就不能改,只有劃掉重寫。
所以,劃掉的那個字,你是抹不掉的,始終存在。
現在的名字,孩子從小就聽,你改了,他就記不得了?這不治本。」
「呵呵,那你給出個主意我聽聽!~」爺爺不怒反笑,想看看舅爺到底怎麼個解決法?
「我回去尋摸尋摸,找個陰性強的物件,讓陽陽以後帶身上就成。
帶到他長大娶了媳婦兒,就可以扔了,那時候自會有人來給他調劑陰陽。」
舅爺頓了頓,又接著道:「或者今年放暑假的時候,你讓他來跟我住上倆月,
我給他調調,別的不敢說,像這樣一年一次的大病,我跟你保證,
兩三年內是絕對不會再有了!」
「行……我和你姐商量商量。」爺爺不好意思當面駁他,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他們隨後再說什麼,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之後的兩天,舅爺總是會在看病回來的時候,給我帶一些揀來的小石塊,
洗乾淨後放在我手心、腋下、大腿根一些地方。
說來也奇怪,在舅爺的「悉心照料」下,我的燒竟然奇蹟般只花了一天半就全消了,
而且並沒有那種往常發燒後渾身虛弱的情況。
就連父母都連連稱奇,因為以前我發燒,都是按周算的。
而這次,從燒起來到結束,只有短短的四天。
燒好了,我自然就天天跟在舅爺屁股後面,在院子裡看他表演那些「蒙人」的把戲,
就連自己也學了幾樣簡單的。
轉眼到了大年三十,舅爺要回老家了,我很是不捨,
因為他那些「神奇的本事」,我都還沒學會呢,怎會捨得他走?
「想跟我學啊?暑假來找我!舅爺帶你爬山!老家的山上可好玩了!」
舅爺適時地向我提出邀請。
「好!」我滿口應承下來,卻看到一旁的爺爺眉頭直皺。
開了學,由於我整個假期都「勤於練習」舅爺教的那些小戲法兒,
回到學校跟同學們一展示,立刻震倒一片,同學對我的崇拜,
更加堅定了我對舅爺的崇拜。
「不靠譜的混混」稱號,在我心中也逐漸被「了不起的大仙」所替代。
每當想到這裡,總盼望著暑假趕緊到來,好回老家再跟舅爺學上個一招半式。
一個學期很快就結束了。
剛好這年我小學畢業,連暑假作業都不用做,爺爺雖然並不反對我回老家玩,
卻怕舅爺又帶著我去搞那些不靠譜的東西。眼瞧拗不過我,
只得讓奶奶叮囑老家的兩位姨奶,看緊我們爺倆,別整天沒個正形。
於是,在放假後的第一個禮拜天,我就跟著奶奶,第二次回到老家縣城。
第一次回來是六歲,就呆了一天,所以老家縣城在我腦海裡等於是一片空白。
這座位於豫北北部平原的小縣城歷史悠久,地理位置奇特。
歷史悠久,是因為老家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不但有古城牆、塔樓,
還有始建於1600多年前「全國最早、北方最大」的一軀大型摩崖造像,
就是那個老道後半生都守著的「佛爺」。
此外,老家還有更加久遠的古廟會,每逢陰曆初一,十里八鄉的人都會準時趕來,
在集市上交易買賣,也是舅爺一輩子過活的地方。
地理奇特,是因為以老家為中心,方圓二百餘裡都是一馬平川的平原,
唯獨我們縣城這十幾里地界冒出了兩座小山,山名在此不表,
老家人分別管它們叫東山和南山。
說是山,有些抬舉它們了,南山其實就一小土坡,如果縣城的平地算海平面,
那南山海拔也就三十來米,山上有座碧霞宮,
裡面供奉著一位睡奶奶;東山是個石頭山,相對高大一些,
有百十米,十幾里長,大佛就端坐在山頂的石壁上,後山上還有八卦樓和睡爺爺。
在這說句題外話,直到這兩年,我又回了一次老家,
才知道老家的怪遠遠不止如此,比如說人人都信佛,
每到廟會,南山上那些個擺攤算命的,能從山門一直擺到睡奶奶大殿前。
更不可思議的是,老家依然秉承著千百年來的舊俗——土葬。
我們縣城也是全省唯一一個沒有火葬場的縣級單位。
老家歷史再悠久,也還是個縣城,到了舅爺家,我就有些後悔了。
雖然院子挺大,但都九十年代了,居然還能看到有些人家窗戶上裝的並不是玻璃,
而是糊的紙。倒是院子中間的那口水井吸引了我,一直研究個沒完。
花了好大功夫,打上來小半桶,我一嘗,啊呸!又苦又澀,顏色還略微發黃。
奶奶見我五官都撮在一塊,笑著說道:「老家地不好,打出來的水都這樣,
必須得先燒開了,晾一晾才能喝!」
說話間,三姨奶笑著給我倒了一茶缸燒過的水,又格外加了些糖,這才勉強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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