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楊得昌、安東尼奧尼、雷奈、費裏尼到王家衛的《春光乍泄》 李幼新 與安東尼奧尼有關無關 有時候，多知道一些事並不一定幸福，反而多了困擾。奧黛麗赫本主演的電影《羅 馬假期》（Roman Holiday）在香港的譯名是《金枝玉葉》，多少年後，張國榮主 演的香港電影《金枝玉葉》讓我有點迷惑：到底要不要跟奧黛麗赫本那部電影找 出什麼關係呢？或者只是想沾個名片的光？要不然，單單為了《金枝玉葉》這個 詞語聽來舒爽？我也曉得安東尼奧尼導演的《放大》（Blow up）在香港的譯名 是《春光乍泄》到底是呼應安東尼奧尼的那部電影？還是在想安東尼奧尼致意？ 有所揣測。 王家衛自己表示跟安東尼奧尼的《春光乍泄》（《放大》）沒什麼關係。我倒覺 得不管有沒有關係，王家衛電影對於城市、對於現代人的種種觀察、分析、思考， 是相當精彩獨到的，安東尼奧尼以及楊得昌有何嘗不卓越非凡呢？我是說，提起 城市、提起現代人，我會先想到安東尼奧尼、楊得昌、王家衛，就像談到電影中 的意識流，我馬上記得雷奈與費裏尼。 也許我不應該把王家衛跟安東尼奧尼無關說的太肯定。畢竟，王家衛原是要拍的 是阿根廷作家Manuel Puig的小說，縱然千轉萬變，全然不是這麼回事，起碼還 是在阿根廷拍攝的。王家衛後來才知道安東尼奧尼的《春光乍泄》取材一位阿根 廷作家的原著，使得王家衛認為還是（跟安東尼奧尼其人或其片）有緣的。我又 開始胡思亂想起來：費裏尼不肯離開他所熟悉的羅馬到外國拍電影，安東尼奧尼 卻旅行過一些國度在異鄉拍片，而這次王家衛離開香港去拍攝人生地不熟的阿根 廷風貌，不是在體驗安東尼奧尼的經驗嗎？可記得，安東尼奧尼的《春光乍泄》 是客居英國而不是在家鄉義大利拍攝的啊！ 楊得昌與王家衛 王家衛看了張震在楊得昌電影《麻將》裏的風采，據說臨時起意，邀請張震參加 《春光乍泄》的客串演出。王家衛的《春光乍泄》倒是在頻頻呼喚麻將的張震， 好幾次有張震在場的畫面都安排他提到打麻將，可是《春光乍泄》中卻只見別人 打，唯獨他不玩麻將的現象。王家衛倒是一語雙關，甚至在向楊得昌打招呼了。 我覺得楊得倡與王家衛在某些方面像是同好，楊得昌的《青梅竹馬》片名也是難 解、或者像王家衛的《春光乍泄》一樣有點信手拈來而不是要觀眾把片名與內容 強迫對號入座。雖然楊得昌在我逼問片名意涵時委婉提示說費裏尼的《八又二分 之一》片名就內容來看等於什麼也沒說。 另外，我非常喜歡楊得昌的《麻將》（以及更早的《恐怖份子》）與王家衛的《春 光乍泄》在觀察臺北、描摹臺北時，都不想臺灣一般電影工作者那樣愚昧那樣粗 暴地把過氣的政治強人的廟堂作為臺北這個城市的標記。以王家衛《春光乍泄》 的臺北印象來說，他探觸的是高科技產物（譬如捷運）的冷漠，以及底層生活（譬 如夜市）的喧嘩。突然想起，楊得昌撕了《麻將》的在柏林影展的獎狀，王家衛 讓幼兒把春光乍泄在坎城影展的獎狀在浴盆弄糊了。 《春光乍泄》與雷奈的《廣島之戀》同樣多語文交織 把王家衛跟雷奈聯想在一起，我可以套出種種遙相呼應的淵源。雷奈的《廣島之 戀》，單就"廣島"這個地名：女主角是法國人，她把Hiroshima （廣島）依照法 語發音的規則，念成"伊侯稀馬"；男主角是日本人，他當然用日本原聲來讀日本 的地名，在他流利的法語中遇上要念這個地名時的時候，自然而然念成日語的（廠 一樓稀馬）。兩造能聽懂對方的話語，並不糾正或批判對方關於Hiroshima的讀 音。你可以說各自維持了語文的自尊：法國女人堅持法文由字形就能判定念法的 嚴謹規則，日本男人在外國語文裏依舊呵護著日本地名的原音。當然你也可以抱 怨是兩種文化在較勁：法國女人不尊重日本地名的原本發音，日本男人不服膺法 國語文字形與字音間的密切關係。王家衛的《春光乍泄》中，梁朝偉在阿根廷與 當地人講當地話（西班牙語），是為了方便溝通；在阿根廷接待臺灣觀光客講北 京話，是為了討生活；在阿根廷的華人餐廳打工跟臺灣男孩張震卻是--香港來的 梁朝偉講廣東話回應，理由可想而知，各自用母語表達比較流利，而且維繫了某 種程度的自尊。雖然如果寫成文字都是漢字，不過同種文字是可以分歧或不同念 法的（譬如北京話、廣東話……），就像Hiroshima（廣島）這個字，在日語、 法語、英語裏的讀法各有差異。 《春光乍泄》收景時，梁朝偉來到臺北，路過張震家所在的夜市，語言又不同了， 台語（閩南話）湧進畫面。至於張國榮與梁朝偉，都是香港人，互相用廣東話交 談。可是，語言相同又怎樣呢？還不是到頭來各自分飛，倒不如梁朝偉與張震超 越地域跟語文，甚至可能超越性偏好（試問：張震的角色是男同志嗎？）互相關 切，彼此繫念。 摘自《世界電影》9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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