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YMAR (時勢造英雄)
看板NTUcontinent
標題[轉錄]搞攝影的阿邦
時間Sat May 18 01:21:12 2002
※ [本文轉錄自 YangZhao 看板]
作者: sitcom (being collapsing.......) 看板: YangZhao
標題: 搞攝影的阿邦
時間: Wed May 15 23:40:12 2002
我常常在想,為什麼許多哲學家或革命家都熱愛藝術。
就拿我的朋友阿邦為例好了。他是一個哲學奇才,讀遍所有的哲學思想書籍。他搞得清楚馬克思、沙特、佛洛伊德、傅柯、尼采、叔本華等等許多所謂「大師」級的人物,他也弄得清楚那些後面套上什麼主義的拗口名詞。
然後他開始搞攝影。
搞攝影當然不是隨便搞的,尤其是我的天才朋友阿邦更不會隨便亂搞。他先買了一顆一萬多塊、據稱是拍人像專用的長鏡頭,再配上單眼相機,然後開始每天背著時代雜誌送的攝影專用包包到處拍。
說到處拍好像也太侮辱阿邦了。他那個人搞什麼都會像點樣的,所以當他為了拍一個日落而跑到基隆漁港或者是因為想看看日出然後搭半夜的國光號從台北到合歡山的時候,我真是一點都不驚訝。
然後他跟我說他要開攝影展了。
有這種朋友真是無上光榮。不過我一直搞不懂的是,阿邦是一個左派知識份子(起碼我認為是),平常最愛跟我抬槓什麼資本主義剝削的問題,他大學幾年裡搞的全都是社會運動,前陣子英國那位紀登斯來台灣演講的時候,我這位老兄在會場聲嘶力竭舉牌抗議的照片還大刺刺地登在報紙頭版。
然後他突然拋開了一堆哲學書籍跟抗議布條,搞起攝影藝術來。我問他為什麼,他只是笑而不答,還真頗有幾分藝術家的神秘感。
我實在很忌妒,也實在是不懂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在大談馬克思的下一秒之後,開始跟我講解快門跟焦距的關係。當然這樣的想法不但很僵化,而且還帶有先入為主的觀念,一個人當然可以多方面發展喜好,所以才會有「多才多藝」這個成語的產生,但是我想類似阿邦這種人,一定還可以用別的角度解釋。
姑且先這樣定義哲學家吧。哲學家探討的是哲學問題,而哲學常常是尋求一套對人生價值的終極解釋。也就是說,哲學起源於人類這個物種在求得溫飽之後,開始對自身存在的理由、來源或是目標感到迷惘,同時也對自身所處環境產生欲賦予一套解釋的動力。不論在東方或西方,這樣的觀念會首先發展成神學,也就是人開始在宗教上找尋慰藉,將「未知的神」奉為不可侵犯、不可更動及不容懷疑的,神權因而成為最方便同時也是最有效的解釋人類生存意義的最重要途徑來源。
哲學的觀念似乎是源於西方,而且不能否認的是,哲學在最初的確是從神學的枝枒上衍生出來的。在中國明朝時,王陽明的格物致知應可視為是一種超越神權解釋,進而對人與自然關係尋求更為抽象層次解釋的努力,但正統意義的哲學似乎還是得回歸西方才能找到源頭。大致上來說,西方民族性似乎較重視一般性理念的追求與挖掘,尤其以法國人為如此,托克維爾在「民主在美國」一書中,曾有如此妙語,「他要是不能在一篇論文之內把全人類都寫盡,就絕不會心滿意足」,這話說起來或許誇張,但以此來解釋法國向來為思想界巨擘的發源地,如傅柯、沙特、阿宏等等,似
也不無道理。
哲學當中有所謂「政治哲學」,與政治哲學相對的是「政治科學」,兩者的意義加總大概就是今日吾人所謂的「政治學」。按照孫文的說法,「政治是管理眾人之事」,故我們說,政治學大概是研究眾人之事的學問。這樣的推論當然太過淺顯,不過卻有助於了解像阿邦這種人。
為什麼?因為由以上的推論我們得知,哲學找尋的是個人自身、個人與他人及個人與其所處天地之間的種種交錯複雜關係,換言之是一種以個人為出發點,而欲對與他者之間的聯繫(connection)展開辯證思潛的脈絡追尋,而政治學則將意義追尋的出發點擴大其範疇基礎,渴望找尋一種集體的安排或建制,以適用於人類。
問題是,不論針對的個人或集體,對於人生問題的終極解決(ultimate resolution)真的是可欲(desirable)的嗎?翻開人類思想史,從古至今似乎都一直在爭論著許多重複的問題,出現過許多大家、流派、學說,有人曾領風騷數十年,但終究難逃遭到其他各派質疑挑戰的傷害。一直到今日,人類世界仍然不甚完美,殘酷的影像每天都在上演,這是不是在說明一種終極解決或是希冀人類生活趨近於完美性的夢想是無法實現的呢?
所以我們看到許多哲學家或是革命家的痛楚了。他們一方面堅持自己的理想,卻又一方面懷疑自己所以為真理的論述。對一個在白天聲斯吶喊、義正辭嚴的發表自己想法,卻又在夜晚對自我暗自懷疑的大師來說,這該是多麼尷尬且不堪的事實啊!在這樣的矛盾底下,他們找到了自己的慰藉,彷彿是在汪洋大海中筋疲力盡的落難船員突然抓到了一根枯枝般的喜悅,那就是美學。
不單單是因為美學本身所能產生的陶冶性情作用,美學之於這些大師的重大意義更在於,美學擁有一項與其他學門最大的不同點,那就是,從事美學的人可以自己掌握解釋權,而且毋須受到他者的質疑。正是因為美學在本質上具備了這種先天的開放性及自我性,所以它變成了一種止痛劑,任何人都可以藉由掌握一種別人無從置彙的在美學上的發言權而重建自我信心,來支撐或修補原本已動搖的信念。
任何對這社會具備改革熱情的革命份子或是有找尋人生意義雄心壯志的哲學家在最終都不免會走上選擇美學作為一種發洩或補償的道路,因為在美學的領域中,他們才能真正不羞赧或者逃避挫折。
這也讓我想到詩,想到詩人對詩的絕對信仰。
以這樣的脈絡來理解阿邦對攝影的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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